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那一年的桃花,开满了大泽的江岸,铺天盖地的绚烂,仿佛盛放着生命。

有一个人,走遍了大泽的青山绿水,只为了寻找一段失落在前世的情缘。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前世今生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阿娆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关于一枝桃花的故事

立意:立意待补充

  总点击数: 5712   总书评数:11 当前被收藏数:24 文章积分:876,144
文章基本信息
  • 文章类型: 原创-言情-古色古香-仙侠
  • 作品视角: 女主
  • 所属系列: 且听花吟
  • 文章进度:完结
  • 全文字数:10097字
  • 版权转化: 尚未出版(联系出版
  • 签约状态: 未签约
  • 作品荣誉: 尚无任何作品简评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艳嫱

作者:八*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为收藏文章分类

    艳嫱


      子夜幽谭之《艳嫱》

      那一年的桃花,开满了大泽的江岸,铺天盖地的绚烂,仿佛盛放着生命。
      有一个人,走遍了大泽的青山绿水,只为了寻找一段失落在前世的情缘。

      【一】
      “桃花红,相思浓,烟雨枝头第几重。
      “你也侬,我也侬,三生三世两心同。
      “春意溶溶,君心茕茕,桃花丝雨乱觞觥。
      “咿呀!这天若有情时,便叫它化作一场相思雨,落人间风月无限,叹几番痴情种!”

      盛夏时节,大泽中的莲花开了,婷婷袅袅,铺满了风莲城中的九曲连环河道。十里流光净水潋滟,沿河十八坊家家户户的门楣上高悬着水精琉璃灯,在一阵微风习习中,轻纱帘幕忽而荡过水面,几艘篷船就从岸旁的花树下轻轻渡了过去。

      “裴酸,下一科,你总能高中了吧?”

      窗下的一声嬉笑,搅扰了檀板轻敲流溢而出的音韵,一袭宝蓝绸衫的翩翩少年靠坐在窗边,哗啦地一声,他翻腕抖开白玉作骨的折扇,耍帅般的笑道:“待到你登科高中之时,可别再赊欠本公子的酒钱了啊!”

      丝竹声里,光影团团。

      桌前一个落魄书生将长指一拈,拈起桌上的白瓷酒杯抢到嘴边,就着四溢的酒香,他将杯中最后一滴残酒都仰头吞下后,方才满脸餍足地勾唇笑开:“孟兄啊,且容我手头宽裕一些时,再做……”

      “再怎样?”少年不待他说完,抢道,“若你裴酸哪日兴起喝个酩酊大醉,一个不慎掉进这漱玉池中,难道还要本公子打到阴曹地府,去找你这醉死的酒鬼讨债不成吗?”

      少年嬉笑着,将手探到书生面前,比划个铜子儿姿势,晃了晃,“你这酸儒!科考屡试不中,还不好好在家研读孔孟之道?跑来与本公子挤在一处做什么?难道你想学那新科状元,沉耽水月楼里的阿娆姑娘,舍不得家去了?”

      书生被少年说得面上一赭,呐呐答道:“非也,非也~~”

      “非也?这风莲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若你裴酸喝了酒,就好改名叫个裴狂了!这天下还有你裴狂不敢为之事吗?”少年促狭一笑,眼角的余光却被窗外飘过的几点桃花勾了去,登时偃住声息。

      桃花随水飘零,如雨缤纷,洋洋洒洒地被风送过隔岸,映红了水天一色。

      “咦?这入夏时节了,竟会有桃花?好怪的东西呢!”少年神色怔忪,盯着桃花呆呆出了半日神,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忽地又笑起来,“说到桃花,倒让本公子想起一件轶事,据闻这新科状元简子丰,因为留恋烟花女子,豪掷千金建成简园,要学汉武帝金屋藏娇……”

