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长安

　　当武曌和上官婉儿回到府中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下人来报裴炎求见。
　　裴炎？他来做什么？赶紧让他进来。武曌不知道是不是长安出了大事。
　　太后，臣请太后立即赶回长安。裴炎一进门便长跪不起。
　　裴相这是做什么？你起来，有话慢慢说。武曌说。她看裴炎的样子并不着急，便知道没有大事发生，也猜到大概是裴炎不满意皇帝。
　　太后，臣无能，不能辅佐皇上成为一代仁君。若太后再不出面，李唐基业恐毁于一旦。裴炎站在武曌面前，神情沉重。
　　皇帝又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情了。武曌喝了口茶，让上官婉儿去准备晚膳。
　　太后，皇上听信皇后谗言，将顾命大臣调出京城，听凭皇后和安乐公主弄权，自己每日饮酒作乐。太后，再这样下去，大唐基业就毁了。裴炎说。
　　好了，你千里迢迢赶赴洛阳，身疲体乏，先陪我吃顿饭，再好好休息一下。武曌说。她向来知道这些大臣，一点点小事说得比天塌了都大。
　　裴炎在陪着武曌进晚膳的时候，更是将皇帝的言行说得详详细细，武曌觉得自己都不用去长安就可以看见当日的情景。食不言，寝不语。裴宰相一介儒生，倒比妇人还唠叨。武曌虽心里无奈，嘴上却得陪着他批评皇上。
　　天后，晚膳吃了这么久。上官婉儿笑着说。她为武曌卸下金钗，准备入睡。
　　是啊，裴宰相拉着我骂皇帝，我都没法吃饭。武曌说。
　　那要不要让下人再送些饭菜过来。上官婉儿停下来。
　　不碍事。武曌摆摆手，接着说：我的四个儿子里，显儿最像先皇，无论是脾气还是长相。没想到在对自己妻子方面，显儿也学了他父皇。皇后受显儿深宠，随意处置朝中大臣。
　　那天后不打算管管么？上官婉儿不想听武曌提起高宗，转而关心目前的问题。
　　管什么。新君即位，当然会从顾命大臣手中夺权。当年先皇不是也将长孙无忌一干人撤职查办么。这些顾命大臣位高权重，新君想要有所作为，必须先摆脱他们。说什么皇后弄权，不过是新君借皇后之手罢了。我看显儿材质平平，倒没想到他还会帝王之术。武曌笑着说。
　　隔日，裴炎继续请武曌回长安。武曌以新君已经成年，自己深宫妇人不宜干政为由，拒绝离开洛阳。
　　这样吧，我亲自写一封信给显儿，你带回去给皇上。武曌不待裴炎开口，立即转向上官婉儿。婉儿，磨墨。
　　裴炎知太后决意不回长安，长长叹口气。天亡大唐。
　　裴相言重了。显儿不过年轻，再过几年就好了。武曌在纸上龙飞凤舞。

　　自从那日上官婉儿将清明花摆在武曌的桌子上以后，武曌便喜欢上了在桌子上摆花，但她又不喜欢将盆花放在桌子上，说看着笨重。上官婉儿便命人买来花种，种到别院里，每日浇水，看见杂草也亲自除去。在上官婉儿的精心侍弄下，一个月后，各色花朵便在院中开放。上官婉儿每日从这些花中掐下几枝，放在武曌桌子上的花瓶中。
　　这日半夜，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上官婉儿睡得迷迷糊糊，皱着眉头往武曌怀里钻去。忽然，她一个激灵爬起来，武曌也被上官婉儿惊醒了。
　　婉儿，怎么了。武曌看着上官婉儿急急忙忙的穿衣服，疑惑她要去做什么。
　　那些花儿。这么大的雨，花瓣会被打下来的。上官婉儿借着闪电寻找自己的鞋。
　　打下来就打下来吧，过几天就又长出来了。快回来。武曌说。
　　那不行。上官婉儿穿上鞋打开房门，雨声更大。她闭上房门，深吸一口气，跑到下人住的房子，让他们赶紧起来去别院。几个人顶着大雨跑到别院，花朵果然摇摇欲坠，立刻将布幔撑开挡在花朵上面，一个人找来锄头在花朵四周挖洞，其他人有的摆树枝，有的忙着将布幔系在树枝上，有的将泥土推到洞中压实。几个人忙活完毕，衣服已经湿透，赶紧跑了回去。
