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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 狱
赵家一行人被关进牢里的时候已近三更了。走道两边俱是一间间狭小的牢房,黑暗、污浊、隐隐有人影闪动。许多牢中传出动静,木栅栏的窄缝里一张张脸不住向外张望。
意柳双手被缚,身上又缚着沉重的铁链,毕竟是小姑娘,走过大半市街,早已不堪重负,手腕被绳索缚着的地方已慢慢渗出血来。
可是□□上的这些小痛又怎么抵得上路途中自己的自尊被无数双眼睛撕扯的痛苦。
意柳从出生到现在一直身在闺阁,虽然偶尔小玲子偷扮小童上集市游玩,可那时一切都是自由的。哪里有像如今这般,被人绑得紧实,在一大队人马的逼压下招摇过市。
加在身上的绳索和铁链不仅仅是用来阻止人逃跑的工具,在意柳眼里,这根本就是“罪”,只有真正犯了罪的人才需要被捆缚,不是吗?自己做错了什么,却也被这样的绑着。
大队人马从城东到城西,整条永定街上居然一个人都没见着,除了铁靴的与青石板的撞击之声外,街上是一反常态的冷寂。但是意柳就是能强烈地感觉到,从门缝里、从窗框中、从阁楼小窗中、从每一个缝隙里投射出来的视线,直射到她身上,那是一种判研的目光,夹着怜悯,或又憎恨?
意柳只希望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臆想,可是那些目光却如此强烈,强烈到让意柳觉得自己过往的生活就犹如海市蜃楼,是建造在流沙上的幸福。而现在,当一切都被打破了的现在,许多东西才显得真实起来,好像这条异常寂静的永定街,又好像那些隐身于目光后的人们的心心念念,这才是真实的世道。
可是那外面的世道与狱中的一比,却又显得幼稚了。
走在狱中的过道上,两边的火把阴晴不定地照在她身上,也照在那一张张木栅栏之后的脸上。污浊的脸,头发散乱,了无生气。但是那些拉耷着的眼睛,那眼睛里射出的目光却更是让人不堪,好像他们看着的人……已经是死人了。
“兴儿!柳儿,爹在这里……!”
是爹的声音,在那个倒数第三间牢房里,逸兴和意柳想要扑过去,却被后面的士兵一把拽住,意柳怎么强的过男人的力气,只能被推着继续向前走。
但是意柳是这么的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爹。她毕竟只是一个十六岁都不到的小姑娘,一个晚上的心理折磨,在看到赵伯彦的这一刻全部爆发,她现在只想扑进爹的怀里大哭一场,最好能哭地昏过去,等醒来的时候发现一切都只是一场噩梦。
她哭喊着“爹,爹……”。一手死命地把着一根木栅栏,另一手竭力的要去和赵伯彦伸出来的手相握。几下重击打在身上,耳边一片呵斥声,但是意柳不管这些,此时她的眼里只有赵伯彦那只手,好像握住了这只手便握住了希望。
还差那么几分就要握住的时候,忽然脑后传来一阵巨痛,意柳顿觉眼前一黑,接着便不醒人事了。
再醒来的时候,脑后是一片火辣辣的痛。
意柳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被关入牢中。小铃子和武大娘也被关在一起。缚手的绳索已解,只有铁链还是加诸于身。
小铃子见意柳醒过来,忙上前去扶。她年纪比意柳还小,早也是惊吓不已,现在惟有觉得和意柳在一起才感到一丝安全,“小姐,你头上流了好多血,不要起来。”
“哼,还小姐,哪里来的小姐,要不是她家惹的祸,我们怎么会在这里?”武大娘气地指着意柳对小玲子吼。
小玲子看着武大娘嚅嗫了一下,想争辩什么却没有开口,只是坐在意柳身别开始小声的抽泣。
武大娘在赵府四年,意柳一直把她当亲人看待,没想到现在大难临头,也落得这么副嘴脸。意柳忽然有点想自嘲地笑,以前空读那么多书,却从不知道什么叫世态炎凉,今下便要开始见识了吗?
“大哥关在哪里?”一讲话头脑里便嗡嗡得疼,但意柳还是一把攫住小玲子的手问。
“他和老爷关在同一间。”小玲子抽泣道。
意柳看着小玲子哭的伤心,便轻声安慰:“不要哭,二哥还在外面,还有沈大哥,他们一定会来救我们的。”
想到了沈云帆,意柳觉得心底忽然涌上了一股安定,如果沈大哥知道了他们现在的处境一定不会坐视不管,他会尽全力把他们救出来。她就是没来由的那么相信着。
狱中的时间是那么的难熬,只有按着狱卒每隔几个时辰送饭食过来大致可以推断已经过了三天。三天之内毫无消息,每日只是吃着那些馊掉的糠窝,饮水也堪堪无法入口。
刚开始的时候牢中总是飘着一股另人欲呕的腐臭,夹杂着屎粪味,可是到了第三天意柳就再也闻不到这个味道了,人真是适应性很强的动物不是吗?
白天牢房里就犹如蒸笼,不大的地方却闷热的让人窒息。而到了晚上,地面的青石板却透着寒冽,即使和小铃子抱着睡也会被冻醒。
每日被关在这一方昏暗的天地中反而让人的思想清晰起来。意柳想起了这次入狱的原因,那个指挥使是怎么说的?说爹写文章混淆圣听,侮辱当今圣上。
多么可笑的罪名!爹爹只是一小小府学教授,谈何写文章辱骂圣上。即使今日爹爹是朝中大员,以爹平和的性子又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这个事肯定有蹊跷在里头,爹是被冤枉的。只要是被冤枉的,就一定有平反的希望。
再想到沈大哥,他现在在做什么呢?是不是在为我们而奔走呢?意柳只觉心中有一个角落是永远属于他的,无论遇到怎样的折磨,只要那个角落还在便觉得自己有源源不断的力量可以支撑下去,只要有他在,只要有他在……。
当天晚上,意柳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远处传来鞭打之声,意柳仔细去听,那鞭打声中夹杂的哀号不是爹的声音吗?这个认知让意柳惊地跳起来,冲到木栏处再细听,真的是爹,还有大哥。天那,他们在干什么?在用刑吗?
