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尘

作者:诗肩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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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纵骑连日几多忧,把酒星夜岂独哀


      “李波小妹字雍容,褰裙逐马如卷蓬。左射右射必叠双。妇女尚如此,男子安可逢。”灵州城郊跑马场上一个健朗的声音笑吟着这首南北朝时胡太后所作的诗,说得是北朝女子善于骑射。
      雍容听到后,勒马转身回看,见崔子衿与程非墨一同控辔而来。她扬首一笑,道:“今天连程将军也吟起诗来了?”
      程非墨笑答:“怎么,难道居于行伍的人就都是胸无点墨的莽夫了?”
      雍容笑着摇首道:“那倒不是,只是,这诗倒像是讽刺我的。”
      程非墨哈哈一笑,崔子衿也笑道:“程将军是真心赞你,不必怀疑。有良师如将军,你骑射想不长进也难。”
      雍容听了,一本正经地向崔子衿与程非墨抱抱拳:“好说,多谢。”说着自己撑不住笑了起来,三人便笑作一处。
      直到笑意渐渐止了,雍容才想起问二人:“怎么今日你们有闲暇来此?”返回灵州已两月有余,这两月间,程非墨派魏让出兵阴山,阻断突厥军队后撤之路,每日忙于军务,崔子衿则医治军中伤病之人,整日施医配药,雍容却爱上了旷野策骑,扬鞭疾驰,无事就来这跑马场上遛遛。三个人几天也见不上一面,可今天崔、程二人却一齐来跑马场,雍容心中还是有一丝疑问。
      崔子衿敛了笑容,简短道:“今日我收到长安家信。”
      雍容微微扬眉,自从她回信之后,便再未收到长安的信笺,她只问道:“怎么,催你回京?”
      崔子衿却不作答,问向雍容:“来此数月,你可有返京的打算?”
      “灵州天广地阔,纵横自由,我想多待一段时间,至少等战事结束。”雍容顿了一顿,“既然随军同来,也该与之一同凯旋吧。”
      崔子衿却神色肃穆道:“来信说,太上皇病重。”
      雍容闻言一惊,她心中自责怎么会连唐睿宗李旦驾崩的日子都忘了,开元四年六月甲子肃宗崩,现在距离六月不过还有数日,重重思绪涌上心头,崔家此时来信,那么太上皇驾崩于崔家有何影响?甚至朝中势力会不会也因此发生变化?李隆基此时又是怎样?一番思虑之后,雍容脑中逐渐清晰得只剩三个字,她正色道:“回长安。”
      程非墨微一颔首,道:“此番你回京,不像来时有军队同行,路上怕是要走得艰险一些。”说着又看向崔子衿道,“若突厥趁此机会南下犯我,有你医术如神,我倒可以减去几分忧虑。”
      雍容闻言忙问崔子衿:“难道你不回去?若朝中真有风云变化,你当如何?”
      “我确实无意回京,风云变化随它变化去吧。” 崔子衿说着淡淡一笑,“其实我来时就已辞官。”
      “辞官,为何?”雍容惊诧道。
      崔子衿涩涩笑言:“以你聪颖,怎会不知?”
      能让崔子衿讳莫如深,苦涩而笑的,除了武婉仪还会有谁,雍容听他如此说,心中也就了然,只问道:“那你何时回长安?”
      崔子衿道:“如你所说,灵州天广地阔,纵横自由……”
      雍容不待他说完,道:“我此去,将青芜留在灵州,待郝将军凯旋返京之时,你要把青芜带回长安。”
      崔子衿微微皱眉,这是在限他回京的时日。
      雍容见他面有难色,只道了一句:“你心中放得下长安的事,长安的人吗?”说完她便催马踏蹄向城中去,她知道,他与她一样,是放不下长安的。
      程非墨唤她:“这是急着去哪?”
      “回将军府收拾行装。”雍容一边喊着,一边已扬鞭策骑而去。
      程非墨看着雍容远去的身影,笑着摇摇头,又转向崔子衿道:“长安的事,长安的人,你可放得下?”
      崔子衿淡淡笑道:“将军可放得下?”
      程非墨不答,崔子衿亦不语,二人控马缓奔回城。在这广袤边陲,谁的心里没有一点温暖的牵挂,好去抵御这无边旷野的寂寞。

      当日雍容就与两名内侍启程,三人轻装简行,直向长安。行了三日,才到原州地界,行出灵州不过四百余里,雍容嫌马车太慢,三人就都换了良驹,一路奔驰向东南。
      农历五月的日头是炙人的,可心中的焦躁比这酷日更甚,李旦将要驾崩她为何焦心,就算朝野权势变换又与自己何干?雍容想不清楚,也无暇去想,此刻她只想快些到长安,或许她只是希望当李旦离去的时候,自己能够在李隆基的身边,丧子之痛犹在,丧父之哀将添,他此时一定很是愁苦。雍容甚至有些懊悔,自己不该置气,早在收到李隆基的信笺时就该回去的啊,其实自己原比以为的要在乎他。
      三个月,从暮春之初,到仲夏之尾,错过了一年中长安最美的季节,但是,好在终于回来了,雍容看着远处的长安城如是想着,便忘掉了这几日的奔波辛劳。
      夕阳中的兴庆宫依旧巍峨壮阔,只是弥漫着凄哀的气息,雍容心中一叹:还是来晚了。
      太上皇于六月甲子崩于太极宫百福殿。

