菡萏香生墨雨中

　　清婉

　　雨丝细细飘来，碎微雨声在这个寂静小巷里铺展开一道若有若无的帘幕，一笼烟岚翠渺，回转绰绰染林霏。
　　雨点打湿了苏菡的发髻，她纤秀的身形似一抹空濛的云霞散失在一片微茫的疏影之中，清风卷携淡雨落满了衣襟，圈圈点点惹起她绿袖撩飞。
　　刚才那人的话语仍在苏菡耳边回荡：无需多想。
　　我原本，并未多想。

　　待苏菡千回百转，终于来到客栈时，她的发丝早已湿透，粘在脸上，显得有些狼狈。
　　而苏菡脸上的雀斑已然被雨洗刷掉了，幸好苏菡已经将其补好，看上去，倒反而比以前浓了点。
　　莫潋看见苏菡这样，连忙找来了干毛巾给她擦拭。一边搅干一边问道：“阿菡，你怎么全身都淋湿了呀？”
　　苏菡愣愣地回答：“走到半路，下雨了。”
　　“那字卖掉了吗？”
　　听莫潋问起，苏菡才猛的回过神来，从怀里拿出三百两银票放在桌上。
　　莫潋看见三百两，不由大吃一惊。
　　“阿菡，这么多钱啊！”莫潋说着将银票揣入怀中，“阿菡，这些钱你准备干什么啊？”
　　这时，苏菡已将心情收拾好，大大咧咧地说：“当然是先吃一顿大餐啦。”
　　“好主意，然后呢？”
　　“剩下的钱，帮你置办点衣物。”苏菡复又笑嘻嘻地说：“你从空晴阁出来后，穿的都是我的旧衣服，有的也不太合身，我们明天上街帮你买些新衣服，如何？”
　　“阿菡真好！”莫潋听罢，感动地眼泪直打转，一把抱住了苏菡。
　　“没事，淡定。”苏菡无奈地看了看被莫潋蹭过眼睛的肩膀，说：“阿潋，你眼泪弄湿我的衣服了......”

　　不多久，两人便下了楼，“小二哥。”苏菡招呼着。
　　“这位姑娘，有什么吩咐啊？”
　　“把你这边的招牌菜上五个来，要两荤两素一汤。”
　　“招牌菜，两荤两素一汤......”小二一边说一边记下了，“好嘞，姑娘稍等。”

　　“阿菡，我们往哪里走啊？”莫潋托着腮子问道。
　　苏菡犹豫了下，说：“我们......去思远吧。”
　　“思远？在哪里啊？”
　　“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想着想着就远了。”
　　“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
　　苏菡意兴阑珊，没有再接下去解释。

　　可是，为什么要去哪里呢？
　　好奇怪，为什么自己还要循着那个人的脚步，到思远去呢？
　　心里面总是觉得，他也会在那里，然后，自己便想过去。
　　其实，并不是期许着要碰面，只是，知道和那个人......近一点。
　　如果可以，希望能在千万人之中，看见那个白色的身影，走上去道一句：“原来你也在这里。”
　　然后，潇洒离去。

　　苏菡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既然想要和那个人呆在同一片天地间，那当初为何又要离开他？为什么知道他是自己要嫁的那个人后，害怕多于欣喜？
　　为什么自己，如此，胆小。

　　“阿菡，阿菡！”莫潋大幅度地晃动苏菡的手臂，将苏菡从思绪中拉了回来：“快看，顶级大美女啊！”
　　苏菡看见莫潋如此激动地表情，不由也心生好奇，循着莫潋的手指看去，那女子的丽容就连自己也为之一震。
　　门口的女子，白衣翩迁，如雪中莲般清丽。而她的气质，更是飘然出尘，正所谓：涴涴清风风无遮。
　　那女子缓步走来，脚底似是生出寸寸金莲。苏菡细看她的面容，那纤细的柔眉，像是用最好水墨松脂调出的淡雅脱凡，而那秋水丽眸，更是千山冰湖才能氤氲出的灵秀出尘。
　　而那女子又一身我见犹怜的优雅气质，任谁看了都要瞠目咋舌。

