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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凄凉犯
卫玠抬手指着前厅中央的临摹贴,言辞之间流露万分真诚:“听乐大人说,这贴《兰亭集序》出自小姐之手,飘若游云,矫若惊龙,下笔之处犹如行云流水,一个女子能有此造就,令在下好生佩服。”
乐衾看着卫玠惊艳不已的样子,她要怎样告诉他,那副帖子其实是出自她爹乐广之手,她本人对古风古文完全一窍不通。
尴尬的“呵呵”干笑几声,乐衾正欲拱手,被乐广瞪了一眼后,改成福身,娇滴滴的说道:“公子过奖了!”说完,用袖子擦擦额头上的汗,又恐卫玠说出自己两次男扮女装外出的事,一个劲的朝他使眼色。
她不过是使使眼色,但在外人看来,意义就不一般了。乐广偷偷的朝她竖起大拇指,意思是说,好样的,衾儿,你如果早这样挑逗人家公子,不早嫁出去了。
这一切都被卫玠看在眼里,但笑不语。他接着开口:“乐大人,晚辈的祖父卫瓘总是在晚辈面前提及您,说您乃“清水明镜”,尤善辩论。晚辈此次前来,是想跟您讨教一个问题。”
乐广饮了一口参茶,把茶杯搁在桌上,拇指上的翡翠扳指磕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贤侄,但说无妨。”
“何为梦?”
“梦是心中所想。”乐广作为承何晏之后的一流辩论家,自然对答如流。
卫玠想了半晌,仍是不懂,遂又问道:“那我从来没有思考过,也没有碰见过的事物也会出现在梦里,何来心中所想之说?”
卫玠居然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这点是乐广没有想到的。他都不曾考虑过的问题,卫玠却已经想的很有深度了。“万物皆有因,一切事物都是有因果联系的,梦也不例外。”
他们两人就这样梦来梦去的,把乐衾晾在一边,实在无聊的很。
乐衾百无聊耐的拿着茶杯放在手心里把玩,杯身由上好的绿釉瓷烘烤而成,嗜茶如命的爹当初可是花了好大功夫才从西域运回来,只在重要场合才舍得拿出来用。相比之下,皇上赏赐的土番琉璃茶杯的境地就要惨上许多,被爹丢在地窖里不管不问,也不知道积了多少层灰。
杯身上缠绕着双龙戏珠图腾,两条龙雕刻的栩栩如生,那颗明珠由少见的蓝禾玉打磨而成,珠子是活动的,随着人的动作还会发出“叮叮”的清脆响声,煞是好玩。
乐衾把茶杯放回桌上,两手不断着转动茶杯,转着转着,速度越来越快,叮叮当当的声响也越来越急切,她听着也就越兴奋,越是兴奋手上就越发施力。然后,悲剧就这样发生了,茶杯连带着杯里一小半茶水都飞了出去,直冲对面的卫玠。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等厅里的众人反应过来时,卫玠原本儒白的长衫上多了一道黄褐色的茶渍,几片茶叶零星的点缀在胸口,卫玠原本想继续发问,只说了“晚辈”二字便梗在喉里。
这种事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会是狼狈不堪乃至恼羞成怒,乐衾甚至都做好了赔罪的准备。谁知这卫玠倒是淡定自若,只是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的污垢,接过一旁红着脸的小丫鬟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继续刚才的问题。他这样的风度气量,即使是穿着脏兮兮的衣服坐在那里,也让人想笑都笑不出来。
乐广以为乐衾之所以打翻茶杯,是知道他答不出来卫玠的问题,为了挽回他的名声,她才出此下策,于是在私底下原谅了她打破了自己宝贝茶杯的大过。
其中缘由,只有乐衾自己明白,所谓的雪中送炭云云,不过是个“美丽的意外”。
出于内疚,乐衾喊来福叔,“你带卫公子下去换一身衣服。”
“这……老奴都是一些下人穿的粗布衣裳,哪能给卫公子穿?”福叔为难的搓了搓手。
也对,确实太怠慢客人了。乐衾想了想,以卫玠瘦高的个子来说,穿她的男装铁定会短,三哥的身量与他差不多,应该会合身。
同样,乐广也是做了这番考虑,他吩咐福叔:“找几个丫鬟带卫公子去三少爷房里换衣服。”
话音刚落,众丫鬟蜂拥而至。乐衾看着她们如狼似虎的模样,可别吓到贵客才是。她无奈地站起身,“还是我陪卫公子去吧。”
卫玠闻言起身,双手作揖,“有劳乐姑娘。”
于是,他施施然跟在乐衾后面,一前一后,一男一女出了前厅。
临出厅前,乐衾看到爹朝她做了一个表情,乐广眯着眼,笑得很阴险。就她跟爹这么多年的默契来看,他的意思大概就是说,衾儿,机不可失是不再来啊。
乐衾偷偷回他一记怒视,偷窥陌生公子换衣服这种猥琐的事情,岂是她这种良家黄花大闺女做的出来的,她顶多偷窥偷窥二牛哥。
一路上两人都默默无语,进了三哥房里,乐衾吩咐房里的丫鬟去伺候卫玠换衣服,被卫玠婉言拒绝了,乐衾也就不再坚持,她趁卫玠进里间换衣服的空挡,自己站在书柜前翻阅起书籍来。
草草的浏览了一番,大抵都是些《孙子兵法》、《三十六计》之类的,她拿下一本《孙膑传》,书被翻得很旧,看来,平日里玩世不恭的三哥也有下苦功的时候。
她翻开书之后,肠子都悔青了。书里面哪是什么孙膑带兵,根本就是一本春宫图,图上的两个小人动作神态都画得一清二楚,每幅图下面附有详细的注解。乐衾翻了几页,赶快又把书合上,把那些兵法全书一一翻开摊在桌上,一本淫词,一本艳曲,一本潘金莲传奇,越往下翻脸越红。好个三哥,竟然把兵法的书面装在艳书外面,有够低级!
