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古

　　~十五歲的八月，早早地染上了冬天的寒意，我，失去了太陽~

　　三年…三年，是多久？

　　對我，與孝昭共度的那三年，是一瞬間。

　　我記起與孝昭第一次的纏綿，那晚，我們喝了酒，其實沒有多少，卻醉的離譜，他的氣息有點紊亂，輕輕吹開我耳鬢的亂髮，他的吻卻輕柔得像冬天的第一場瑞雪，落在我臉上、身上、心上，他埋首在我頸間，低低地喚著我的名字，帳子裡瀰漫的愛意、薰籠\裡細細的煙霧和他聲聲眷戀的呼喚交織一個誰都不忍驚醒的鴛鴦夢…

　　但是，誰那麼狠心，打碎了我魂夢中最美好的影像？

　　我的眼前倏然不見寶帳香爐、不見鳳閣鸞台，唯有一片黑白。

　　從驚愕中悠悠醒來，耳邊不再是孝昭聲聲的愛憐，而是震耳欲聾的哭號，懷裡抱著的，不是我那溫柔多情的丈夫，是他剛斷氣的身軀。

　　我怔怔地凝視著那張我曾仰望、曾傾心的面容，前塵往事湧上心頭，我想問他，口裡卻苦得發不出聲音，只能在心裡問：你說你愛我…不是嗎？為什麼丟下我？為什麼你可以放心的丟下我？往日的溫柔繾綣，都不算了嗎？是嗎？

　　夜深了，我懷抱著他，像是保護著一個脆弱而安靜的嬰兒，在心裡一遍遍地質問著，他沒有回答，靈魂似乎隨著體溫的降低漸漸蒸發無蹤，最後，連我都不願意問下去了。

　　但是，我依然抱著他，抱著我最初和最後的愛情，我們靠得很近，靈魂卻越離越遠，他就像我放走的紙鳶一樣，緩緩地消失在雲海裡，從前，我開心的抬頭看著紙鳶離我遠去，因為紙鳶可以再紮、可以再放，如今，我只能冷冷地看著我的愛情失去溫度，慢慢地死去，而我，母儀天下的大漢皇后，無能為力…

　　還剩下什麼？我問自己，還剩下什麼？回首十五年的人生，我竟一事無成，白來這世上一趟、白當了上官家的女兒、白白承擔這一身的虛名，如今一個新寡的皇后、一個富甲天下的孤女，我能去哪裡？又能依靠誰？

　　榻上，孝昭的身子還有餘溫，不遠處，外祖父與張相國卻已拿出宗室名冊找尋合適的繼任者，人們窺伺著、議論著，還泛紅的眼眶掩不住權力的火光，哭啞的嗓子正籌畫著向繼位者三呼萬歲，他們一個接一個退出了宮殿，去謀\求自己的富貴，到最後，還只剩下我和孝昭，一個只是活著的死人和一具冰冷的屍體。

　　我該恨他們？是…我好想抓起榻邊的燭火，染紅整個未央宮，他們不是忠心耿耿嗎？不是該主辱臣死嗎？那就應當與我一起痛苦，不是嗎？

　　還是我該憐憫他們？憐憫他們也和我一樣是未央宮裡的囚徒、憐憫他們與我一樣是時代巨輪下輾過的眾生…

　　說不清我心裡是愛是恨、是愁是怨，我徬徨、無助而痛苦，但是我笑了，窗外，秋風冷冷掃過，捲起我的笑聲，撞熄了宮殿裡昏黃的幾點燭火，我聽見一種像是深夜梟鳥啼叫般悽涼的聲音，卻發現那聲音竟來自我已經沙啞的喉中，我抬頭望著門外，慘白的月光沉默地俯瞰著人間，月光照到榻上、照到與月光同樣蒼白的孝昭臉上、照進我已哭不出淚的眼裡，我兀自冷冷的笑著，萬念俱灰的時刻，卻有一種從不曾有過的從容，我放棄了掙扎、放棄了反抗，橫豎一切都已經過去，何必怨恨？我已經沒有任何能失去的東西了…

　　偌大的未央宮是一座巨大的墳，墳裡埋葬了多少嬌娃佳人、多少帝王將相？這些不肯離去的魂讓月夜下的宮殿蒙上一層灰白的死氣沉沉，未央宮似乎也有思想，也懂得人間情愁，但它依然毫不留情的、活活埋葬了數以萬計的魂。

　　此刻，它埋了大漢最明亮的星辰─一顆足以使盛世重回的啟明星，順便埋了一顆殉葬的女人心，那個以心殉葬的女人卻依舊抬頭望著天邊半殘的月，別過她曾經擁有過愛的人間，斷然與愛情決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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