      雍容未回太史局,而是直往南熏殿求见圣颜,两名内侍也一同前往,向高力士复命。
      只是在殿外就被南熏殿的内侍拦下,说是陛下晚膳后便去了长庆殿。雍容听了只是一笑,想自己这是何苦,千里奔驰而来,他依旧在他爱嫔之侧,想着都觉得有些无聊。她只淡淡地对同来的内侍道:“你们去长庆殿向高将军复命吧。”之后,便一人回了太史局。
      推开太史局中那间院落的门扉,这算是到家了吧,雍容想着,在院中伫立良久。碧心已去了东宫,青芜留在了灵州,没有偶尔来访的崔子衿,今夜,这院中只有雍容自己。碧竹生凉,夜色渐浓。原来一个人在这家里,是有些凄清孤寂的。
      雍容步出院落,轻轻关上院门。她缓缓走向观星台,那里从来都是寂寞的,但那里却能让她宁静。虽然此刻她看起来很是平静,可雍容自己知道,这是种想笑、笑不出,想哭、哭不出的平静。

      当雍容步上观星台,徐徐夜风中却夹杂着阵阵酒气扑面而来,她四下环望,见观星阁后,隐约有个人影。许是在边关走了一遭,雍容竟也不怕,蹑步走上前去。近了才看清,是一个人执着酒壶,倚着墙席地而坐,一口一口喝着壶中的酒。谁敢深夜在观星台饮酒?雍容心下疑惑,正欲开口质问,那人却似察觉到有人靠近,不耐烦地斥责了一句:“不是告诫过你们,不要来扰朕吗?”
      心中什么地方似被牵动了一下,雍容一时竟不能言,千山万水,我去了又回,以为你在他人身旁,可终究还是会遇上。
      李隆基见来人不语,更是不耐地低呵:“怎么还不退下?”身为帝王,骄傲如他,愁苦悲痛是不愿被人看到的,所以他会独登观星台,让这浩瀚夜空来与他同愁。
      雍容想唤他一声隆基,只是开口却是:“陛下……是……我……我回来了。”仅仅数字,雍容觉得已经用尽全身力气,每个字都是叹息,我终究是在乎你的,终究是敌不过你的,终究还是回来了。
      李隆基执壶的手顿了一顿,又饮下一口,他心中叹息着,若是她早些天回来,或许自己还会欣喜若狂,可她此时回来,只是因为太上皇过世罢了,来看他如何颓丧,亦或者悲悯可怜他?他未看向雍容,只闷声说了句:“回来就好。”
      言语没有一丝欣悦,甚至连看都未看她一眼,雍容顿觉眼中一酸,眼前就是晶莹迷蒙一片了。可晶莹迷蒙也仅是那么片刻,她压制着心中心绪,自己没资格没理由去哭。
      一时二人无语,李隆基犹自饮着酒,雍容独立一旁。盛夏的夜空繁星璀璨,银河横空,牛良织女星分缀银河两畔,雍容仰头凝望,又想起李隆基信中的那首诗来,即使是此刻,你我仍旧是“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啊。
      李隆基却冷不丁地说了一句:“画得很像啊。”
      雍容闻言看向李隆基,他的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张纸来。
      李隆基复又道:“这就是你给朕的回信?两星虽相去不多,却永隔河汉?”
      雍容这才了然,他手中拿的是自己给他的回信,上面没有一个字,仅仅画了牛郎织女星,和一条浅浅的银河,他竟然带在身上。
      李隆基放下酒壶,起身来至雍容身边,眯眼望向长安城,良久方道:“朕现在无暇去管天上,只想治理好这人间。”说着将手一松,信笺就随风而去。
      雍容望着李隆基的眼,他的眼中虽有悲伤,但悲伤之下,是难以掩饰的炙热,那是坐拥天下权杖,力图开辟纪元的炙热的眼。儿女情长都被这炙热烧成灰烬,与那信笺一样,被风吹去了。
      他本就这么一个帝王啊,如此总好过沉迷情爱荒废政事吧,雍容如此想着,心也冷了几分,轻如呓语地道:“现在你是真正的皇帝了,大唐万里河山皆在你手了。”至少权利可以成为丧亲的一种安慰,或许皇家的亲缘就是这么淡薄吧。
      这话落在李隆基耳中,他心下不禁浮起一丝疑虑:自己从前是否低估了她?
      雍容看着李隆基的侧脸,心中无限荒凉:是否,从今夜起,你我再不复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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