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安生

　　在平安出生第三个月，陈平生接到安生的电话，平生，我将带着囡囡过来看你和你的母亲。

　　那时安生身体已经基本恢复，并不规律的饮食习惯让她迅速消瘦下来。她穿了一件黑色的旗袍，周围镶了大红色的边，并在腰身处绣了大红色的玫瑰，巨大而妖娆，贯穿了她的整个腰身。她已很久没有化妆，脸色更加苍白，嘴唇却比以往红润了些。她将卷发放下来，抹上大红色的口红，一切就如还在夜总会的时候一般。

　　她抱着平安敲陈平生家的门，平安对周围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心，吮吸着拇指四处看着。陈平生打开门，神色有些不自然，安生，你来了。

　　平生，有客人吗？

　　是年轻女人的声音，她从屋内走出来，穿着休闲的居家装，戴了黑框眼镜，头发不修边幅的挽在头上，她看到安生，伸出手温和的笑，你好，我是平生的未婚妻，莲。

　　莲应是温和有礼的女子，习惯笑着看人，笑时眼角有些微的细纹，右耳处打了耳洞，穿着银质的耳针，上面是水晶的十字架。曾记得有人说水晶的十字架是代表救赎，救赎人黑暗的灵魂。

　　女人从屋内走出来，看到安生有些不高兴，但眼光落在平安的身下却再也转不开。安生将平安抱给女人，平安并不认生，在女人的怀里扭动了几下便安静下来，女人似很高兴，唤了莲去看孩子，粗糙的大手抚摸着平安，逗得平安笑出声来。

　　陈平生眼中似有落寞，安生，这段时间过得可好？

　　一切都很好。囡囡很听话，并不会经常哭闹，看着他我时常感到欣慰。即使他偶然哭闹，我也会觉得高兴，觉得家里开始充满生气。

　　女人转过头，安生，我希望你能将孩子交给我们抚养，莲她亦愿意做孩子的母亲，她会像亲生母亲一般照顾孩子，而孩子也将有一个健全的家庭。

　　安生心里觉得酸楚，她独自在这社会中沉浮多年，性格变得孤僻，如今有了平安，便如同是潮湿腻人的沼泽地忽然照进了阳光，从里面长出莲花，渐渐有了生气。或许在某个角度来说，平安便是她的救赎，我不会放弃孩子。倘若你们一定要与我争夺，我们便只能对簿公堂，平生我并不愿意我们到此地步，但你应知道法律会支持孩子跟着母亲。

　　空气沉默了下来，只听见些许沉重的呼吸声。安生从包里拿出了香烟，她已很久没有抽烟，自从怀上平安开始。生下平安后每每想要抽烟都因顾着平安而放弃，现在却忍不住点燃了一根，在莲和女人诧异的目光中吸了一口。

　　女人的目光中透出几丝鄙夷。

　　安生站起身，走到女人面前接过平安，你已看过囡囡，现在我要回家了。

　　平安并不知道在他睡觉时发生的事，他将失去他的父亲和奶奶。安生并不打算再让他们见面，若是平安长大问起，她可以如实的告诉他她母亲和父亲之间的事，甚至是她和纪良生之间的事，他将会了解她的母亲所经历的事并给予理解。

　　陈平生追出来，安生，我母亲并不是故意的。

　　安生停下来看着陈平生，平生，你再抱抱囡囡吧。

　　陈平生小心翼翼的接过平安，平安或许是真的喜欢陈平生，被接过去便裂开了嘴笑，手亦抓着陈平生的衣领不肯放手，嘴角流出口水，沾湿了陈平生的衣角。

　　安生将烟头熄灭，嘴里指间还残留着黑巧克力的味道，她站在人群中拥抱陈平生，平生，囡囡是我们之间的孩子，但现在以与你无关。莲是个好女孩，祝你幸福。

　　陈平生湿了眼角，安生，若你需要我，请给我打电话。

　　在一个平常的午后，阳光洒在街道上，街边的大树投下绿色版本的阴影，站在路边，安生与陈平生终成陌路。

　　安生带着平安回了女人的小镇，女人正穿了碎花的T恤在门外晒太阳，她的表情很平静，黑猫躺在她的旁边，张了嘴打呵欠，露出尖锐的牙齿。

　　她去了从前喜欢呆的树林，政府打量开发土地修建房屋，但似乎还没有决定砍伐这里。安生想起从前挨了男人的打后总喜欢跑到这里来，然后女人在晚上便来寻她，给她带一个小小的煮熟的鸡蛋，给她剥了让她吃。女人剥的鸡蛋总是光滑完整，或许她不会剥鸡蛋的原因就在这儿。吃了蛋，便由女人带着回家。

　　有时候安生不愿意回去，女人便蹲下身背她，从背后看去女人的背总是佝偻，那时安生还太小，总是爬到女人的背上，让女人背她回去。女人一步步走得很慢，也很小心，山下的小路总是很滑，尤其是在下雨过后，女人背着安生，脸上生出薄汗，却没有将安生放下，很多次到了家里，安生总看到女人敲着背一脸不适。

　　年少时的轻狂已过，安生知她的人生基本已无新意，将慢慢的度过残生，最后慢慢将往事遗忘，成为一个平凡而健忘的妇人，每天为了材米油盐而琐碎。平安会慢慢长大，或许他会比她自己更加叛逆，让她时常头疼。但大部分时间平静而安详，阳光照进树林，安生感到温暖舒适，忽然来了困意，靠着青石板慢慢睡过去。

　　何处安生，这便她的安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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