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扯金庸

　　一
　　杨过是个很难写的人，当然最主要的原因并不是本身的难写，而是很难写出来不挨骂。
　　喜欢杨过和讨厌杨过的人似乎都比较强烈，喜欢的喜欢到疯狂热烈，讨厌的讨厌到万分厌恶。似乎正和了杨过本人的性子：爱之极，恨之极。
　　初看神雕的时候，我可能还没上小学或者刚刚一二年级（再高就不可能了），那时的印象，大概只残留了古墓那一段。很明显那个时候，我喜欢的是小鱼儿和段誉，郭靖的呆呆傻傻和杨过的苦大仇深，都不是我能喜欢的。
　　靖哥哥我至今还是没有喜欢上，估计以后也很难了，毕竟无论如何，你不能勉强一个信奉自由主义的人克己守礼——古礼。可在小学四年级之后，我便开始喜欢杨过，直到现在。
　　原因之一也许便是，那个时候，我进入了叛逆期。

　　二
　　虽然现在看来，杨过可能只是个少爱而渴爱的孩子，但那个时候，我还是认他做反抗的代表的。那个年级还有一个喜欢的人，是琼奶奶的陆依萍。笑，个人爱好，不要推而广之。
　　其实，大概我们都有一个时期是杨过吧？认定世界都是自己的敌人，不相信别人的关怀，用一双自以为锐利的冷眼看这世界。只是我们通常是因为在青春叛逆期，而他是因为成长环境。
　　如果一个孩子，没有父亲，母亲早逝，自己在破草屋里靠自己养活自己，而他还能成为一名十大杰出青年的话，那么他一定不是人——是超人。
　　超人除了那个红色underwear之外，实在没什么可爱的地方，所以杨过不是超人。他是个普通的孩子，坑蒙拐骗偷，有的时候，活着本来就是最高的信仰。更何况，即使在那种情况下，他还是没有失去他的善良。在李莫愁面前，他仍然能站出来，插科打诨地解救柯镇恶一行人。
　　悲剧，只是因为大人不明白孩子，而且不能包容。柯瞎子当年逼郭靖娶华筝、逼郭靖杀黄药师甚至黄蓉，怎样的独断。郭靖一身正气、大义凛然，怎样的高尚。黄蓉相夫教子、助守襄阳，怎样的贤妻良母。只是，去看看那位任性娇纵的郭大小姐，便知道他们是怎样的“会教育孩子”阿！幸福环境中成长出来的蜜罐孩子，你们怎知一个孤儿要经过多少才能活下来？你们指责的手怎么好意思伸得出去？
　　杀人的未必是礼教，杀人的是信奉礼教的人。信奉礼教的人并不一定可怕，可怕的是自己信奉还不要紧，还硬要把它推而广之送给每个人做衡量标准。《白马啸西风》里，倔强的高昌人把唐朝赐物扔到一边：“那些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我偏偏不喜欢。”
　　黄蓉初见杨过的时候，一定想不起来自己和郭靖的第一面，自己的样子和心态。但即使记得也无妨，因为能够做到换位思考、能够做到宽容的人，一般都比较厚道。黄蓉绝对不厚道。
　　郭靖也不厚道，厚道这个词不是用来形容他的，忠厚老实不等于厚道，厚道是对别人的。
　　如果不能体谅，如果不能理解，如果没有信心去照顾好杨过，何必伪善地带他回岛上去？如果一个人想着这是仇人之子，另一个提防着他会报仇，只有一个呆呆的人要把他养成好孩子，那么，又何必拉他进入他们的世界？只是因为他是那个呆呆的人的“兄弟”之子？
　　郭靖应该不会有其它的目的，但是他的作法，岂不是也有些换取道德高尚旗帜的嫌疑？
　　君不害人，人因你受害。靖哥哥真的无辜么？

　　三
　　倔强的孩子吃软不吃硬，他们不容易得到喜爱，他们也不会表达出来自己需要爱。因此，倔强的孩子不容易幸福，可是也容易幸福到及至。
　　倔强的孩子太过敏感，想太多的人是很难快乐的，幸好杨过有小龙女。小龙女的单纯，不需多想。如果说杨过与黄蓉相像，小龙女和郭靖本质相同，那么这样的配法，一定是金大侠自己认可的。
　　——其实龙儿不明白我，但那有什么关系，她爱我就可以了。
　　我想应该是这样的。