      “孟大倌人说的,可是那艳若桃李名满天下的阿娆小娘子不成?”孟云卿的话还未曾说完,被打从内堂中走出的酒家主人吴成打断。

      吴成的怀里抱着一只新启窖的酒坛,苦皱着一张老脸,自言自语道:“水月楼里的桃花阿娆,那是多少王孙公子五侯家竞相追捧的尤物?这些人呐,手捧着金珠美玉只求见上阿娆姑娘的一面,却也难!不知这简状元是哪辈子修来的艳福哟~~”

      孟云卿闻言一笑:“如今这风莲城里,谁不叫那新科状元是简疯子?就连简园中的一块寒山石,都是千里迢迢从太武湖里运过来的!”他趁着酒兴,以手中那柄白玉扇骨的折扇挑起案上的乌银自斟壶,冲吴成嚷道,“吴佬儿,还不将你店中藏的佳品与本公子斟满?你这老儿越发滑头了,就会拿些白水勾兑的假货出来混事!”

      吴成打个哈哈,转身将怀中那只色彩斑斓的釉彩酒坛藏到大柜下面,才探头朝着内堂前悬挂的湘妃竹帘吆喝了一声:“芸娘!怎么还不出来与几位大倌人斟酒?”

      湘帘应声撩开,自内堂款步走出一个身穿湖绿纱衫的少女,酒肆中众人顿觉眼前一亮,但见那少女云鬓鬅松,斜斜地挽了个髻垂在耳畔,发间插着一支碧玉簪,白玉般的颈项从高耸的衣领中若隐若现出来,衣香鬓影,环佩婀娜,端是个秀丽无匹的小美人。

      芸娘见众人目不转睛地看她,也不甚在意,落落大方地走到柜前,垂着雪白的颈子,一双素手纤纤十指,提起酒筛从描绘了吉祥如意图案的酒坛中往外细细地筛着新酒。

      孟云卿拿眼觑了那少女半晌,挤眉弄眼谑笑道:“吴佬儿,你家芸娘出落得越发标致了,可许人家了没?”

      芸娘脸上一红,走到孟生的桌前,匆匆为他添了酒便不再停留,又见裴生面前的酒杯已空,低声问道:“这位公子,可添酒不添了?”

      吴侬软语婉转一声,仿如黄莺出谷乍啼,叫人酥到骨子里,裴生还未答言,一旁的孟云卿打趣道:“小娘子别管这酸腐书生,他是风莲城里出了名的落魄败家子,你若给他添酒,可是白白地糟蹋了好东西,没有酒钱收的。”

      芸娘打量孟生几眼,又瞧瞧裴落魄,一声不响为他斟满了白瓷酒杯,提着酒筛子走回到大柜前。裴生直待芸娘走远了,才猴急地端起酒杯凑到唇边,刚要喝,突然摇头晃脑地慨叹道:“这小娘子是个善心人呐!将来一定会得福报。”

      “是是是,别人都得福报,只有请你喝酒的本公子我,好人没好报!”孟云卿嗤笑着,狠狠白了裴落魄一眼。

      吴成站在老店那条雕花横梁投映的阴影下,半是认真半是凑趣道:“若非天上的文曲星托世,我家芸娘是断不许人的,不知孟大倌人这一科考取了第几甲第几名啊?”

      “哈哈,倒有些意思!”孟生眼珠滴溜一转,将手中折扇故作潇洒地甩开,哗啦哗啦地扇个没完,又啪的一声拢在掌心,“本公子是个无心仕途的闲云野鹤,只求有酒有肉的悠哉日子。吴佬儿,莫非你看中那简疯子,想把芸娘嫁给新科状元?”

      “呵呵,孟大倌人说笑了,小佬儿不过是有嘴无心罢了,怎敢高攀?”吴成本是个乖觉人,见孟生当真了,忙解笑道。

      孟云卿嘻嘻哈哈地不再答言,裴落魄见杯中酒已喝得罄尽,孟生的酒壶也空了,便摇摇晃晃起身,屈指直朝着孟云卿额上一弹,嘲道:“孟闲云,这顿的酒钱还是老规矩,本落魄这就要去寻花买醉,淹死在风莲河里了。”

      “裴酸,你什么意思?”孟云卿一怔,追问道。

      裴生回头看了眼孟云卿,笑道:“意思就是,这酒钱啊,不给了!”

