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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唐家每天的日子还是如同往常，但府里的人发现：唐少爷自从大病一场过后，就变得“文静”多了。以前哪天不往外跑就不舒服，如今居然大部分时间都老老实实呆在家中。而更叫人诧异的是，大少爷以前除了领月银的日子外是见到账房都要绕道走的，可病好之后竟几乎每天都到账房报到！
不过，唐大少跟殷总管之间那个赌约早已在整个唐府上下传得沸沸扬扬，甚至还有人暗自起庄下注这次又是鹿死谁手。因此，唐少爷的举动看在众人眼里，只得出一个结论：少爷真的很怕自己的月银被削减！
府里的种种臆测不是没有流到向晚耳里，但她这段时间要操心的事情太多，倒也懒得理会。向晚本想尽快将手头上最重要的账目移交给唐默的，但因为要照顾生病的大少爷，不得不又搁置了下来。
唐家整盘账目太庞大，唐默再是能干也难以一下子全部接手。而且，唐家名下那么多的产业，虽在她初初接手碧玉算盘时大刀阔斧地清理过一遍，但仍有不少死账烂账，也非短期内能够解决。
而最最重要的是，唐默虽然是个管账人才，但也就仅限于此了。当你掌管着柳京第一巨贾的账目时，就难免要出去与人打交道，唐默人如其名，个性沉默寡言，派他去收租要债还可以板起一张死人脸来吓唬人，但要谈生意什么的就不适合了，总不能坐在谈判桌上跟合作伙伴或竞争对手大眼瞪小眼吧！
因此以往那些工作都不得不由她一介女流去抛头露面，可是她走了以后呢？有谁能担得起这个重任？
每思及此，向晚就开始头痛，然后就开始怨恨自己当初竟毫无远见地延续地唐老爷子对唐逸欢一贯的宠溺路线。早知道，不管用什么方法手段都该逼着唐大少出门见客的！即使学不会商场上尔虞我诈那一套，至少能把场面给撑起来啊！
唉！千金难买早知道啊！
如果是现在开始的话……之前为了套他学看账已经拿月银威胁过了，还有什么法子能让他老老实实听话呢？
向晚脑中不停盘算着，纤指还是拨得飞快，算子一个也没有拨乱，“噼噼啪啪”地发出有节奏的撞击声，除此以外，账房内就只有书册翻页的声音，直到“咳”的一声轻咳响起。
“少爷有何疑问吗？”向晚头也不抬，虽然提出问话，但拨动算盘的手并没有停下。
“嗯，这里，那个……”唐逸欢指着账本上一处正要发问，却看到向晚一直低头拨算盘，不满地说，“你看都不看我怎么问？”
“少爷，您发问是用嘴巴，而我听您的问题是用耳朵而不是用眼睛的。您就直说吧，我听着呢！”殷向晚依旧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唐逸欢皱了皱眉，还是没有发作，问道：“张家的佃租明明拖欠了两年的都还没还，怎么到了去年年末也没见补上就给划掉了？”
殷向晚拨珠的手指略为停顿一下，算子“噼啪”声骤然停歇，她仍是没有抬头，只是问：“可是城西青冈村张家？”
唐家占地甚多，光是近三年来记录佃租的账册就是整十二册，其中张姓佃户更是常见。唐逸欢对于殷向晚一听就马上知道讲的是哪户张家感到讶异不已，难以置信地低头再看清楚，还真是城西青冈！
“呃……是啊！”这个可怕的女人该不是把这些账册的内容全部给记在脑里了吧！
“那是因为，承租的张润金病死了，所以拖欠的佃租也一笔勾销。”殷向晚淡淡地解释完毕，继续拨起了碧玉算盘。
“哦……”唐逸欢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表示明白，过了一会，又抬头问，“咦，真巧，这接下来的一年，他原先租的那块地又是青岗村一个姓张的。”
“张志海，那是张润金儿子。”殷向晚说。
“……既然他有儿子，那之前拖欠的租怎么就给他结掉了呢？”唐逸欢直觉就发问。
这次，殷向晚停下了手上的工作，终于抬起了头看向他，温和地说：“少爷，虽然古有父债子还一说，但唐家先祖仁厚，曾立下规矩：债不及子。而唐家历代也一直谨遵此规。所以，老爷生前在城中那么高的声望，并不是仅仅因为他富有而已。”
“老爷过世时来不及把这条家嘱告知少爷，但少爷如今既知道了，今后该如何处事，心里也该有个数才是。”向晚淡淡地说。
唐逸欢这下可应得爽快：“本少爷又不是那种为富不仁的奸商，既然有这条家嘱，我自然会继续遵循的。”
殷向晚却微微地笑了，说：“少爷有没有为富不仁的潜质姑且不说，至少，单列奸商这一项，恐怕少爷也是无法胜任的。”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怎么听都不像是好话！
殷向晚干脆连记账的毛笔也一同放下，双手交叠搁在桌上，认真地看着唐逸欢分析道：“少爷，但凡奸商，无不是脑中满是生意经，随时冒出来一个念头都是关于如何赚钱的。依我看来，少爷在挥霍钱财方面是经验丰富，可生意经营嘛……少爷，您还真是离奸商这个层次很遥远。”
唐逸欢的嘴角抽了抽，再抽了抽，他很想大声反驳。但，极其窝囊地，他竟真的找不到任何能够成功驳斥她的论据！
唐逸欢扁了扁嘴，决定用“好男不与女斗”这个理由说服自己不去跟殷向晚争辩，忿然地重新埋首账册中。
见此，向晚笑了一下，开始收拾桌面上摊开的账本。察觉到她的动作，唐逸欢又抬头看过来，问：“你要出去？”
