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霜黑鹰

　　宫中责罚下人用的屋子，无窗，没有一缕光。
　　“腾儿是只虎，如何关得住？”
　　小时候母亲把他从黑屋放出来时，总笑说这一句来安慰。
　　谁能想到，他的结局是被关入宁合宫？
　　门再开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迷糊地睁开眼，烛光刺目。两位太监，身后跟着几个护卫：“敬王爷，咱奉命送您回府收拾东西。明早带圣旨迎您入宁合宫。”

　　回到敬王府，李玥依旧未归。对方该是被叫去问了“凝霜”的事，大概不会再回来了。
　　也罢，他正希望明天能独自消失，不用费力解释什么。
　　回到书房，头顶沉重，摘下金狮冠猛地往窗外扔去！然而却像被黑暗吸收了一般，再没听到动静……仿佛是压倒人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的呼吸急促起来……正此时，门被轻轻推开，金狮冠，竟又回到了他的手边？！惊讶到说不出话……再抓起金冠，走到门口！终于，噗通一响，亲眼看到池塘荡起一片水花。转身要走，手腕被捉住了。
　　“怎么了？”吴劲飞皱眉问。
　　不想多说，却抽不回手，恰似一年前“客来往”的雨夜。“明天，就知道了。”
　　“张丁说你要去宁合宫住些日子？那是软禁璟公的地方？”对方一把拽他到木床边坐下，“早上出门不是还好好的？发生什么了？！”
　　屋内没点灯，月光微弱。他隐在黑暗里，依旧想避开对方的目光。最后叹一口气：“不用去南征了。有人造谣我……宠嬖男宠生活荒淫无度。”
　　“谁？！柳竣吗！他白日里进了宫就没回来……”吴劲飞飞速思考起来，他一直挺“关心”柳竣，忽然想起前天晚上，还看见对方和一个原来衷王府的小仆出过门！“又是太子么…”
　　“最好不是！”黄腾猛地握紧了拳。但柳竣几乎承认了！他控制不住地要那么想！
　　“嗯，他好歹是你弟弟，不至于。”吴劲飞立刻道，“我帮你查清。”
　　黄腾昏沉地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脑中一个声音在咆哮：就是那混蛋！现在，是带对方一起走的最后机会！这也是对父亲最好的报复！但另外一个声音却在苦苦哀求：这绝不是母亲生下你想见到的！
　　想到小时候，母亲总让他罩着点弟弟，让着些别人，服从长辈的安排，但他总是我行我素，最后没少和同龄人干架，没少被父亲关黑屋，没少让母亲操了碎心……
　　所以最后，弟弟恨自己，父亲厌恶自己，母亲阳寿短？甚至李玥也骂他自私！
　　是啊，他这辈子，对得起谁了？！
　　没人。甚至自己都没有！
　　扶住额。
　　那就什么都不做吧，不是黄耀，认真听一次话，老老实实去反思……
　　但最难受的莫过于，到现在也没觉得自己真做错了什么，所以能思出个什么过？不知不觉，泪，竟落了下来……回过神，他猛地站起身，笑道：“没想到最后，你才是我遇见过的最好的门客…但我却……”眼前一暗，话被焖入了对方怀中，“让你们…失望…”
　　“没有。”
　　“哎……”欺负别人长大的人，懵懵懂懂“关心”于“被关心”。这真的是除母亲外，第二个让他感到触及心尖的温暖的人。刚才那句夸赞，绝非恭维，就是肺腑之言！还了些前半辈子的泪债，他挣脱开道：“没事了”。凑得很近，对方抬起手——他差点以是为要帮他擦没擦掉的泪，赶紧又抹了抹脸。
　　手落到了他的肩上。
　　“去宁合宫干什么？什么时候回来！”
　　“面壁思过……圈禁。”
　　良久，没人说话。
　　“明早下圣旨，”黄腾全坦白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明帝是责罚你了……”
　　“我也顶撞了他。”
　　“晚饭吃了吗？”
　　“不吃了。”
　　“先吃饭再想办法！”
　　黄腾一愣，看着对方出了门。还能有办法？对方真的是神仙？
　　片刻后，吴劲飞捧来了一打包子两大碗汤。
　　虽然洗过了脸，但黄腾还是觉得眼睛肿，于是靠在桌边背对烛光，让吴劲飞坐在桌前。慢慢嚼着包子。对方冷漠地狼吞虎咽着，不知在想什么。黄腾忽然觉得好笑：“是你自己饿了吧？”
　　“没啊，真是觉得你可能一天没吃。”吴劲飞仰首喝汤，正瞥见对方看着他笑了一下。心中那一酸无以言表。他明白，这次和之前翻案根本就是两码事。达官显贵养个男宠小妾本就稀松平常，太子晚上还翻牌呢！非要说是荒淫无度也可以，只看你怎么想。关键是明帝对黄腾偏见已深！他要有切入人脑改变想法的通天本事，黄腾早就是太子了。
　　“饱了？”黄腾见对方喝尽了汤，停下来等他，“那收拾了吧。”他真的没一点胃口，吃多了还恶心。
　　“不如，拜托夫人去圣上面前替你作证？”
　　沉默片刻，黄腾道：“‘凝霜’，没能给她。没脸请她。”
　　“这！”吴劲飞叹一口气，不由苦笑，“凝霜……”这把刀，是他遇见对方的起始，也是他，出的主意把刀抢走，总觉得自己有责任。
　　“那是我母亲赠他（黄起寒）的，后来又讨回来了，就给了我。因为他又娶了妾。”
　　“嗯。”吴劲飞起身慢慢收拾碗筷。
　　“我竟然，随随便便，就把‘她’送掉了……”望着油灯，一下子又视线模糊，“是有多蠢……”狠狠闭了下眼，他抬头笑道，“没事，我已经想通了。要是你能陪我去宁合宫就好了，也许不会那么无聊！”
　　“是吗？那要先做个太监吧？”
　　“哈哈！”看对方全部收拾完毕准备走，他忍不住又道，“今晚…陪我一下……”
　　“好！”