“爹,大哥,……”,意柳心急如焚,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拼命敲打着栏杆哭喊,小玲子和武大娘都被惊醒了,周围的牢中也有动静传出。
意柳听到那一声声鞭子抽在□□上的声音,残酷的传来,就好像每一鞭都抽在她自己的身上一样。爹身体一向文弱,怎么经得起这样的摧残,不,她情愿现在被绑在外面的人是她。
意柳死命用全身的力气去拍那牢门,哭喊着:“不要,不要伤害我爹,不要伤害我大哥……”。不一会儿牢门上就有了血迹。
“吵什么吵?吵什么吵?”一个狱卒走过来,对这种情况司空见惯,威吓着说,“再吵,再吵我就让你爹多吃十大鞭!”
意柳被吓的不敢再大叫敲门,只是泪洒了一地,看到狱卒转身要走,想都不想一把跪到地上,从缝隙中拉住他的衣角,苦苦哀求,“官爷,求求你救救我爹和我大哥,求求你,求求你。”
那狱卒一把抽了衣角,“你们赵家现在是在大理寺狱下,比起昨天给锦衣卫抄了家的原都御史府上不知要好多少倍了。人家就为了救你赵家,现在也落得个家破人亡。”那狱卒一指意柳,“你还哭着要救人,外面多少人被牵连进去,他们又要谁去救?”说完便一甩衣服走了。
意柳听的完全呆住了,他说原都御史府,那是,那是指沈大哥的家?他为了救我们现在也家破人亡?不!不!不!谁来告诉我这个不是真的?怎么会这个样子?怎么会?
这一切完全超过了意柳所能承受的,也完全超过了她原本的预想。意柳还小,许多事想的太过天真。
其实那天晚上,思飞出门去找赵伯彦,路上看到锦衣卫大队人马向城东而去,心中预感不祥,便悄悄跟在后面。之后看到他们到自己家中抓人,心中肝胆俱裂,立马想要扑进去营救。
正要从隐身之处冲出去时却被一把拉住,回头一看居然是去而复返的沈云帆。云帆拉住他说现下不是救人的时机,你现在进去非但人救不出来还要把自己都赔进去。
思飞聪明不亚云帆,刚才只是一时激动,现下给云帆一点,也知道莽撞行事只有坏事,如今全家的希望都在自己身上,不能因自己逞一时之气而把大家的希望全抹杀了。于是便冷静下来。
当夜云帆便破了自己的誓言,五年来第一次踏进家门。找到父亲沈阳,问明情况。沈都御史告诉他赵伯彦之所以获罪是因为半月前为东阁大学士写的奏章上有这么一句“皇朝圣恩,仪则天下”,结果奏章传到应天府,皇帝看了当场摔本子,说那是在借着字眼辱骂他曾经当过小偷的往事,因为江南方言里“则”“贼”同音。皇帝气得立马下了诏,要处斩赵伯彦全家。
没想到牵累到那么多人命居然只是为了一句完全没有任何冒犯意思的“仪则天下”,云帆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事情已经发生,总要想办法援救。当下云帆便恳求父亲施以援手。但那沈都御史见儿子五年来终于肯回家居然是为了要他救人,心里不悦。而且,沈阳为官经年,深知当下局势,又怎肯为了救一干不相关的人而被牵连进去。当下便警告云帆这事他也不许管,省得惹祸上身。
云帆见自己的父亲五年来还是如此,只顾自己为官,不顾他人死活,当下和沈阳吵了起来,两人颇说了几句重话,惹得整个都御史府不得安宁。
其时,朱元璋设锦衣卫,就犹如他在民间的无数只监视的眼睛,密如蛛网,天下的一举一动都没有什么能够逃过他的眼睛。今日街头巷尾夫妻吵架,他坐在庙堂之上第二日便可知道。
这北平重府,都御史家又怎么可能没有这等眼线。
但是什么上报什么不报却还有锦衣卫指挥使那里要把过一关。说来也巧,这北平府的指挥使黄填与向来和沈阳有些龌龊,两人都是一方大员,省不得平时为了些利益而私下较量。
这次云帆夜闹沈府,为的又是当红的赵家一案,当下正是撞到枪口上。于是黄填与加油添醋的写了封密报,说沈都御史家三公子沈云帆是赵伯彦高徒,正与沈阳两人密谋营救赵氏全家。信末了还不着意地提醒皇上,赵伯彦身为府学教授,教过的学生不知凡几,若每个学生都感佩师恩,如沈云帆一样着意营救,整个北平府岂非要大乱。
这封密报第二天便放在了皇帝御桌头上。朱元璋一看又是大怒,也不管沈阳正二品的官位,当下便下了旨,命北平府锦衣卫“亲自”捉拿沈家全家,并赵伯彦门下所有子弟,“以滋生事”
旨意一下,沈家上上下下并其他子弟共一千多人,一夕之间全部下狱。可怜绝大多数人都还不知道所谓何事,便已成了阶下囚。就沈云帆和赵思飞两人目前还在通缉中,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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