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民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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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瑄祐紧紧抱着樃猁的脖颈，翻来覆去的想了好久，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主上会莫名其妙的对秋官府大动干戈，但是她心里还是对自己的主上深信不疑的。或者说从他登基开始就再也没有动摇过。
　　至于为什么会这么的相信他，瑄祐把所有的原因都归咎为麒麟是忠于自己主上的本性上，但是又不全然，她记得当自己还是个八岁的孩子的时候，第一眼看到他，便从未担心过他会让她失望。那时候他还不是自己的主上啊，为什么会有这么奇特的感觉呢？即便是到了现在，已经是几百岁的台辅的现在，她还是无法解释和释怀。继而她又想到了自己的第一任主上，柳国从来不缺少短命的王朝，所以那个嘈杂浮夸的乱世早就被历史的洪流卷走了，剩下的也只是上界仙人的记忆和史书上的记载了。想到这里她又对现任的主上心里有些小小的埋怨。
　　“哎……？”当她循着愈来愈清晰的王气前往伊州郊外的时候，天空中膨胀了一天的云终于噼里啪啦的开始倾倒着雨水，像是要突然间拧干的衣袖一般。初落的雨水从她的脑袋上浇下来，不一会儿身上的朝服就湿透了，滴答着雨水贴在身上，格外的冷。
　　“幽麟，先回去吧……”瑄祐听到耳边女怪的声音，倔强的摇了摇头。她抬头看了看阴云密布的天空，突然间想起来，已经好久没有亲眼见到过下雨了。在云层之上的芬华宫没有季节的变化，连天气的变化也难以察觉，在她记忆中，像这样被雨水淋的七零八落的狼狈已经时隔多年了。
　　“没关系，马上就要到了，王气就在前面。”她侧头看着云脚上翻卷着的橘红色和灰黑色的痕迹被闪电所照亮，轰隆隆的雷声也让她有些心惊胆战。在云层中奔波了大半个下午，她的心绪一直牵连着，从芝草芬华宫到眼下越来越清晰的城镇，再到城镇外的农户家，再到一个确定的身影上，瑄祐觉得就像是几百年前自己从蓬山下来，在端州的一家小酒馆里遇到这个身影一样欢欣鼓舞却又忐忑不安。那时他返还了仙籍在酒馆里做杂役的身影，深深的印在她的记忆里，她同样也记得他见到自己時嘴角浮现一贯的微笑和眼中不变的光芒。那时候她也还是习惯的叫他将军，只不过那一次她郑郑重重的跪在他脚边，与他签订契约，从此原本分离的命运再次捆绑在一起，因着天帝规定的王与麒麟间的契约而不可分割。
　　每次想到那个沉稳矫健的身影透着百年不变的光芒映射到自己眸子里的时候，不慌张不仓促的说出“我原谅”的时候，她总会忍不住的泪流满面。
　　怀揣着不安和略有些焦急的心情从空无一人的巷口降落在地面上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比现象的还要冷。走过巷口她就看见自己主上的身影跟一群田间归来的农耕者一起，扛着农具满身泥泞的走了过来。
　　燎焰看到路中间孤零零站着的瑄祐突然一愣，他显然有些措手不及，草草的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快步走上前去。如此狼狈不堪的主仆见面，恐怕流传到其他国家无一例外的都要沦为笑柄。
　　“蓉月，快拿几条毛巾过来，这场及时雨可真是爽快啊！”瑄祐正在想着如何开口的时候侧头看着里胥的门被推开，眼前展现的是四四方方的环形房子，中间的大厅是里胥的中心，是大家一起休息吃饭的地方。两侧的房间分别住着不同的家户，郊区的耕者大多并不富足，在城里买不起像样的房屋，说以只能大家拼凑在一起，一起食住，这样却也让小小的乡里热闹起来。平日里大人们耕作忙碌的时候，每家每户都会轮流看管里胥里所有的孩子，所以大家小家都很热闹。