      孟云卿脸上的笑意登时一灭,还待追问时,裴生已踱步走出门去。

      【二】
      酒肆外的曲塘中,新荷才露出尖尖角,戏水的蜻蜓一忽儿点了下水,惹起几个涟漪,柔风扑面掠过,吹落下一阵浮华的花雨。一瓣桃花花瓣恰好落在裴生的肩头,他拈起花瓣,举在面前迎着日华看去,细小的花瓣遮不住耀眼的光线,裴生只觉眼前一花,屈指将花瓣弹在水塘的浮萍上。

      “桃花啊桃花,你既然是此时此刻不该存在的东西,又何必一定要留恋人间,徒惹新债呢?倒不如归去的好啊……”

      浮萍上的花瓣晃了晃,掉进曲塘中,逐着流水,瞬息便不见了踪影。一阵风起,将道旁逾季盛放的桃树吹得簌簌而动,洒了裴生满头满身的粉华。

      花开,花落,飞花漫天。

      裴生踩着落花,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走过沿河十八坊,走过九曲白玉桥,一步步走到简家大宅的门前。那门前一对经年累月的石狮子,张牙舞爪着威严,昭示着今时的繁华。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河道上飘来一阵悠扬的歌声,人潮涌动着挤过裴生的身边,他跟着人潮走到河堤上,一艘画舫正从铺满花瓣的河道上驶过来,翻滚的河水荡动着数不尽的莲花。

      “噢噢,快看!那是水月楼阿娆的画舫!好阔气的手笔啊!”

      裴生探着脖子从人群中看去,但见开阔的河道上,一只精巧的画舫缓缓跟随在一艘小舟的后面,小舟上半跪着两个刚刚总角的童儿,正从手中的竹筐里,往河面上抛洒着金叶子。

      “这简疯子又发疯了不成?居然拿金叶子洒在水里给阿娆的船开道!他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败家子啊!”

      “古人云千金难买一笑,他简家有花不完的金银财宝,喜欢这么哄着阿娆姑娘开心呗!”

      画舫悠悠荡荡地驶过去,叙古的歌声飘扬在河面上,裴生忽然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栽进了风莲河里。他泡在水里蹬手蹬脚地乱扑腾,河岸上的人们哄然大笑起来。

      “诶呀,裴酸怎么掉进河里了?莫非是跳下去赶阿娆的船吗?敢情是个花痴!”

      “这个落第秀才原来也爱风月,还是让他在水里多泡一会儿,醒醒酒吧!”

      阿娆的画船划过裴生的身边,船工轻轻一拨桨,从他的身边溜了过去。歌声未曾停歇,变了个调子,又从画舫中徐徐飘出来:

      “你说今生的情债,是前世的姻缘。
      “我在梦里遇见,你在烟雨中最美的容颜。
      “那一场流光飞舞的缠绵,醉了桃花,忘了流年。
      “截一段从扇底偷溜而过的轻风,让我悄悄送到你的面前。”

      【三】
      风莲的女儿节,流光幻彩的水面上飘满荷灯,是女子们一年中最期盼的节日。

      那一只只粉的,青的,红的,绿的,琉璃做瓣,粘着各色翠羽的荷灯,被少女们满心期待地推入河中,沿着水流向下游,而那里早已守候着她们钟情的男子,只为了能第一个攫取到心上人放的那只荷灯。

      孟云卿拿着一根竹竿,站在白玉桥头,看准了河道中飘来的荷灯,轻轻点一下,轻易地提了起来。尚在滴水的灯被他抱在怀里,花蕊中一点幽微的火光,在他俊俏的脸上投下斑斓光影。

      “孟闲云,当心贪花太多,过犹不及啊。”站在一旁的裴生,看着孟云卿脚下的荷灯,不禁叹道。

      孟云卿将刚刚到手的荷灯往脚下一掷,挑眸笑道:“女儿节谁攫得的荷灯多,谁便算是拔了头筹!这本是风莲的习俗,怎么能和贪花好色扯到一起?裴酸,本公子可不会为了追画船,追到河里去呢!”

