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之夏

　　回到秦夏的家里已经是傍晚了，橘色的霞光笼罩了整个天空。此刻我却没有心情欣赏这些，开了门后径直走进了客房，躺上那张干净而整洁的床。
　　我的脑子其实很乱。
　　不停地浮现着秦夏、陆凡、记者的面貌和声音，毫无章法地穿插交替。
　　这些本不属于我，我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张开疲累的眼。
　　原本此刻，我应该坐在教室里温书，或者和团员们练团，或者和爸妈共进晚餐……我本是那样的平凡，而不久前我却暴露在闪光灯下，接受大众的质疑和揣测。我是第一次那样手足无措，这样的我，真的可以胜任这次的角色吗？
　　其实从小到大我都很少质疑自己的能力，我一直以为没有我做不到的事情。可是这次……
　　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我掏出来连对方是谁都没看就按了下去，那头传来的是让人安定的声音：“到家了吗？”
　　“到了。”刚才的烦躁似乎不在了，秦夏真是一副良剂。
　　“……我知道你肯定不习惯这样的场合。从小到大，你应该都没受过这种待遇。不过，相信我，这些都是暂时的。等我把小演员的戏份排完，就飞巴黎拍摄，那时媒体的影响会小很多。不过啊，陆凡那小子可比你厉害多了，果然有他爸的基因在。”秦夏真的很了解我的心思。
　　“这我承认，他那副架势像是天生的艺人。他爸是谁？很厉害吗？”我被勾起了兴趣，一听他提起了陆凡的名字，那人的脸就浮现在我眼前。
　　“小子文，他爸可是你当年的偶像啊！你就不觉得陆这个姓很熟悉吗？”那头是满嘴的戏谑。
　　我的脑子一瞬间就当机了。陆……难道是……
　　“陆希铭？创下唱片销量记录的那个陆希铭？是陆凡他爸爸？！”我猛地从床上坐起，一脸的不可思议。
　　陆希铭。
　　这个名字我实在是太熟悉了。
　　虽然在我懂事的时候他就已经退出歌坛，但我仍然可以说是听着他的歌长大的。他是创作型歌手，专辑当中有80%的词曲都是出自他手。他的出道可谓是一帆风顺，20岁发行了第一张专辑就连续五周蝉联各大榜单之首。22岁低调成婚，却依旧没有影响到他如日中天的音乐事业。不过他对家人的保护相当到位，媒体人除了得知他膝下有两个儿子，妻子是德国某大型企业的千金之外便一无所知，甚至连一张照片也没有流出。2002年，37岁的他召开了记者招待会宣布正式退出娱乐圈。此时的他出道17年，共发行了15张专辑，5张EP，在世界各地举办了将近16次巡回演唱会，同时经营着一个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慈善基金会，捐助失学儿童。但他几乎不接触音乐之外的东西，广告、电影、电视剧从未出现过他的身影，偶尔参加一些正经的综艺节目。不少人以此攻击他，说他摆大牌的架子云云。可惜这类谣言总是不攻自破，凡是和他一起合作过的音乐人，歌手，主持人，工作人员对他都赞不绝口。温文尔雅，谦谦君子就是他的代名词，天生的才华和气质无法掩盖。在这个新人辈出的年代，惟有他作为乐坛常青树，直到现在仍被世人称颂。人们都对于他这么年轻就退出乐坛不太理解，不过据知情人士透露，他是希望多花些时间在家庭中，确是好丈夫、好父亲的典范。
　　“对啊，我也是在法国留学时有幸识得陆先生和他的两个儿子。那时的陆凡不过十五、六岁便气质出众，这次为了《巴黎之夏》我还特地去拜访过他，才得到陆凡参演的机会。”我几乎可以想象秦夏在电话那头骄傲的笑容了，不过我确实很震惊，甚至带着歆羡，毕竟那人是我多年以来唯一的偶像，而这次我合作的对象竟是偶像的儿子。
　　“你怎么刚回来那两年没和我提过这事？”
　　“呃……”那头停顿了几秒，然后诚实地回答，“我给忘了。”
　　“你秦夏会有忘事的时候？肯定是陆希铭的要求吧。他去了法国国内竟无一人得知，真的低调到一定的程度了。”我也并不笨，秦夏一直知道我对陆希铭的崇拜，要是能说早就越洋电话来让我羡慕了，怎会拖到现在。
　　“小子文你就是这点让人讨厌，知道也就算了，还非要说出来。”秦夏虽然嘴上说讨厌，脸上却定是带着笑的。
　　“好了，你还是去忙吧，我没事的。”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几声清晰的催促，我就知道他是一得点空就给我来电话，活都还没干完。
　　“我就来……子文，我今晚可能回不来，反正我家你也熟悉，就自己搞定吧。”他捂着话筒冲催促的人喊了一声，再谆谆嘱咐我。
　　“知道了，跟我妈似的。”他一直都是如此体贴的人，所以能让我很安心。
　　“有个这么帅的妈你就知足吧，拜。”
　　“切，拜。”
　　挂了电话，我又一头栽进被子里，脑中里回忆和陆凡的第一次见面，仔细想想，眉宇之间确实和陆希铭有几分相似，再加上中德混血的外貌，怎么当初就没有往这方面想呢？