　　四
　　如果我只是少儿顽皮，你说我是天生坏蛋，那么我很有可能如你所愿，成为坏蛋。
　　离经叛道为世俗不容，然而正如杨过小龙女在重阳祖师像前成亲，于人何碍？除去想为父报仇那时的一些行径，杨过并未站在反派立场上，然而伤他和小龙女的，“正派”多于反派。例如重阳门下，几人有心？相比之下，黄蓉至少还有过感激，在最后还有过内疚。
　　这个时候，总让人想起海瑞同志。抬着棺材骂皇上值得敬佩，但是记住，你抬着棺材不代表你可以让别人也抬棺材，更和你饿死自家几岁女儿表示自身清廉无关。
　　所以我很怕那种道德人士，大多数时候，比怕坏蛋还怕好人，大概因为我不是什么好人的关系。
　　道德这种东西，太过说不清楚。当每个人都用自己的道德来指责别人要求别人甚至强迫别人的时候，这种道德，很可能就和伪道德相距不远了。
　　事实上我根本不是坏蛋，我只是不想当好人而已。我们向来不缺少语言暴力和满天飞舞的道德大棒，当然更不缺少泛滥成灾的帽子。
　　黑白、好坏……难道这种过于原始的思维方式，二十一世纪的你我还没有放弃？
　　房龙说，宽容。
　　Tolerate。
　　希望我们能学会。

　　五
　　曾看到有民族主义者指责金庸的“民族合一”观念，不得不为之失笑，因为总觉得金庸已经很在意民族了。
　　否则不会有萧峰的挣扎，否则不会有郭靖的不知所措，否则不会有杨过的反覆犹豫。
　　然而杨过起初确实是民族虚无的，小龙女则恐怕到了最后，也没多少民族观。杨过眼中，大宋与蒙古，正义与否其实并不在王道天命，而在百姓。他起初不觉蒙古有什么坏的，对于曾经流浪儿如他，对这朝廷也未必有什么好感，当真有人推翻了又如何，还不是一般生活，贫穷一般贫穷，搞不好能趁机捞点也不一定——如阿Q盼革命的，不也比比？
　　至于推翻这朝廷的是本族是异族，估计升斗小民还真不懂行。那时候教育不普及，估计比给日军带路打老汤的天津百姓高尚不了（时代已久，对地域米有它意）。百姓在意有没有裤子穿，更甚于这华夏变没变夷。
　　所以，幸得蒙古残暴，无需它想——这话甚不厚道，俺知道。不过请勿从人道角度考虑这句话。
　　否则若是如满清，岂不难说？现下时刻，为清残暴与否合法与否统治好不好争论的，比比皆是。为蒙古张目的少，原因就是尔等蛮夷不过百年，汉化不力，未入我中华正朔。
　　在我心中，为民而非为朝廷，却是大慈悲。当然，不管什么话题，扯到战争和民族就是无休止，因为其中的价值观纷杂，得不出结论来。
　　然而，萧峰、郭靖或杨过，最后的决定，都是因着悯人。忽必烈本身气度，比不上枪尖挑着的婴儿。数百年之后维克多•雨果说：在绝对正确的革命之上，还有一个绝对正确的人道主义。
　　何况一个国家侵略性地攻打另一个国家，连绝对正确的革命都不算，更何况相比之下，前者更加暴政。
　　颠倒过来，倒是难言是非。
　　端看个人心中，哪个最重。

　　六
　　既然有屈原投江，亦可有传说中的萁子跑朝鲜。所以郭靖殉襄阳和杨过隐居终南山，前者或许当得伟大二字，后者却不委琐。事实上每当见慷慨激昂指责他们的人，我都觉几分好笑。
　　若留发不留头时众人都不受辱——当然要抛去由此团结一致打退敌人的可能——那么现在华夏后人，都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活着，在不伤害其他人的情况下活着，很难说是错误。尤其，对于生于安乐的我们而言。
　　如果说郭靖是国家民族主义者，是集体主义高于一切的人种，那么杨过勉强算得上个人主义了。
　　加在一起，历史继续着。

　　七
　　我是普通人，我很喜欢杨过。
　　而且在我更小的时候，我有着他的倔犟。
　　尽管随着长大而渐渐平和。
　　也许看他幸福，自己会觉得，我们的将来是在我们手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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