      听孟云卿打趣他前阵子失足落水的丑事,裴生也不多言,只看着远处河道中飘摇的一盏盏荷灯出神。

      “你听说了吗?那简疯子新近做了皇上御笔钦点的驸马爷,他不好再为一个烟花女子多情,早将水月楼的阿娆抛到脑后了。”

      夜风吹过桥头,隔岸一片火树银花的景致,喧嚣着人间的极致风流。

      “简疯子先前为了阿娆建简园,往河里撒金叶子,不过才几日的光景啊?便将她弃如敝屣了,可见这些情啊爱啊的,原本就靠不住。”

      远远的,水波尽头飘来一只素白的荷灯,雪片似的花瓣上描绘着几点素红,竟是一只做成桃花形状的灯。裴生眼看着那只灯飘到桥头,孟生挑竿一扯,将那灯提出水面,“好奇怪的灯,怎么做成桃花的模样?”

      孟生提着灯细细端详,从灯芯中取出绢纸,轻声念道:“一经离别,两行泪,三生也莫忘,四下里寻不见,五千年六朝更迭,七弦琴弹断八面玲珑心,九万里长空下十指紧扣,你我相约定百年,却怎料千般情万般爱,转瞬成空,原来是相思梦一场,再回首,沧海桑田。”

      空气中浸满花香,风掀起裴生的衣袂,他看着流光中孟生的笑脸,夹手夺过那只灯,转身走下玉桥。孟生在桥头急急唤他的名字,他加快脚步,三两下便将那叫声抛到身后。

      莲花的清香在夜色中渐染,裴生绕过倚河而建的曲廊,远远地看到一个素白身影,坐在岸边的一丛花树下,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水面。

      他迎着那抹身影走去,天际蓦地划过一道烟花,一刹时照亮了水岸,也照亮了那张艳丽的容颜。

      “阿娆。”

      裴生轻声唤她,不复见白日里的艳炽桃李,此时的阿娆像月夜下避开尘世悄然绽放的一株琼花。

      阿娆回过头,看到裴生站在身后,手上拿着那只桃花灯。

      “公子,我的时间到了吗?”她抿唇一笑,一丝凄苦浮现在眼底唇边。

      裴生慢慢走过去,将那只灯放在她的脚边,叹道:“阿娆,你这是何苦呢?”

      阿娆的眼中不觉落下泪,一滴滴,滚进衣襟,落进面前的河水中,“公子,我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我找了那么多年,盼了那么多年,到头来却换回个负心薄幸的下场?我为他吃的那些苦,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阿娆的手紧握成拳,长长的指甲刺进掌心,戳出一道红色的血痕,裴生牵起阿娆的手,轻轻拍了拍,道:“阿娆,你早该知道这结局了,为何还要执迷?上一世你放弃轮回的时候,我就劝过你,你与他……终究是没有缘分的啊。”

      “可是,我总想着,或许这辈子就会不同了呢?或许真的会不一样呢?也许,这一世他会倾心爱我?我们不会再错过?”

      “阿娆,放下执念吧,一念既生,总要千回百转在心头,待到无可排遣之时,便会化成心魔。”裴生叹口气,语焉戚戚道,“我怕你再执着下去,会坠入魔道。心病可医,心魔……无救。”

      阿娆摇头,道:“不,我等了他三生三世,只求能与他相守一世,若这一世还不行,我便永不入轮回,将精魄散尽,化作这风莲城里的桃花。”

      “一千年了,阿娆,一千年或许对你我来说不过是弹指一瞬,但于凡人来说,那便是沧海桑田,什么都变了,磐石也会化作齑粉,何况是人心?”

      “公子,求你再多给我一点时间,让我最后证实一次,好不好?”