　　只是，这貌如天仙的女子为何与自己越走越近，还向自己......盈盈施礼？这，这又是演的哪出戏啊？
　　“恩公，清婉在此谢恩了。”那声音娇柔婉转，却好像......似曾相识。
　　清婉？哦，对，就是刚才那个该逃的时候不逃的美人。
　　“不用，不用，举手......之劳罢。”苏菡自己都觉得有些矫情，刚才明明为了救她自己差点......要不是那些人出现，后果不堪设想啊！
　　“小女子姓君，名清婉，京城人士。这是我的丫鬟，茉裳。”
　　“莫裳，阿潋，你亲戚。”苏菡转过头对莫潋说。
　　莫潋听罢，仔细打量了下那小丫鬟，郑重地摇了摇头。

　　这时，君清婉嫣然一笑，“恩公想是弄错了，茉裳是茉莉的茉。”
　　“哦。”苏菡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那你呢？你的名又是何字？”
　　“清淡的清，婉丽的婉。”声音清柔，如击玉磬，苏菡听得很是舒服。
　　“清婉，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真美的名字，不过，人更美。”
　　“恩公过奖了。恩公才是出口成章呢。”
　　“谬赞，你不用一直叫我恩公，听着怪别扭的。我姓慕，名菡。你叫我小菡就可以了。”苏菡挠了挠头说道。
　　“可是，恩......小菡救命之恩，清婉无以为报啊。”
　　“你想报恩？”
　　“恩。”
　　“这好办。”苏菡狡黠地笑了笑，“你就以身相许吧。”说罢，苏菡斟了一口茶。
　　“这，这......”君清婉一时间，晕生双颊，娇羞无限。
　　“你，你也太得寸进尺了吧！”那丫鬟急着争辩，“你和我家小姐皆为女子不说，我家小姐可还是闻名京城的才女，你竟然说出这么不得体的话，你，你......”
　　“京城有名的才女......”苏菡嗫嚅着，似乎，君清婉这个名字确实有些耳熟。
　　突然，苏菡“噗”的一声，差点将茶水喷在莫潋脸上，幸好莫潋躲得快，只湿了衣领。
　　“君清婉？！你，你是君太师的......”苏菡惊讶地叫出声。
　　而此时，那丫鬟又一把捂住了苏菡的嘴，苏菡唔唔的叫不出声，只是眼里蓄满惊讶。
　　而君清婉也莞尔一笑，默默点了点头，示意茉裳放手。苏菡大口喘着气，莫潋好奇地问道：“阿菡，你怎么啦，怎么这么惊讶啊？”
　　她能不惊讶吗？君清婉，萧墨的青梅竹马，京城闻名的才貌双全，太子妃的内定人选啊！
　　传闻，她可以自由出入宫中，想来这十几年和萧墨大概......是朝夕相处的吧。想到这，苏菡心里竟有了些许酸意。

　　“姑娘大名如雷贯耳，久仰久仰。”苏菡抱拳并尴尬地说：”刚才纯属玩笑，还请您不要放在心上。“
　　“小菡，你太客气了，你救了我的命，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
　　“您当真要感谢我？”苏菡请他们坐下，套近乎。
　　”是啊。“
　　”那好，那你请我吃顿饭吧。“
　　“这没有问题。”君清婉满口答应。
　　“那好，谢谢，谢谢啊。”苏菡欣喜地接话。
　　“阿菡，你，你还真好意思啊。”莫潋看见苏菡这么敲了隔坐的大美女的竹杠，不禁心生怜惜之意。
　　“是君姑娘自己说请我的。”苏菡凑过去，问道：“清婉，是不是？”
　　“对。小菡要吃什么就点吧。”君清婉柔然一笑。
　　“真的？那我就不客气了。”苏菡简直欢呼雀跃，又把小二叫了过来，让他把所有的招牌菜都上上来，自己摩拳擦掌，准备大吃一顿。

　　不一会，便上了四盆菜。
　　刚才苏菡和莫潋怎么等都不来，现在君大美女往这一坐，菜就一下子就上来了，看来，美女的魅力真是无穷啊。
　　首先，是一盆双菇烩素鲍。苏菡先等君清婉夹菜后，再自己夹了一块放在嘴里，肉质肥嫩，脆滑可口，不禁连连叫好。君清婉见苏菡很欢喜，也便放心了。
　　随后，是酥炸山药卷，鳕鱼茄子煲，紫苏鱼子牛肉卷，天妇罗炸虾和西芹百合。
　　个个都是色香味俱全，让苏菡目不暇接，当然，嘴里就没停下。苏菡招呼大家一起吃，只是君清婉一直笑笑没有下筷，其他三个则都将其风卷残云。