　　“哎呀，这位是？”蓉月听到自己丈夫的声音匆忙的跑了过来，当她看到满身泥水的瑄祐，吃惊的眨了眨眼睛。
　　“这位是我的朋友，前几日在越峰办事，估计是打听到我在这里就过来了吧。”燎焰粲然的笑了起来，瑄祐想了想，默认的点了点头。
　　“先跟我去换件衣服吧，这样下去会沾染风寒的。”蓉月是越峰郊外里胥土生土长的孩子，家里的人世世代代在越峰的梯田上耕种，劳作不息。她看着瑄祐近乎垂落在地上的长发和黑色丝质的外袍，若有所思的想了想。
　　“既然有朋友在越峰，宵行你应该早告诉我们的啊！”一起来的耕者不约而同的谈笑着，燎焰接过递过来的毛巾，草草的擦了擦头。看着瑄祐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的时候，心里也在盘算着一件事情，既然不是单单靠使令传达就能解决的事情想必一定是大事，而从瑄祐的表情来看，似乎也并不是非常重大的事情。
　　“对了宵行，你既然有城里的朋友，干嘛不去投靠他们？做点生意总比种地要轻松的多吧！”为首的男子回过头来看着燎焰，他叫青浦，是里胥的里长，负责整个里胥五六户人家的安全和食住，同样也是耕作的组织者之一。里胥之外的梯田上何时耕种，何时收割，都由他决定。燎焰看着他因日光而晒得黝黑的皮肤，轻松的耸了耸肩。
　　“比起城里的算来算去的账本，我倒是觉得脚踏实地的种田更加有意义啊……”
　　“这倒是真的，青浦你不也是这样认为的才留在里胥的？”青浦若有所思的想了想，不可否认的点了点头。当年曾经有亲戚邀请他去城里做事，说是如果发展的好或许会到国都芝草也说不定，可是他当时却不记得为了什么原因而留在了这个连名字都没有梯田上。然后跟同样是里胥出身的蓉月结为夫妇，生儿育女。
　　“虽然不种地做其他的可以轻松的度日，可是看到绿油油的梯田却是最满足的。”在一旁的年轻男子也附和着，他的年纪有二十出头，笑起来透着柳国人特有的朴实和单纯，因为在伊州的州府伊浪的少学上过几年学，所以平日里也负责教导里胥的孩子读书识字。
　　“召理，召理，今天我们要读什么故事呢？”一旁的孩子们里里外外的把他围住，对于孩子们来说，每天除了在一起玩耍之外，最开心的要数听召理讲故事了。那些故事都是他们这一辈人没有见到过的事情。
　　“那等吃完饭就叫你们写字怎么样？”元召理拍了拍身边孩子的脑袋，笑的心满意足。
　　“好呀好呀，那我们现在就去吃饭！”他身边的孩子开心的向着大堂里面跑去。换好干燥衣物的瑄祐看着身边嬉闹而过的孩子，满腹狐疑。在她认为下界的人也应该跟上界的仙一样，每户每家都是独立的，而里胥这样的布局她从来没见过，也没有人告诉过她。
　　“宵行啊，你朋友叫什么啊，你也不介绍一下？”青浦带着大家一起去饭堂的路上，随口问了问燎焰。他看着瑄祐莫不作响的跟在他身后，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却又觉得没什么不妥。
　　“她叫玉姬，出身在芝草。”燎焰刚刚说完，就听到坐在桌边上的小孩子毫无顾忌的开口问道。
　　“哎，原来姐姐也叫‘玉姬’？”孩子看着面前跟自己同名的女子，好奇的拽了拽自己母亲的衣袖。蓉月点了点头，继而看着自己女儿明亮透彻的眼睛，温和的笑了笑。
　　“难道有很多叫这个名字的人么？”瑄祐继而看了看召理。他似乎很正式的点了点头，侧脸迎着火塘里噼噼啪啪飞溅的火星而闪着自豪的光，质朴的面容上一脸灿烂。