屋外面传来三三两两丫鬟的嬉闹声,乐衾吓得不轻,手抖了一下,人也往后退了两步,很不凑巧的,圆圆的脑袋就撞上了身后人尖尖的下巴。
乐衾转过头来,一看她撞上的人正是换完衣服出来的卫玠,连疼痛都顾不得,立刻合上手中的书,封面上的几个大字“房中术七十二式”还是全数落入了卫玠眼里。
卫玠一身月白色长袍,去了外面一层素白轻纱的他少了几分脱尘之气,不似平常那般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让人不免多了几分亲近之感。他先是看了看乐衾手中的书,又扫了一眼桌上铺开的各种艳书,低头笑了两声。
他嘲笑她!
乐衾恼羞成怒了,也不管对方长的又多好看,身份有多尊贵,直接恶狠狠的问他:“你有没有看到?”
“在下什么都没有看到。”卫玠知她不乐意了,随即敛了笑容看着她。
她都没有问他是看到什么了,他就回答没有,分明是在忽悠她。
“你还说没看到!没看到才怪,你分明是想笑话我。”乐衾憋红了脸,说话蛮不讲理,完全无视卫玠是以可人的身份站在这里同她说话,张牙舞爪的乱说一通。
卫玠好歹也在官场上打混了了这么多年,知道乐衾这是小孩子心性,只要好言相劝,不出一会定会消气。于是他很有技巧的引用了古人的话:“圣人曰,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所以,在下刚才并没有看到什么不合礼数的东西,也并没有嘲笑乐姑娘之意。”
人家都说到这份上了,乐衾也不好老拿这说事,既然卫玠是个聪明人,相信他也不会说出去。
但卫玠方才的笑声还是让她耿耿于怀,不管怎么样,但凡姑娘家都不希望别人把自己看成一个□□□□,她开口跟卫玠解释:“这些书不是我拿的。”
她手上不正捏着一本么,不对不对,忙改口道:“这些书都不是我看的。”
乐衾头大了,她在说些什么啊,简直越描越黑,她懊恼地抓了抓头,“不是不是,我是想说……”
也不知道是何原因,巧言令色如她,一到卫玠面前,就会变得语无伦次。
“这些书不是你的,这是你三哥的房间。”卫玠接过了她的话,嘴角扬起的笑容似乎看穿了一切,也可以包容一切,“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用特意跟我解释一番。”
果然是聪明人啊,一点就透。
“既然卫公子衣服换好了,我们也该出去了。”乐衾羞愧不安,想尽快逃离这个让人尴尬的处境。
卫玠稍微收拾了一下,恰巧二哥房里的丫鬟进来禀报说,卫府来人接卫公子回府,大人他们都候在乐府门口等着送别卫公子。
由那丫鬟带路,乐衾正欲送卫玠出府,葫芦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拉着乐衾就往后院跑。
“出什么事了?如此慌慌张张的?”这葫芦娃儿,一点礼数都不懂,她还没来得及跟卫玠道别来着。
“出大事了,二小姐!”
“别急别急,你慢慢说。”
葫芦拖着她跑的速度有增无减,乐衾看到豆大的汗珠从葫芦脸上滑下来,隐约有种不详的预感,难道真的出了什么大事?比如——“后院着火了?”
奔如旋风的葫芦气喘吁吁地回了她一句话,那声音犹如破碎的布屑:“还不止呢,二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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