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独伊 Under the Tuscan sun

　　每天伊丽莎白散步时总会遇见一位老人，他似乎永远穿着一身干净的中古花呢套装，手臂极板正地挂着外衣，老人神情严肃地从小镇里唯一一条大道穿过，和所处的环境格格不入。大道两旁的咖啡座永远聚集着那么多人，却不见有一个站起来热情地叫住他打招呼，在这个意大利小镇上实在是件不寻常的事。难道他也和自己一样是个外乡人？可这位老先生却准时在每个黄昏出现，严谨地只走路中间的青砖——在两边的路砖颜色不同，窄窄的像是边界线——好像在重复着同一个仪式。伊丽莎白尝试着同他打招呼，但大多数情况下对方只淡淡地用手碰碰帽檐，眼睛仍只盯着前方的路。他空出来的左手每天都握着一小束不同颜色的花，不是店里买来的精致品种，更像是路边随意采的。她不得不承认这很能勾起自己的好奇心，几次在背后偷偷跟随着老人，却又总是因为在途中被在镇子里认识的新朋友叫住攀谈，或是发现了橱窗布置吸引人的小店而作罢。终于有一天，她看着他到达了目的地。

　　那是一丛平淡无奇的砖墙，在镇上很多见，每隔两米左右便会在墙头出现一方浅浅的台子，应该是几个世纪前，用来放置装饰贵族宅第的灯火或者陶土雕像。老人在其中一个台子前停住，手伸上去摘下已经无精打采的前一天的花，仔细地换上新的。他转身时有些意外地看到不远处的尾随者，老人短暂地顿了顿，似乎打算说什么——打招呼或是其他？至少不会是倾诉这个行为的来龙去脉。最后他还是照旧地碰了碰帽檐——那似乎是个得天独厚的保护伞，可以用来屏挡好奇的陌生人的询问。擦肩而过的时候，伊丽莎白看清了他的眼睛，那是种浓郁的矢车菊蓝，因为眼睛主人度过的漫长岁月，已经有些褪色了。现在这面墙前只剩下她一个人——这儿似乎不是个热闹地方。好奇心驱使着她走近刚才老先生停留的台子前，屏气凝神地探头观察，终于在被花束遮住的小角落里发现一小张纸片。那是个约莫不到二十岁的年轻男孩，笑容在黑白照片特有的光影下散发着旧时光的温暖，头发乱糟糟的，其中一小撮滑稽地翘起来。似乎是张合照，但相片的另一半已经不见了。

　　不知道他旁边的人现在在哪里？伊丽莎白在返回租来的住处的路上，脑中这个念头翻来覆去。

　　出于好奇心的莽撞跟踪仅有那么一次，她每天黄昏依然外出散步，只不过是去找广场上闲坐的朋友们聊天打发夜晚。每天仍旧会遇到那位老人，对方像是猜到那天伊丽莎白会留下探看，手扶帽檐回礼时隐隐有一丝窘迫。只有每天的这个时候那两个疑问才会在女孩脑中浮现，他曾经在这里遇见了他吗？又或者，在这里失去了他？

　　直到那一日伊丽莎白与新朋友闲谈，无意中对方告诉她这个小镇在一战时走出去了许多年轻小伙子，却没有几个能回来。

　　伊丽莎白扭过头，看见大道中央走过来一如既往握着花面无表情的老人，看着对方一板一眼的步伐和挺直的腰杆，仿佛他眼前方仍是烽火连天的前线，他只不过是从战壕中偷溜出来到大半个世纪后采一束鲜艳的野花，原路返回去仍能赶得上和他在震耳的枪炮声中一起分享一罐又冷又咸的腌牛肉，顺便把花递给对方时欣赏那笑脸，平一平他执拗的那撮呆毛。

　　女孩转回头，手轻轻地覆上对面因为提到了那时的事有些沮丧的朋友的，露出一个安慰的笑。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是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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