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

　　“怎么，吓着你了？”薛雅茹像是很满意王劲的反应，竟生出几分得意。“看你这个样子，是相信我的话了吧？这三年来，我常常会想，你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看来我还是了解你的，跟我想象的差不多。”
　　“怎么回事？”王劲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颤抖。他之前一直在怨她的不辞而别，却从没想过，他们之间还有过一个孩子。而这个孩子，竟然是她离开的原因。他第一个女人，他第一个孩子，如今，一个站在他面前又哭又笑，一个早被冰冷的手术钳弄成了一摊血水。他极力忍耐住内心的各种疑惑，愤怒，悲痛，迫切地想要知道一切。
　　薛雅茹却不理会他，仍是面带微笑自顾自地说道，“昨晚，你都没来得及做预防，你说，我们的孩子会不会多一个弟弟妹妹？这个孩子会不会又和上一个一样的下场呢？”
　　王劲被她彻底激怒了，他快步绕到办公桌前，捏住她的肩膀使劲摇，“你他妈倒是说说，那个孩子怎么回事！”
　　他太大力，摇得她几乎站不稳，她努力维持着平衡，继续笑着，“你不害怕吗？昨天，可不是我的安全期啊。”
　　“薛雅茹！你是不是疯了！”王劲的声音拔高了许多，连休息室里的沐菲都被他吼得吓了一跳。
　　“王劲，其实你不用担心。你跟我上多少次床都没有关系，拜你的孩子所赐，我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怀孕了，哈哈……”
　　整间办公室都回荡着她的笑声，凄厉又哀怨。
　　王劲松开了捏着她肩膀的手，薛雅茹也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一般，跌坐在地上，笑着，流着泪。
　　她背靠着王劲的办公桌，低下头，只能看到他的裤脚和鞋子。
　　“王劲，我那么爱你，那么想要嫁给你，做梦都想给你生个孩子，我们好好过一辈子。你那个时候在部队，三天两头封闭式训练，我就找不到你。怀孕了以后不知道该找谁，只能去部队找你。如果你愿意要这个孩子，我们就结婚。如果你不愿意，我也可以打掉他，反正我们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可这个孩子跟我们没缘分，我在车站被人推倒了，孩子就那样没了。被好心人送到医院，清了宫，医生说我天生子宫壁太薄，以后怀孕的几率很小了。
　　你还记得吗？那次你回来休假，我们还吵了一架，最后不欢而散。我本来以为，孩子可以作为一个转机，结果，我却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权利。你知道这对一个女人来说有多残忍吗？我当时满脑子都是你知道这个消息以后不会再要我了，你们家人也更不会接受一个没有生育能力的女人做儿媳。你从来不说，可是看得出来，你妈妈并不喜欢我。每次去你家，她都客气地不像话。现在我又成了这样，更让她有了拒绝我的理由。与其最后落得个被抛弃的下场，还不如我自己早早一走了之。
　　你知道我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吗？无休止的失眠，一睡着就做梦。梦见孩子哭着问我为什么抛弃他，梦见你质问我为什么离开，梦见收到你的结婚请柬，梦见你和别的女人生了一大堆孩子。你说，我还敢睡觉吗？
　　我忍了三年，每一天每一夜都在想你。终于我想通了，我不能这么懦弱，丢掉我们的爱情，医生只说几率很小，并不是没有，我可以找人治。所以我回来了。可是我高估了自己，你身边已经有了别人。我看着你那么对她，眼里心里都只有她一个人，我的心就像被掏空了一样。
　　王劲，我不过是走了三年，你为什么不能等等我？为什么？为什么……”
　　王劲蹲了下来，坐在她旁边，也靠着桌子，轻轻搂住她的肩膀，“当年，为什么不告诉我？有什么事不能说出来，我们一起面对不好吗？为什么非要一个人承担？”
　　他从来不知道，在他怨恨消沉的那些日子里，她竟然是这样过来的。是因为太年轻还不懂爱情，不懂包容吗？明明相爱的两个人，却落得如此下场。他不曾知晓的，来不及出世就夭折的孩子，是不是也在另一个世界里，怨恨着他？而眼前的这个女人，承载着他年少时期所有纯真美好的爱恋，却因他而不再完整，他又有什么资格去埋怨她呢？
　　王劲的话触动了薛雅茹心中最脆弱最柔软的那一点，她长久以来的委屈懊恼辛酸全都爆发了出来，在他怀里哭的一塌糊涂。三年来，多少次噩梦中醒来，想要回到他身边去，回到那个曾经属于她的，温暖的怀抱。如今，终于实现了。哪怕是暂时的，她也终于能有一个依靠。
　　办公室恢复了安静，没有了刚才的针锋相对，只留下低低抽噎的女声。