向晚未及回答，唐锦便走进账房里来，向唐逸欢弯身行礼后，直接对向晚说：“姑娘，阿予已经备好马车了，你要动身了吗？”
“嗯，我回房换件衣服就去。”殷向晚应了唐锦后，才转而回答唐逸欢先前的问题，“是的，少爷，我要出去了。”
“要去干嘛？”几乎是没有经过大脑思索，唐逸欢就脱口而出。
已经收拾好桌面，拿起碧玉算盘打算往外走的向晚也停下了脚步，奇怪地看了唐逸欢一眼。她忙起来的时候三天两头都要在外面打点，唐大少却是从来不曾关心过她去向的。
尽管如此，她还是如实答道：“几年来柳京的干货都卖得不错，正好有个供货商这几天走货回来，所以约了他谈一下。”
“约他……是唐家也要做干货生意？”
殷向晚心中的惊奇更甚，唐大少爷花钱从来不问钱由来，何时也开始关注起唐家的生意来了？
她满腹狐疑地盯着反常的唐逸欢点了点头，答道：“断没有放着银子不赚的道理吧！”
“喂，你是奸商吧？”唐逸欢突然没前没后地冒出这么一句。
殷向晚差点把手中的算盘给摔了，她的额角跳了跳，端起微笑问：“少爷何出此言？”
“就你刚刚说的，脑子里转的全是生意经，平时想的全是怎么赚钱——你也有那方面的特质啊！”唐逸欢一脸无辜地耸耸肩。
向晚的额角抽得更厉害，很好，唐大少爷静下心来在账房坐了几天果然大为长进，连口舌都进步不少了，以往他跟她争吵，何曾讨到过口头上的便宜？
但她刻意假笑一下，说：“少爷这么说可真是抬举向晚了。不过，一个家里既然有了个会特、别会花钱的人，总也要有个相对能赚钱的人吧！不然等到坐食山空之时，叫这么大一家子的人怎么办呢？”
也不想想就算她是个奸商，又是为了谁奸起来的！
“嗯，你说得也是。”根据以往经验，通常她这么刺激唐逸欢的时候，他一定会像只被炸了尾的虾一样跳起来瞎嚷嚷，但这次他竟出乎意料地点头表示赞同！然后云淡风轻地说，“正好我看得也有些累了！不介意我跟你一起去吧？”
殷向晚眯起眼，怀疑地说道：“我是要去谈生意的，少爷您……确定要跟去？”
“有何不可？反正无聊，就当是去长长见识开开眼界了。”唐逸欢漫不经心地说，忽而像是想到什么得意的事情，又勾起了唇角，愉悦地说，“反正我好像也没见过奸商是怎么谈生意的。”
这家伙，被他揪了一次尾巴还真是说上瘾了势要把“奸商”二字挂嘴边是吧！殷向晚闭了闭眼，暗自深呼吸一口气，把唐逸欢那小人得志的神态无视过去，说：“难得少爷有这样的上进心，那烦请少爷稍作准备，我们马上就要出门了。”
*******
一路上，殷向晚都在思忖自己这个决定到底有没有错。
不是她对唐大少有偏见，只是这位仁兄的闯祸本领实在是到了一个登峰造极的层次，而这次谈判的对象据说又是个傲慢不好说话的主，但愿大少爷到时老实一点，别又不分场合口无遮拦地惹了对方，坏了她这一宗生意。
但是，随着马车前进发出的“踢踏踢踏”声，越是靠近目的地，向晚又越是冷静下来了。想想，她此前不还苦苦思索有什么办法把唐逸欢带到生意圈中来吗？如今他自动送上门，那是好事啊！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这次真的被他搞砸了，至少也是一次经验。唐家产业那么多，也不是非得要染指干货行业不可，谈不拢就放弃，不赚至少也不亏。
这么一想，向晚便坦然了，放松地靠到软垫上，抬眼却发现唐逸欢一脸专注地盯着自己似乎在深思什么。
“少爷……您在想什么？”难得见他有如此严肃的表情。
“我在想……你刚刚那么认真地在想什么。”唐逸欢一脚竖起在凳上，右手搁在膝盖上托着下巴，神色不见丝毫的吊儿郎当。
被那样一双勾魂的桃花眼直勾勾地凝睇着，一般的姑娘家还真是难以抵挡。不过，殷向晚从来就不是一般的姑娘，因此，她只是好笑地勾了勾嘴角，问：“那少爷……琢磨出来了没有？”
唐逸欢撇撇嘴，摇摇头说：“你是不是怕我等下会闯祸？”
殷向晚这可是大大的吃惊了，难道一场病就能改变一个人？那从来不会看人脸色的大少爷自康复后不但真的每天到账房报到，主动提出跟她去面客，这会竟还真的猜中她的心思了！
殷向晚吃惊的表情认证了唐逸欢的想法，他没什么好气地说：“放心，本少爷还不至于拿自己家的生意来开玩笑。”
唐少爷显然对自己的闯祸能力没有正确的认识。殷向晚暗自思忖，但有了他的保证总是聊胜于无的。
唐逸欢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向晚，没有错过她不置可否的神色，他稍微俯身向前，拉长了声调问道：“你不信我？”
“比起事前作判断，其实我更愿意事后下结论……”向晚话音未落，驾车的唐予忽地大叫一声：“让开！快让开！”
几乎是同一时刻，马车一侧，像是半边轮子离地弹起，唐逸欢的坐姿本就不稳，登时整个人顺着马车倾斜的方向直直地朝向晚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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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久是久了点，但毕竟是有更新不是吗？大家要鼓励不要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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