      阿娆求恳的目光看着裴生,她身后的花树像是活了般,簌簌摇下无数的落英,繁花纷纷坠下枝头,仿佛无声的悲咽。

      “……阿娆,讲讲你的故事吧,认识你的时间太久了,连我都快把它忘记了。”

      【四】
      那夜,阿娆为裴生说了一个故事。

      她说,在天池不老泉的泉眼旁,有一株生长了万万年的桃树,桃树每日临水顾影,见泉眼中有一点活水,总是汩汩地往外冒着,却又跳不出来。日子久了,桃树觉得有趣,便想要去碰一碰那处活水,但苦于没有手臂,无论它如何伸展枝桠,总还是欠了几分。

      暮春时节,从南天门吹来的罡风,吹落了几片桃花,恰落在那处泉眼上,活水承载着落花,日日夜夜不停地跳动着,婉转缠绵。

      桃树守着不老泉,只盼可以这样千年万年不变地相依相守下去,却不料遭逢天地剧变,不老泉一夜之间骤然干涸,而那处活水,也不知流到了何方。

      桃树失去了不老泉的滋养,日渐枯萎,遂以万年修为向神明祈愿,要去寻回不老泉,找到那滴活水,神明应愿,许它三生三世在凡间以众生的模样寻觅不老泉。

      第一世,她是凡尘中一个做香饼的女子,人称桃花姚娘,她自负貌美,日日夜夜站在街角的摊子前卖饼,等待着那人的出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的信心渐渐动摇,直到鬓角染上霜白,脸上爬满了皱纹,她才在街上一群嬉闹的少年身影中,与他惊鸿一瞥。

      第二世,她是天下闻名的优伶,艳名远播,他却是日日从她门前经过的脚夫,她出入王侯将相府邸,却始终没有抬头看到轿前那谦恭的背影。直到某日她差点为豪门公子所辱,被他仗义救下,这才发现寻觅了许久的良人,就一直伴在身边。

      那一世,他对她倾心爱慕,立誓要为她攒够赎身的金银,从此以后,他起早贪黑,几年光阴过后,终于在她韶华未老前攒够了钱。揣着大锭的银子,他去为她赎身,却在刚刚迈进门槛的时候,被那豪门公子指使豪奴当街打死。

      她抱着他的尸身流尽血泪,发誓这一生不入轮回,直待他再一次出现。死心眼的桃树寻觅了千年时光,耗尽灵力,年年岁岁,朝朝暮暮,草木本无心,哪知生了凡人的心,却比人更痴情。

      裴生问,阿娆,身为姚娘的那一世,为何你做的香饼远比旁人的香?

      她说,因为这香饼中多了一味料,故此香馥异常。

      他又问,不知是多了哪一味料?

      她神思悠远,沉默许久后,才轻叹道,这一味料的名字,唤作相思。

      【五】
      皇榜张贴时节,风莲城中的百姓挤到街上,看新科状元被御点为驸马,穿着蟒缎锦袍跨马游街。端坐在高头骏马上的简子丰,满面春风得意洋洋,不时向周遭的人群挥手致意。

      有人说,简疯子这下是双喜临门,不仅皇榜高中,还能娶到公主,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生两大乐事凑一起,他简疯子实在是行了狗屎运。

      只是人群中,也不时有人会悄声骂上一句,负心薄情汉!

      游街的队伍还在徐徐前进,人潮中忽地冲出一个女子,挡在状元的马前。她穿着一袭艳丽的桃粉色云丝长裙,脸上却涂画着一副半面妆,一边艳若桃李,一边素如秋月,那张脸上不同的是苍白的脸色和胭脂晕染的俏丽,而相同的,是眼中流露的乞怜与浓浓的冀望。

      “求状元大人为奴家画一次半面妆,再吃一口奴家亲手做的香饼。”阿娆跪在马前,捧起手中的木盒,高高举过头顶。

      简子丰的眉头簇了起来,看着阿娆的神色尽显不耐,还没等他开口,开道的府衙们已经开始推推搡搡,要把阿娆赶到一旁。

      “你是哪里来的疯婆子!敢挡状元大人的路?知不知道,马上这位是当今皇上御笔钦点的驸马爷!今日跨马游街,闲杂人等不得搅扰!”