　　洗完澡后抱着笔记本回到床上，窗外已是暮色。
　　正打算挑本电影消磨时间，手机便有信息过来，是一串未知的号码。
　　「我是陆凡，以后请多多指教。^-^」
　　我竟愣在那里不知所措，这人比我想象当中的好相处，而联系上他的身世，实在让我受宠若惊。连忙存下他的号码，回过去一句以示礼貌。
　　「哪里，一起加油吧。」
　　不知为什么心跳得很快，以前一直以为只有小女生碰上这样的事才会如此，原来与偶像拉近距离是连男生都难以幸免的“灾难”。
　　他没有再回，当然我也并没有这样的奢望，只平复了下情绪，便继续我的电影之旅。看着荧幕上的演员们，我不由地会想到自己在不久的将来也会出现在上面，被千万人这么看着。说不心动，实在有些口不对心，不过担忧和期待是成正比的。做了十多年的观众，我自知众口难调，又偏偏是这样敏感的题材，稍有不慎……罢了，胡思乱想只是图添烦恼，做好自己该做的就足够了。
　　结束了一部两个小时的电影，却不怎么记得情节。关灯睡觉，却辗转难眠。
　　这一夜莫名地难熬。

　　…………

　　虽然昨晚并没有怎么睡好，但生物钟依旧在8点将我唤醒。睡眼惺忪地套上拖鞋走去卫生间，却在途中和人撞了个满怀。
　　“对不起！我没看清路……”我连那人的样子都没看清就下意识地道歉，几秒后才意识到这里是秦夏的家，怎么可能会撞到陌生人。
　　“是我道歉才对，你没事吧？”这声音并不是很熟悉，我抬头看到那张精致的脸后，完全呆住了。
　　“陆……凡？”我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有轻微的近视，但实在不喜欢架着一副呆板生硬的眼睛过活，在没有隐形的情况下，周围的事物都有些模糊。但他的脸就在我眼前不过几厘米，这样的距离实在是太清晰了。
　　“看见我就这么惊讶么？”他说完后顾自笑了起来，“也是，我算是个「不速之客」了。”他的笑很有邻家男孩的阳光和稚气，眼睛微迷的样子让我想起总在画报上看见的陆希铭。
　　从他怀里起来，我再次走向卫生间，“你怎么会来？”
　　他也跟到了卫生间门口，大半个身子倚在门框上，双手抱在胸前，“早上去片场找秦夏，他忙着对付那两个小演员没时间搭理我。听他助理说你现在住他家里，就想着来找你玩了。我这才刚进门就被你给撞见了。”
　　我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侧头看他，“陆凡，你就不担心吗？”
　　他愣了几秒，“担心什么？”
　　我又低头继续忙碌，“第一次独挑大梁的戏是这么……敏感的题材，不怕会失败吗？”说的时候我不禁有些脸红，这并不是个好话题。
　　他又沉默了几秒才开口，“……你很怕失败吗？”
　　“……算是吧。”我若有所思道，“我并不是那么的有信心。”
　　“老实说，我本来不想接这个剧本的。正如你所说，以这样的题材作为出道的处女作，是一场很大的赌博。但秦夏哥为这个剧本费了许多心思，他希望它成功，他希望它被全世界看到，这大概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愿望。我不想也不能让他失望。而且我爸也支持我接……他说这剧本注定是一场胜利，毫无悬念。我想我不是相信自己，是相信他们两个。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他的话很真诚，我竟也在那一瞬间觉得无所畏惧。他其实比我更了解秦夏，了解得多得多，所以才会在一开始就做好了全身而退的准备，而我却毫无防备。
　　“嗯…… 我知道了，我会努力的。”洗漱完毕我便走出来，拉着他到客厅坐下，却发现茶几上有一只纸袋。
　　“蛋挞和奶茶，见面礼成了完美的早餐。”他从袋子里拿出一盒蛋挞和两杯奶茶，笑着说道。
　　“谢谢。”我欣然接过食物，它们正是我的心头所好，不得不说这是好「大」的一份见面礼。
　　“我想我们需要培养感情，你觉得呢？”他突然的发问让我差点将刚入口的奶茶喷出来。
　　“我的意思是，那样演出来的效果才会比较真实。我也不是说要像戏里那样，就是……培养些默契什么的。”他越说越轻，大概是怕我误会，其实他的提议很合理，只是我至今还没做好心理准备。Leo和我在各个方面都很相像，惟有性向……
　　“我知道，是有这个必要，我们经常对对台词吧。”我故作镇定地回复他。
　　他的表情放松了些，“嗯……以后我们就是「相濡以沫」的好兄弟了。”
　　虽然相濡以沫这个词用的有些文不对题，但我也没有那个闲情来纠正他，“秦夏有说什么时候到我们的戏吗？”
　　“唔……就这两天了吧，小演员的戏份很少。”说罢他抓过一个蛋挞入口。
　　“你们是在法国认识的？”虽然知道个大概，但秦夏并没有多说，我依旧很是好奇。