　　“我在伊浪少学的时候听说过，现任的台辅名叫瑄祐，因为选出了治世四百多年的贤明的国主而被赐名‘玉姬’，在那之后就有很多孩子叫这个名字了，不过像是越峰这样的小地方叫的人还不是很多的。”瑄祐听到这些话突然间觉得下阶段一切都跟自己想的不一样。与其说是不一样不如说是自己对下界的事情完全不知晓。就在自己全然不知的情况下，国家就这样稳稳当当的走了几百年的时间。如果说麒麟作为一国的宰辅对国家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的话，那么身为一国之君的国主，背负的更多是事无巨细，事必躬亲的职能。想到这里她除了有着深深的歉意之外似乎也找到了某些依据。
　　里胥的饭食非常的简单，但是无论是大人还是孩子都可以开开心心不用担忧的吃饱喝足。作为麒麟的她，心里在乎的事情不过如此，无论是富足的都城还是偏远的山里，只要所有柳国的子民可以衣食无忧，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虽然不知道自己这样突然的从芬华宫跑出来是对是错，但是这一次至少让她看到了柳国真正的样子。绿油油的梯田里人民安居乐业，或许正是为了见到这样的景象，自己才会义无反顾的来到下界的吧。她这样想着，安静的把头靠在窗户上。透过点点的烛火她看着里胥的孩子安安静静的学习写字的样子，心里却慢慢搅起了翻江倒海般的波澜。
　　夜晚薄云盖月的天空格外的寥落，几颗明亮的星光透过薄雾般的云层仍旧依稀可见，这样的景色，倒是跟芬华宫上的夜晚毫无异样，她这样看着反而觉得现实和构想又意外的重合在了一起。
　　“台辅，主上吩咐如果台辅有事，现在可以直接过去。”瑄祐看着脚底下的影子轻微的晃动了一下，听着使令的声音轻轻的点了点头。当把心里担心的事情完完全全讲出来的时候，多少心里还是有些紧张的吧。
　　“主上……”瑄祐绕过里胥的回廊，在柴房的外面看着正在劈柴的影子，在云层中的月亮时隐时现，洒下一片清冷而模糊的光。觉察到身后人影攒动，燎焰放下柴刀，回头看着安静的笑了笑。
　　“这么冒失的跑来难道是芬华宫里有了内乱？”燎焰立在柴垛的旁边，脸上没有丝毫惊慌，俨然一副胸有成竹有恃无恐的坦然和随性。
　　“主上为什么突然要调动秋官，罢免璇晔的职位呢？这样无缘无故大动干戈朝野会混乱，国家可能就会……”最后那两个字像是尖刀一样，硬硬的扎在她的心口，虽然她从没想过会再次面临国家失道的局面，但是说到底她心里还是非常害怕的。
　　“所以你担心的是秋官调整还是国家失道？”瑄祐确切的感觉到燎焰的目光集聚在自己身上，秋官调整和国家失道这两个词狠狠的砸在自己心里的时候，她觉得痛苦万分又难以言喻，燎焰看着她半天不言不语，哑然的笑了笑。
　　“不过关于秋官罢免的问题，我想大概是璇晔唬你的吧，我没有下过这样的王令，这样你会不会稍微安心一些？”这句话显然更加让瑄祐吃惊。她看着燎焰在月光下隐约的微笑，她觉得自己愚蠢的竟会为了一个谎言而当面责问自己的主上。想到这里她觉得羞愧难当，迅速的低下了头，想要道歉的话一直咬紧在嘴边，不知道该不该说。燎焰看着她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少了担心和疑问的面容露出宽慰而姣好的笑靥。明亮的月光大片大片的洒在地上，原本葱翠的山峰也渡上了一层银色，像是屏风上描绘的风景，一切飘渺虚无起来。
　　“台辅，有人来了。”空旷寂寥的月下突然间响起樃猁的声音。瑄祐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燎焰看着她欲言又止却又不得不离开的样子，迎着月光的绿色眼睛浮动着细小的光芒，像是流萤一般忽明忽暗。
　　“瑄祐，你先下去吧。”瑄祐点了点头，燎焰看着她的影子消失在回廊的阴影里，简单的粗布麻衣下她的身影显得特别的纤细，像是一叶白纱般轻柔单薄。他转身看着青浦悠闲的走近，两个人说说笑笑的交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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