      混乱中,阿娆手中的木盒被挤落在地上,一只只桃花形状的香饼滚出来,裹进尘土里,腌臜一地。

      阿娆盯着香饼,又抬头望着简子丰,泪水从她的眼中滑落,染花了她脸上的妆容,也浇熄了她眼中点点闪动的希望。

      喧闹的人群突然变得寂静无声,只有阿娆一个人跪在那里,默默流着泪,她从土里抓起一只香饼,执意举到简子丰的面前,嘶声喊道:“昔日徐妃为梁元帝厌弃,曾做半面妆于殿上,今日我阿娆,也为驸马爷画个半面妆,求驸马爷成全!”

      狰狞的妆容,凄楚的哭声,人群中不知是谁高声应和着喊道:“对啊!简疯子你还不成全她?负心薄幸汉!”

      一声开始,两声,三声,无数声“负心薄幸”的叫骂,将阿娆与简子丰围在中间,简子丰座下的马被人声惊扰,抬起两只前蹄朝阿娆踏了下去。

      尘烟四起,阿娆尖叫着滚到一旁,手中的香饼掉在地上,被落下的马蹄踩得粉碎。简子丰一策马缰,徜徉而去。

      【六】
      月光波动的风莲河畔,阿娆在裴生的怀里流干了泪,嘴里只反复问着一句:“情深?情浅?情生?情死。”

      “女人这一生,要用多少痴情才换回一次心死?公子,我不懂!我不懂……”

      【七】
      风莲城中的莲花快要败了,桂花浓香飘满沿河十八坊,而河岸两旁的桃花依旧浓炽。

      有人说,简疯子那日游街被阿娆吵闹,回去后被叫到御前一顿申饬,说他留恋烟花女子,有辱国体,有失行止,不仅丢了驸马爷的称号,连同功名一起被革去了。还有人说,那日简疯子回去后就患了失心疯,整天疯疯傻傻,所以皇帝老儿不要他当女婿了。

      时光就在众人的猜疑和嘲笑声中悄然而逝,漱玉池前酒肆的店家吴成,将窖里的釉彩酒坛一只只打开,那是陈酿多年的上好女儿红。

      “吴佬儿,你招了简疯子那个废驸马做乘龙快婿,这下可风光了吧?”酒肆中的闲人,看着吴成忙进忙出的身影,又想起芸娘的美貌,出口谑道。

      “还别说,吴佬儿不就想招个文曲星托世的状元郎吗?他这是称心如意了啊,只是不知道芸娘的心里,可愿意嫁个疯疯癫癫的傻相公?”

      大柜后,芸娘手中的酒筛一顿,随即又继续筛着坛底浓稠的新酒。

      【八】
      “只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丝竹声声,今夜废驸马简子丰新婚大喜,简园到处张灯结彩,歌舞喧天。

      “贺新郎呀贺新郎,一贺百年好合,二贺举案齐眉,三贺携手白头。”

      简园里寒山石旁的竹桥上,裴生冷眼看着红透夜空的新房,他的手里捏着一杆笔,一本簿册。新房间壁的书斋里透出幽微的火光,裴生走下竹桥,轻轻推开房门。

      房中的八仙桌上摆着一盏酒壶,一只酒杯,一对红烛在案前高烧,缓缓地滴下鲜红的烛泪。

      “阿娆,阿娆……哈哈,阿娆!”

      桌上趴着一个蓬头垢面的男子,见到裴生走进来,他略抬起头,从蓬松的发间露出脸,竟是新科状元郎今夜的新郎官,简子丰。

      “你……你是谁啊?”简疯子咧着嘴,朝裴生笑起来。

      裴生举起手中的笔册,笑道:“我是个穷酸书生,平生最喜欢写故事,状元郎的心里可有故事讲给我听吗?”