　　“是啊，那时候他还是个留学生，不过几年现在就是个大导演了。”他并没有看我，忙着对付食物。
　　“你母亲不是德国人吗？为什么会在法国？”陆希铭的过分低调让他的家庭变得神秘，我控制不了自己探求神秘的欲望。
　　“嗯。不过因为我妈喜欢法国，你知道女人都有浪漫情结，爸就为她在法国小镇购置了别墅，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那儿。”陆凡对我相当坦诚，这让我有些惊讶。
　　“其实……我是你爸的粉丝呢。”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秦夏和我提过，哈哈，不瞒你说，我也是我爸的粉丝！他真的相当优秀，我一直把他封为偶像。”他的眸闪着光，崇拜和骄傲的情绪丝毫没有掩盖地展现在我面前。
　　我们整整交谈了一个上午，内容从剧本到喜欢的音乐再到游戏还有生活中的趣事，仿佛有聊不完的话题。我本身并不属于健谈的性格，只有在熟人面前才会变身「话痨」，他真的很厉害，能够在一天之内走进我的心，并且再未离开。直到肚子饿得发出抗议，我们才意识到已经过了12点。
　　“子文，不如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再四处逛逛吧。我回国不久，对这附近都不太熟悉。你就给我当免费向导吧！”在我收拾完桌上的「残羹冷炙」的时候，他对我说。
　　“好吧，你等我换件衣服。”我回了他一个笑容。
　　“跟我出去这么讲究干嘛，又不是约会！就这么走吧。”我匆忙拿上钥匙和钱包，就被他拖出了家门。
　　“想吃什么？”走进电梯以后，我转头问他。
　　“你推荐吧！我相信你的品位。”他越过我的身子按了一楼的键。
　　“这附近有家不错的日本料理，我们去试试吧。”不过几秒就到了底楼，因为距离并不远，我们便步行去了那家餐厅。
　　因为餐厅地处幽静，一般只有熟客会去，我也是被秦夏带去过几次才认得。老板曲烨算是秦夏的好友，经营餐厅并不是为了营利，纯粹是对日本料理情有独钟加上对自家公司的事务感到厌烦。曲父之前一心望他继承家业，无奈因此闹翻过几次便也罢了。但也好在他不是敷衍过活，自己钻研后的手艺和请的日本本土大厨使得餐厅的食物堪称一绝，再加上公子哥的人脉，这儿也算是小资情调的佳处，曲烨将它取名为「曲酒屋」。
　　“哟，这不是小子文嘛？”我们踏进店门的时候曲烨正和身边的人说着什么，转头看见了我便笑脸相迎，「小子文」这个称呼是跟着秦夏叫出来的。
　　“秦夏那个混小子呢？他都有俩月没来我这儿了吧！还是我们小子文有良心，知道来看看我这个寂寞空虚的老男人。”「老男人」算是他的口头禅了，其实也不过28岁而已。
　　“秦夏哥最近忙新片没什么时间，你是知道的。”我陪了个笑脸，曲烨虽然年纪长我十岁，却是个油嘴滑舌的幼稚鬼，当然我也见过他耍狠的样子，若不是他不愿意，不然定是个商界大亨。
　　“这位是？”曲烨的目光从我转到了陆凡身上。
　　“哦，我的……”我正在考虑说他是什么身份的时候他就自报家门了，“陆凡，子文的朋友，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哈，小伙子倒是挺大气，我想起来了，那混账的新片就是你俩出演对吧？还别说，挺有那么点意思的。”曲烨自下而上地打量了陆凡一番，如是评价。
　　陆凡带着淡淡的笑容回礼，这客套话也说得差不多，我们就入席了。
　　因为时间已经不早，我们便也没再多想，点了两份寿司配上清酒，当然只是小酌，提味而已。曲烨还有其他客人要对付，便让我们自己随意。
　　席间我们又开始了漫无边际的谈话，我想每一段刚开始的友谊都是如此滔滔不绝吧，渴望将自己所知的一切与对方分享，渴望从对方那里得到共鸣，得到回应。若要将其形容得功利，那么每一段感情，包括爱情和友情，都是各取所需的交易而已。而可笑的是，这样的交易便是世人存活于世的凭证，离不开也躲不掉。
　　酒足饭饱以后，我与陆凡告别，独自踱回秦夏的家。
　　“小子文！”身后有人唤我的名字，我下意识地转身，虽然隔了段距离，还是能够分辨出来人是曲烨。
　　他小跑了两步追上我，表情难得的认真：“子文，麻烦你看到秦夏的时候替我转告他，在去巴黎之前来我这儿一趟。”
　　我有些纳闷，他们这么好的朋友为什么不用电话联系，而要通过我的转述，但我并没有再多虑，只当是秦夏因为电影的事疏忽了朋友，点头答应。
　　曲烨给了我一个不知情绪的微笑，转身离去。

　　一年之后我才知道，曲烨那时的情绪叫做哀默。
　　每每当我回想起他的这个笑容，就觉得莫名的心酸。
　　他和秦夏一样，对感情执着、偏执，无法自拔。
　　而我，又何尝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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