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你一生的故事

　　公元二零三四年七月初七。
　　顾惜朝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行李，准备搬家。
　　具体要搬到哪里去，他也不知道，但是他记得戚少商说过，想回家。
　　他们的家，在那片有着五千年悠悠历史的土地上。
　　提了两只箱子出门，一只装的是自己的东西，一只装的是他的东西。
　　青石板惹了晨露，湿漉漉的，有点滑，道路两旁绿草如茵。
　　一个清凉安静的早晨。
　　“哒——”细微而突兀的声响，顾惜朝只觉右手一轻，一堆东西便散落到旁边的草地上。
　　一个信封，几本旧书，还有几套凌乱的衣服。
　　猝不及防的，散落了一地的故事。

　　顾惜朝蹲下身来，把掉落的东西重新放回箱子里。
　　柔软的布料沾了水珠，在和煦的阳光下闪着细碎的金色。
　　顾惜朝认得这件衣服，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戚少商的时候亲手帮他穿上的。
　　当时那人刚苏醒，身体机能还没复原，浑身□□地躺在实验台上，宛如出生。
　　其实事实上也是如此，在顾惜朝到来之前，他一直都是昏睡着的。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戚少商的一生，从顾惜朝扎了他一针，把他弄醒开始。

　　研究所的实验品不需要童年与成长经历，先进的科学技术可以让他们的生理机能正常发展，甚至可以让他们一苏醒过来就拥有高水平的专业技能，以便马上投入工作。
　　他们不需要太多的个人思想，否则会影响工作。所长微笑着拍拍顾惜朝的肩膀。当然，你是例外的.
　　所长仰慕那个古老国家的文明，他反感给研究所里的克隆人套上英文字母与阿拉伯数字组成的编号，于是寻来了百家姓，按顺序给他的“艺术品”都取了名字。
　　这里是个人性化的地方、老者说这话的时候，正把一个叫“慕容”的失败次品埋在后山上，在上面种了一棵苹果树。
　　抬头一看，大半个山头都已是苹果树。果实成熟的季节，红扑扑的苹果，香甜爽脆，大家都吃得很开心。

　　作为研究所里为数不多的三位医生之一，顾惜朝有一间独立宿舍。但自从戚少商“活”过来以后，他不得已要跟这个人分享这个私人空间。因为人多了，但政府经费却迟迟没有拨下来，甚至有一批克隆人已经重新进入休眠状态，连后山上苹果树种植的速度都缓了许多。
　　可是戚少商已然早出晚归似乎忙得很。
　　顾惜朝刚开始对他的工作丝毫不感兴趣，他只管对付一次次试验造成的伤亡研究，写报告探讨解决方案以完善实验。直到有一天，被送进手术室来到他面前的是戚少商。

　　很奇怪，没有任何伤口。事实上，他看上去身体状况非常良好。
　　除了，少了一根锁骨。
　　没有流血，却因疼痛而脸色苍白。
　　顾惜朝轻叹，你应该昏过去的。
　　戚少商苦笑，我昏不过去。
　　接了一根人造锁骨，钛合金的，性能良好，没有和身体产生排斥。只是原来那根，却怎么找也找不到。

　　许是回家去了。戚少商无所谓地笑笑，专心致志地拼着手上的碎纸。
　　两段一模一样的DNA。
　　垫在碎纸下面的世界地图，红色的大公鸡特别醒目。
　　顾惜朝烦躁地在家里翻箱倒柜寻找锁骨，以致于没有留意到身后那段属于自己的遗传基因以及戚少商注视他时意味深长的目光。
　　他隐约猜到他正在进行的工作，于是更加觉得心烦意乱。
　　研究初期基于技术的青涩，总会出现这样或者那样的纰漏。今天换根锁骨，明天换条手臂，后天换颗肾脏……直到哪一天，戚少商被换得再也说不清他到底是不是戚少商……
　　难以想象……顾惜朝乏力的坐在墙角，望向窗外。
　　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明湛的天空，蓝而清澈，仿佛中间从未曾隔着一层玻璃。

　　四月初，阳光明媚，樱花雪片一样落了满地，也落了树下两人满身。
　　他们背靠背席地而坐，顾惜朝低头整理手中古老的文献，时不时拿笔做些摘录。戚少商把头枕在他肩膀上，半眯着眼睛望着头顶徐徐飘落的粉白色花瓣。
　　他突然开口，发音缓慢，仿若低吟浅唱。
　　全世界最精深奥妙的语言从他口中说出，取代了平日熟悉的语法，却无端让顾惜朝觉得亲切。
　　遥远而亲切。
　　他不为所动的继续手头上的工作，淡淡回道，哦？一辈子么？
　　戚少商毫不惊讶他能听得懂自己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顾惜朝轻笑。
　　呵，戚少商，除非到死的那天你还这么说，否则我是不会相信你的。

　　从那天起，每次出门，戚少商总会把那句话重复一遍，刚开始顾惜朝不胜其烦，到后来却不寒而栗，仿佛听到最不祥的咒语。
　　某天戚少商从病床上醒来，发现那人霜着脸站在他面前。
　　你知道自己这次丢了什么吗？
　　戚少商苦笑，他现在全身都在痛，根本分不清源头在什么地方。
　　是心脏！心脏！！顾惜朝怒吼出声，有点歇斯底里。
　　戚少商静静的看着他，直到那人稍稍平静下来，才伸出手，指了指自己的头。没事，这里还在，还记得你。
　　顾惜朝摔门而出，临了，恨恨的说道，以后不许再说喜欢我。

　　戚少商果然没有再说那句话。
　　他在床上躺了足足两个月，其实也没什么机会说。
　　后来有一天他出门前回了一下头，发现顾惜朝正盯着他看，好像如果他说句什么话他就会马上冲上去掐死他一样。
　　外面起风，多穿见衣服。他笑了笑，又补充了一句，再见。
　　那天一整天，戚少商都没有回来。第二天，顾惜朝打扫房间，发现他的桌上放了一封信。
　　“我相信在另一个平行世界，有另外一个我，一直没有跟你说再见，一直都在说我爱你，直到很久很久以后，直到生命的尽头……”

　　顾惜朝提起箱子，最后看了一眼那株樱花树。
　　花已落尽，枝头上有黑乎乎的果，很丑。

　　英子关切地问道，你还好吧？
　　他客气的收回被她挽住的手，没事。瞟了瞟某个角落，面无表情，只要他们不把我也送去做量子实验。
　　英子尴尬地笑了笑。

　　不远处，两个人影正注视着他登上机舱。
　　——您就这么让他走？
　　——无妨，一个从来不曾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人，今后也无法在这个世界生活下去。
　　老者微笑着摸摸自己花白的山羊胡子，突然叹了口气。
　　人类何苦如此折磨人类。

　　几个小时后，一架不知来自何国的私人飞机在珠穆朗玛峰坠落。
　　救援队前往现场后，无意中发现离出事地点几百米的地方，有一块异物，几乎与周围的白雪融为一体。
　　那是一根锁骨。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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