      “你是怎么进来的啊?”简疯子继续笑着,似乎没有听懂裴生的话。

      “我见简园的门开着,今夜又是状元郎的洞房花烛夜,所以也跟着众人一起来闹洞房,”裴生将簿册摊开在简疯子的面前,指着上面一行小字,道,“新婚之夜,新郎官不在洞房里陪着新娘子,怎么自己躲来这个清冷地方?既然让我找到你了,不如给我讲故事吧?”

      “故事?我不会讲故事,不会讲……哈哈!”简疯子拿起酒壶,对着酒杯往下倒,却怎么也找不准杯口,浓醇的酒浆洒在桌上,香气沁人,看得裴生不由一阵心疼。

      “好香!好酒!必定是上等的女儿红!至少陈酿了……一百年!”裴生赞一句美酒,又道,“如果状元郎没有故事,那么就听我讲个故事,如何?”

      裴生说,在天池不老泉的泉眼里,有一处跳动了万万年的活水,活水每天从泉眼里往外跳动,却怎么也跳不出去。在不老泉的岸旁,还有一株生长了万万年的桃树,桃树每天看着泉眼,池水上就倒映着桃树的花影。

      活水以为自己会这样伴着桃树直到永远,却不料天地剧变,不老泉干涸,而它也流到了不知何方。乍离了不老泉的活水很是开心,它想去见识见识人世间的红尘万丈,神明便许它在人间停留三生三世,于是它发誓要领略人间的霁月风光,还有一些它从来不懂的东西。

      第一世,他是懵懂少年,豆蔻年华,一日与游伴们相约去踏青,却在经过街角的时候,见到一个叫卖着香饼的垂垂老妪。不知怎的,他在看到那老妪时只觉一阵熟稔,细想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似乎曾在冥冥中某年某月,与她惊鸿一瞥。

      第二世,他是个赶脚的挑夫,日日从花魁娘子的门前经过,为她抬轿伴她身边,他自知身份微贱,不敢有任何奢求,只盼着她能在偶然回眸的时刻,看一看他的背影。

      机缘凑巧,某日他看到她差点为人所辱,挺身将她救下,不想竟换来她的倾心相许,约定终身。他欣喜若狂,发誓要为她赎身,给她一辈子的倚靠和幸福,匆匆流年转瞬而过,当他终于凑足了银钱,要为她赎身时,被那豪门王孙吆令悍奴打死,终与她错过了姻缘。

      第三世,他是家私殷富才华傲世的金科状元,沉迷名伶,不惜为心爱的女子一掷千金,建名园,抛金叶,只求红颜一笑。不料他这一世的才情却招来皇命加身,御笔点他为驸马,他为了让她避祸,只得装出一副负心薄幸心肠,看她为自己流干眼泪,看她画个半面妆拦在马前哭诉情伤。

      “接下来,他唯有装疯卖傻,才能保护心爱的女子不被追究罪责,再娶个不相干的女人回来,就算真有人追究,也算不到那被当街抛弃的名伶头上,你说是不是呢,状元郎?”裴生笑着,看一眼昏晕在桌边的简子丰,望向窗外。

      长窗开处,一个银发斑斑的老妪站在窗下,眼中满是怨怼。

      “阿娆,你都听见了吗?你说这故事接下来该怎么写呢?”

      老妪盯着桌前的简子丰,浑身颤抖着念叨道:“桃花情易惹,桃花债难偿!要他把欠我的都还给我!!”

      话音落,老妪的掌心中倏然腾起一道红光,四周的空气被疾速卷入那团火光中,风速越转越快,将她面前的长窗震飞了出去。

      “情缘本由天定,情由人,缘在天,你若执意强求,便是成魔了。”裴生看着老妪,叹口气,一袭长衫在夜风中翻飞,“阿娆,放过他,也是放过你自己。”

      “不!公子,我为他耗尽心力,寻了他三生三世,是他欠我的!”阿娆说着,挥手将掌心中的那团火光甩了出去,刹时间,天降火雨,将简园包裹在一团熊熊业火中。

      焚天灭地的大火,像是宣泄着阿娆心中的愤怒,要将眼前的一切烧成灰烬。

      “阿娆!你已经忘了当年在天池不老泉旁日日与他相对的情意了吗?”裴生一声断喝,以手中朱笔点在阿娆的额心上,“你若真心爱他,便不要再执迷下去,他尚有他在这个尘世的情缘未了!”