　　饭罢，苏菡满意地抹了抹嘴。四人依旧围着桌子聊天。
　　由于已经吃了别人一顿饭，苏菡不自觉地就想和君清婉套近乎。
　　“清婉，你们这次往哪里走啊？”
　　“思远县。”
　　“思远？”莫潋插话道；“我们也是啊，顺路，一起走吧。”
　　君清婉盈盈一笑：“好。”
　　随后，苏菡又好奇地问：“清婉，你这次出来，是有什么事啊？”
　　“我这次出来......”君清婉还未说完，茉裳先打断了她的话，“小姐，不能说啊。”
　　“我也就随便问问，不想说也没关系，只是怕君太师担忧。”苏菡连忙打哈哈。
　　君清婉笑笑，说；“无妨。”然后低声对苏菡说：“想必小菡也知道太子要纳妃的事吧。”
　　“恩。”怎么会不知道呢，她可不就是那个可怜的太子妃。
　　“太子妃......”君清婉欲言又止，苏菡也低下头，催促她说下去。
　　“太子妃逃婚了。”
　　碰的一声，苏菡的头撞在桌沿上，疼的苏菡直叫嚷。
　　“小菡，你，你是怎么了？没受伤吧。”君清婉连忙扶住苏菡关切的问。
　　“没，没事，你继续。”
　　“太子面子上挂不住，便出来要把太子妃抓回去，听说，还要治罪。”
　　萧墨？抓我？治罪！原来，他出来是这个目的。

　　那，那爹娘不会被自己连累了吧？
　　苏菡有些急迫地问道：“那，那苏相有什么事吗？”
　　“苏相，好像这几天他都闭门谢客，大概是皇上将他禁足了吧，朝中大事，也不尽跟他商量了。”
　　不是吧......难道，自己出来是错的？
　　“那其他的呢？皇上有没有发怒？”
　　“皇上，好像没再说什么吧。”君清婉停了下来，反问道：“小菡，你那么关心苏相作甚？”
　　“哦，没什么，没什么。我先前在苏府里干过事，这苏老爷挺好的。”苏菡连忙打哈哈。
　　“小菡，你原来在苏府做事？那你必是见过苏小姐的了？”
　　“没怎么见过，我不过是打杂的罢了。”苏菡连忙转移话题，“那清婉你呢？听说，你不是太子的青梅竹马，在当今皇后身边长大的吗？”
　　“我......我......”君清婉飞红入鬓，低下头去，满是娇羞与妩媚。
　　“小姐她很久没见到太子，这次是偷偷出来找太子的。”茉裳替君清婉说了下去，“茉裳......”君清婉娇嗔地打断她，眼波盈盈，满脸红晕。
　　“找萧墨？”苏菡脱口而出，随后有自知失言，捂住了嘴道：“不好意思，一时激动，忘了礼数。”
　　只可惜为时已晚，周边三人都满是疑问地看着苏菡，苏菡连连摆手，道：“口误，口误，我和他真的不认识。”

　　莫潋毫不客气地说：“阿菡，你这摆明了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老实招来！”
　　“我......我......”苏菡不知怎么把话圆过来，若说出自己是苏菡，那岂不是穿帮啦。
　　突然间，她似乎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可是又不好意思说出来，但看到旁边的三人，只好狠下心，略带羞臊地说：“人家不过是听说太子......凤表龙姿，品貌非凡，不禁心生爱慕，可又苦于姿色一般，家境贫寒，只得芳心暗许，情不自禁......”说完，苏菡自己都觉得汗毛阵阵，冷汗直冒。
　　而周围的三个人似乎都没反应过来，愣在一边。
　　不一会，三人一并笑了，莫潋指着苏菡笑得花枝乱颤，而茉裳也早已捧腹拊掌，就连君清婉也抿嘴嫣然。
　　苏菡不解，拿筷子戳了戳莫潋，“你们，你们笑什么？”
　　“阿菡，我终于知道什么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哈哈哈。”
　　“谁是癞蛤蟆，谁是癞蛤蟆！”说着，苏菡便要去挠莫潋，却被君清婉阻止了。
　　“小菡，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过，太不切实际的还是不要想得好，免得伤肝伤肺。”就连一向含蓄的君清婉也如是说。
　　哪里不切实际了？苏菡在心底小小地呐喊了一下，自己才是如假包换的太子妃啊！虽然不是自愿的，可那绝对是皇帝亲选的啊。
　　“阿菡，我看啊，你还是把脸上的那些雀斑去掉才是正经！这样看看你，若是没了那些斑，倒也是倾国倾城，真是可惜了。”莫潋啧啧地摇头，而茉裳也接上去说；“像你这样，连进宫选秀都轮不上呢......”
　　苏菡被他们贬得一文不值，一时间自尊心严重受伤，妄图想再争辩一下；“也不能都以貌取人啊......怎么可能人人都生得向清婉这么绝世啊？要像这样，其他女子都死算啦！”
　　说罢，便招来莫潋和茉裳两个大大的白眼。