　　休息室内，沐菲揉了揉有些麻木的双腿，站起身来。
　　王劲和薛雅茹在外面的对话，她听得清清楚楚。当年，如果她告诉了他，以他的性子，哪怕家人反对，也一定坚持会和她在一起的吧？如果他们在一起了，自己也就不会遇见他了吧？如果没有遇见他，如今这一切的一切，就更加不会发生了吧？
　　她对薛雅茹所有的不满也都烟消云散。她也不过是个丢了爱情的可怜人。自己，才是那个不该出现的人。她说的对，她沐菲就是个小偷，偷走了本属于薛雅茹的爱情。一直以来，都是她在鸠占鹊巢，如今，还有什么必要留在他身边呢？
　　稳了稳因为有些眩晕的身子，她拧开了休息室的门。
　　即便再有心理准备，眼前的景象还是狠狠地刺痛了她的心：王劲和薛雅茹坐在地上，她窝在他怀里，被他搂着，安慰着。像他曾经对自己那样，温柔，耐心。果然，他的好，不仅仅属于自己。

　　王劲搂着哭泣的薛雅茹，深深地陷入了回忆里。三年时间并不长，可他却觉得那么遥远，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久得他几乎要忘记，他曾经也很认真地爱过一个人。哪怕那时的他还不懂得如何表达自己的爱。
　　如果不是他年少轻狂，如果没有那场意外，三年后的现在，他们又会是什么样呢？

　　对面休息室的响动打断了他的思绪，他本能地抬起头来，脑中瞬间一片空白。
　　“毛毛，你怎么在这里？你……”知不知道我找不到你多担心？
　　“我不应该出现是吧？早知道会知道这么多我不该知道的事，我也不会一大早就跑来等你。”
　　被沐菲的突然出现弄得不知所措的王劲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可已经来不及，她还是误会了，他也还是伤了她的心。
　　他刚要站起来，又想起身边还有一个薛雅茹，丢开她也不是，不丢开她也不是。
　　沐菲看出了他的为难，艰难地一笑，目光装而投向薛雅茹，话却是对王劲说的，“她比我更需要你。王劲，我们分手吧。”说完，不等他有所反应，跑出了办公室。
　　“毛毛！”
　　“沐小姐！”
　　王劲眼睁睁地看着沐菲跑出去，想要追出去，却发现自己好像没了力气，从心底生出的无力感侵袭了全身。他找了所有她可能去的地方，却没想到她居然等在他的办公室。在她不清楚所有状况的时候，她还愿意等他，是不是说明她心里还是相信他的？可是现在，她听到了这么多连他都难以接受的事情，就算她明白他昨晚的迫不得已，他自己都觉得无法面对她。
　　“你快去追她啊！”薛雅茹推了推呆在那里的王劲。
　　“没用的，你不了解她，我现在追出去，她只会躲得我更远。”
　　“对不起，都怪我……”
　　王劲打断了她，“你没有错，是我错了，你变成这样，都是我害的。雅茹，我知道这么说对你很残忍，可我还是必须跟你说清楚：我愿意尽我所能补偿你，但沐菲我也绝不会放手，这辈子我只认定她一个人了。”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对薛雅茹只是心存愧疚，对沐菲才是真的爱。他不能为了弥补曾经的过失，辜负了沐菲。她才是最无辜的，他不能再伤害另一个女人了。
　　薛雅茹低下了头，声音轻的近乎飘渺，“我知道，我懂的，我们都回不去了。一直都是我放不下，才会造成今天的局面。昨晚的事，是我太过分了，对不起。”
　　“以后我们都不要提那件事了，好吗？我让人送你回去吧，我也想一个人静一静。”
　　“好，不提了。我自己回去就好了，你……”
　　“别担心，我没事，我想一个人待会儿，就不送你了。”
　　说完，他径直起身走进了休息室。