      “他,尚有情缘,未了……?”阿娆猛地一怔,看向裴生。

      “阿娆,上一世你的精魄不肯入轮回,但你的肉身依然要转世,这一世她学会用桃花酿酒,她酿的女儿红醇香异常,无人能及。”裴生怜悯地看着阿娆,“阿娆,你的肉身早已降世,你该醒了。”

      “公子,可她,可她不是我!我只求能与他相守一世,是我强求了吗?”阿娆眼望着新房的方向,一墙之隔的里面,那个身披嫁衣的女子竟是她这一世的轮回。

      可,那人是她,却也不是她啊!

      跨越千年,辗转三世,她爱过,恨过,寻觅过,也守候过,到头来不过是一场大梦,一世浮华。

      哀大,莫过心死。

      阿娆抬手举到眉心处,口中念诀,周遭卷起一阵狂风,卷夹着漫天的桃花,将新房和书斋团团围住。

      “情缘,真的不可强求吗?是我……强求了吗?”泪水爬过阿娆满布沧桑的脸庞,她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随着飞舞的桃花越来越多,倏忽一下,化作数不尽的花瓣,溶入了那一场花雨中。

      长空下,仿佛她最后的叹息犹自响彻,不如归去,不如归去罢……

      看着眼前虚无的夜空,裴生又转头看了眼简子丰的书案,书案上铺展的雪浪纸上,龙飞凤舞地写着一首诗:

      “万众里寻她,千回百转,寻寻觅觅总不见,将这十分心思,化作九曲连环,解也解不开,八洞神仙府,七辩神机点不透天定情缘,六梦难眠,五月花开花不败,四更天酒醒人独眠,三两下,夜露滴清响,一点点,却上心头。”

      三世情缘,尽归尘土。
      如有来生,莫负相思。

      【九】
      风莲城中作怪了多时的桃花,在一夜之间尽皆凋零,连同被烧成一片废墟的简园,被世人引为奇谈。

      “不知那简疯子后来如何了,可有人知道他的下落?”

      “家道中落,功名又被革了,虽然说最后捡回条命,但一张脸被烧得面目全非,不成个人形!可叹那芸娘不离不弃地陪着他去乡下隐居了,看来这辈子啊,她只好伴个废人咯!”

      “说起这简疯子,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怎么落得如此下场?”

      “嘿!听说是于情缘一事上逆天而行,咱们这些个凡夫俗子啊,终归是参悟不透的,来,喝酒!喝酒!人生醒时不如醉啊!”

      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心恋落花。人说,这世间惟有情缘一事,最是强求不来。

      花开,花谢,驿道旁新开张的酒肆里,闲人们又聚在一起。

      “传说这世上有一本姻缘簿,上面录着古往今来三界众生的情缘定数,由一位游历四方的神仙掌管,你听过吗?”

      “从不曾听说,这又是哪一路的神仙啊?”

      “他啊,就是那司掌天地万物尘世情缘的情仙,裴航!”

      芙蓉出水花枝展,鸳鸯成对结良缘。
      莲花出淤而不染,桃花春红为谁妍。
      汝已入我相思门,奈何不知相思苦。①

      ①注:仓央嘉措情史。
    插入书签 

    ←上一篇  下一篇→
    作 者 推 文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
    关闭广告
    关闭广告
    支持手机扫描二维码阅读
    wap阅读点击:https://m.jjwxc.net/book2/1265344/0
    打开晋江App扫码即可阅读
    关闭广告
    ↑返回顶部
    作 者 推 文
     
    昵称: 评论主题:

    打分: 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评论按回复时间倒序
    作者加精评论



    本文相关话题
      以上显示的是最新的二十条评论,要看本章所有评论,请点击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