　　因为上官婉儿全身湿透，武曌让人给她准备热水沐浴。心里叹道：诗人的多愁善感真要不得，大半夜的，折腾的上上下下不得安宁。待上官婉儿沐浴完毕，武曌不顾上官婉儿的推脱，给她擦拭头发。
　　真不想让我受累，就应该安安静静睡觉。几朵花，今天落了，过几天还不是重新长出来？大不了，再买花种种上就是了。武曌说。
　　重新种上，那又得等一个月才能开花。上官婉儿淋了雨，又沐浴完毕，精神振奋。
　　等一个月又如何，又不是让你天天守在跟前等着。武曌觉得好像擦得差不多了，顺手摸了摸，决定再檫几下，让头发干得快一点。
　　那天后就要一个月看不见花，也闻不到花香了。上官婉儿说。武曌停下手，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言。
　　上官婉儿感到头顶的动作停了，转过头一看也呆住了，武曌眼里的柔情让她屏住呼吸。上官婉儿慢慢伸出手握住武曌的手，武曌用另一只手将上官婉儿的头发别到耳后。
　　天后。上官婉儿低声喊。
　　武曌将上官婉儿的头抱在自己怀中：你这傻孩子，不是说了让你看看别人了么。
　　婉儿看了，别人都不如天后好。婉儿心里已经有了天后，没法喜欢别人。上官婉儿闷在武曌的怀中。
　　婉儿，你虽然从小在宫中长大，可是你并不知道皇宫的人多么可怕。婉儿这么干净，不要被皇宫糟蹋了。武曌慢慢抚着上官婉儿的头发。上官婉儿身上仅着一件单衣，看起来身形娇弱，她的心揪得紧紧的。
　　天后，婉儿哪有那么干净。婉儿都杀过人。上官婉儿将头靠在武曌怀中，双手环上武曌的腰。
　　婉儿夜里噩梦连连，自己都不知道吧。婉儿的心终究是软的，学不来宫里的心狠手辣。武曌想起自从魏国夫人死后，半夜里经常被上官婉儿的梦话惊醒。婉儿神情痛苦，自己只有将她抱在怀中，拍着她的背，看着她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我不管。我不会离开天后的。上官婉儿气急之下站了起来，忘了在武曌面前自称“婉儿”。
　　婉儿，你知道我心里已经有了先皇。二十年夫妻，先皇对我情深意重，我不会再爱别人了。武曌说着。一直以来，她在心底始终筑着一座城。城外的战火烽烟影响不了她城内的海晏河清。可是，她现在渐渐觉得城门在被一次次的攻打，摇摇欲破。她本能的觉得恐惧：城门失守带来的是万劫不复。她不能让自己多年来的平安毁于一旦。也许她一开始会难过，但是她相信她会将那些难过摒弃在城门之外，最终恢复平静。
　　可是他已经死了。上官婉儿大喊。她觉得自己无法抑制愤怒了，高宗驾崩已经快1年了，天后还是念念不忘。可是那个男人根本不值得。
　　情深意重？上官婉儿冷笑。我倒不知道先皇对天后如何情深意重了。他在前有王皇后和萧淑妃，在后有韩国夫人和魏国夫人。他甚至让你养他和你姐姐生的儿子。这算哪门子情深意重。
　　住口。武曌怒道。
　　上官婉儿伸手搂住武曌的脖子，将她的头带到身前，吻上她的嘴。武曌挣扎不已，她想推开上官婉儿又怕伤到她。待上官婉儿气喘吁吁的停下时，武曌挥手打在她脸上。
　　出去。武曌怒声道。
　　上官婉儿面色苍白，捂着脸，转身跑了出去。
　　武曌手扶着桌子，感到耳朵轰鸣，头昏脑胀，脸颊一阵阵的发烧，心脏如擂鼓般震动。待到她慢慢平静下来的时候，差点跳起来：外面正下着大雨，深更半夜，婉儿出了什么事怎么办。想起婉儿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武曌更是后悔不迭。她赶忙叫人分头去找上官婉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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