　　一进去，他就把自己摔到了床上。身下有什么东西咯的慌，拿出来一看，是沐菲的手机。
　　他捏在手里细细端详。吊坠是和他一起买的情侣款，屏保也是跟他一起设置的两人合照，跟他的手机摆成一排，一黑一白，多般配。以至于他每次一看到她的手机，心里都会柔软的不可思议。
　　如今，这份暖暖的柔软却变成了酸涩。
　　薛雅茹刚离开的时候，他怨，他恨，却最终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等遇到沐菲，他发现自己才刚刚懂得什么是爱，怎样去爱。他呵护她，包容她，恨不得把什么都给了她，只要她开心。哪怕明知道她也许没有那么爱他，只要她愿意留在他身边，他仍然会掏心掏肺地对她好。
　　他自以为比方源，贺思哲更能给她幸福，没想到到头来，却是自己伤她最深。她刚刚看起来那么憔悴，那么脆弱，那么伤心，也那么决绝。
　　分手。分手。分手。分手。
　　宝贝，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说出“分手”二字？
　　沐菲的手机被他攥得越来越紧，直到短信提示音响起，他才松开。
　　是沈梦发来的：亲爱的，你的劲哥哥是不是被你的制、服、诱、惑迷得神魂颠倒啊？XD~都不敢打扰你了，起床给我回电话啊，有事告诉你。
　　她那么容易害羞的一个人，竟然还给他准备了这样的节目？
　　王劲顾不得惊喜，只觉得心更痛的厉害。不行！他突然想起什么，从床上翻起身来，冲了出去。

　　沐菲从王劲的办公室跑出来，开着车狂奔回公寓。进了门，鞋都没换，就跑进卧室收拾行李。她要离开，她一秒钟都不想再在这里多呆。这间公寓到处都是他的气息，她没有办法说服自己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拉开衣柜，里面还挂着他的衬衣，外套。就因为她说喜欢看他穿白衬衣，他就买了好多，全放在她这里，让她每天打开衣柜，都能想起他。
　　现在，她一丁点儿都不想再多看他一眼。强忍着眼泪，胡乱卷了几套衣服塞进行李箱，转身去卫生间收拾日用品。
　　可是，牙刷，毛巾，剃须刀，什么都是他的，都是他的。端端正正地摆在那里，像长了眼睛一样，望着她。曾经让她多么心生欢喜的东西，如今却都变了样。一看到这些，她就忍不住想三年前的他，是不是也这样，把他的东西都在薛雅茹那里备了份？
　　隐忍许久的眼泪再次夺眶而出。她再也忍不住，将架子上他的东西都狠狠地甩在了地上，逃离了卫生间。
　　重新回到凌乱的卧室，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来几张银行卡，放进口袋。
　　她要走，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拉起行李箱，刚到客厅，锁孔中传来声响。
　　门开了，果然是他！

　　王劲一开门就看到沐菲拉着箱子一副要走的样子。他就知道，她想离开，她要离开他。快步上前，拦住她，“毛毛，你要干嘛？你要去哪儿？”
　　“放开我！”
　　他用力把拼命挣扎的她搂进怀里，“不放，你哪儿也别想去，我不准你走！”
　　“拿开你的手，别碰我！”
　　“宝贝，别这样，是我不好，以后不会了，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他这声“宝贝”勾起了昨晚她不堪的回忆，即便已经了解了原委，她还是觉得胃里一阵翻滚。“留着这些好听的说给她听吧，我不需要！”
　　她继续在他怀里挣扎，双手也不闲着，在他背上捶打。王劲腾出一只手把她的双手反剪牢牢固住，另一只手摁在她脑后，低头狠狠吻住。
　　所有的无奈，心痛，爱恋，愧疚，都包含在这一个吻中，无声地诉说着他的心意。
　　沐菲似乎是感受到了这一切，渐渐地安静下来，身体也软了下来，承受着他的吻，慢慢地开始回应他，用唇齿的相接，向他倾诉她的难过，委屈，纠结。
　　王劲越吻越深，有力的臂膀也箍得她越来越紧，恨不得把她按进自己身体里，直到嘴里的咸味越来越浓，睁开眼，这才发现她早已满脸泪水。
　　他伸手想抹干她的眼泪，却适得其反，她哭的更厉害。他只好又将她重新按回怀里，“别哭，不要哭，是我不好，让你伤心，你打我骂我都好，只要不提分手，我什么都答应你。”
　　“让我走吧，我不想再待在这里。”
　　“不，我不会放手的。我知道，你一走就不会回来了，我不能放你走！”
　　沐菲使出全身的力气挣脱他的怀抱，“留在这里，只会让我想起那些我不愿想起的事，我控制不了，我受不了，我必须走！”
　　“那好，你想去哪，我陪你去，以前的事，我们一起忘记！”
　　“你别傻了！你还不明白吗？只要和你有关的一切，都时时刻刻提醒着我你不止有我一个女人，那个女人还为你付出了那么多，我不想被你们的过去折磨得不得安宁！”
　　王劲被她的话当头敲了一棒，他的过去，真的带给她这么多苦恼吗？他艰难地开口，“你就真的这么想离开我？”
　　“这对大家都好，我们都需要冷静一下。”她苍白的脸上布满泪痕，眼底却满是坚定。
　　“那好，我答应你，我放你走。但是你也要答应我，等你想好了，一定要让我知道。不管你走到哪里，都要记得，我在这里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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