　　而此时，君清婉却幽幽地说了句，“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生得这般，这世间，还有一个女子。”
　　“是谁？”三个人都凑上去问。
　　“未来的太子妃——苏菡。”
　　苏菡一个侧身，几欲跌倒，幸是茉裳扶住了。
　　我？若不是不能透露身份，苏菡必定是要很谦虚地说上一声：“过奖，过奖。”

　　“阿菡，你今天怎么这么反常啊？那不成因为你和太子妃同名，激动的？”莫潋疑惑地问道。
　　苏菡不禁无语，只是在心里无力地呐喊：还不是你们说的都太夸张了，还样样和自己扯得上关系，换成你，你受得了吗？

　　君清婉霁颜一笑，道：“估计是小菡累了吧。我们歇息吧。”
　　“不过，你们和我们住一起吗？”莫潋问道，
　　“恩。”君清婉点头。
　　“那好，我们明天见。”说罢，苏菡连忙拉着莫潋飞也似的上了楼。

　　到了房间，莫潋喘着气问道：“阿菡，你跑这么快干什么啊？又没有人来追你！”
　　“我也不知道。别管那么多啦，洗洗睡吧。”说完，苏菡便自顾自地洗漱起来。而正在苏菡洗欲洗脸时，莫潋凑过来说：“阿菡，你今天真的很不对劲哦。”
　　“有吗？”苏菡有意无意地问了句，将毛巾在不拭去雀斑的情况下，微微往脸上碰了碰，便倒在床上，朝里睡去。
　　莫潋去摇她，她就一直装睡，怎么也不睁开眼，实在没了法子，莫潋也就只好自己躺下。

　　然而，夜深人静之时，明月如钩，丝丝清辉撒进房间，苏菡还是缓缓睁开了眼。见莫潋已经睡熟，便自己披了件衣服从床上下来，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兀自神思。
　　难道，萧墨果真是要抓自己才出来的吗？这倒也是合情合理。
　　只是，为什么在内心深处却有个簌簌的声音，扰的自己难以入眠。为什么，看见君清婉谈起萧墨时那柔情似水的模样，心中会很不自在？为什么，在听见他们笑自己配不上萧墨时，内心，有一丝不甘。
　　苏菡将手帕沾了点水，擦了擦脸，那雀斑之下的绝世丽容慢慢浮现在铜镜里。
　　苏菡用纤纤玉手拂过白皙的脸颊，喃喃自语。
　　原来的自己，并不觉得美貌有什么好处，而今天看来，美貌，或许，会很有用。
　　萧墨，他会在意自己的容颜吗？

　　这块帕子，还是他的呢。
　　萧墨，为什么会一直想起他？若不是那一纸婚书，自己和他不过是路人罢了，又何来如今的辗转难眠？他依旧是他的太子，而自己，依旧是自己贪吃的小姐。他有他的青梅竹马，自己也有自己未来的夫婿。
　　可是，现在又算什么？太子妃出逃？太子逼婚？青梅竹马寻亲？千头万绪，却是理不出自己的因缘。

　　苏菡很少有闲情的时候，而在这个静好的夜晚，苏菡也不免望着那如钩的新月，满腹愁肠。不自觉，提笔写下一句词：
　　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成环，夕夕都成玦。

　　世间一切，终逃不过四个字：缘生，性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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