　　洗漱完，在大床里躺下，睁眼望着空气。说是想通了，黄腾又怕自己后悔，至少在早上前不能后悔！得熬过去……不一会儿，吴劲飞来了，像“客来往”那天一样，坐到了他的床头。月光透过薄薄窗户纸，照亮了对方侧脸，勾勒出坚毅的五官。那人就这样双手抱胸，靠坐着打起了瞌睡，浑身上下散发出恬静气息，让人分外安心。黄腾一直望着，恍惚间，甚至觉得白天发生的一切，全是梦？简直不可思议！
　　忽然一只手轻覆了下来，慢慢盖住他的眼。
　　一切渐暗……仿佛被催眠了一般……睡意终至……
　　嗯，他正需要睡过这无尽黑夜……或者，干脆永远不要醒来。

　　过了一会儿，吴劲飞睁开双眼。黄腾已经睡着了，但眉间一抹愁容。叹一口气，替对方掖了掖被子。想起对方的眼泪，心如刀绞。闭起眼，他想再见对方意气风发的样子。
　　黄耀！这笔帐，怎么算！
　　再睁开眼时，表情因为恨变得狰狞。难得会有人让他恨到咬牙切齿——披着伪善外皮城府颇深的他，是不会轻易去“恨”一个人的，嫌伤神，而且没用。
　　他只考虑，怎么解决问题，把“恨”处理掉。
　　然而这一次，他真的不知道能做什么，来帮对方改变命运。
　　无力感爬上心头，难受到眼角微润。
　　那就顺着感觉走吧。
　　拿定了主意，他再次望向睡着的人。忽然想到，他吴劲飞做事，怎么可能只付出不索取回报？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对他好到这样了？
　　俯下身……差点落下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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