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狼牙

　　路小右脑子迅速划过几个想法，无论于公于私，赵笋最应该置身事外。
　　心里一想，娓娓道来：“三年前，江湖上人不服九纹阁的功夫，群起围攻我们……”
　　路小右从围攻昆仑开始说起，当然少不了龙一和燕门，却是把龙一美化起来，当成救命恩人。当然并不是因为他不知道个中原委，而是不想让于希晏再次纠缠。赵笋被周素所擒一事也换成了某个九纹阁弟子，而且下场是被无情杀害。
　　“现下，九纹阁出关，却不想彭新门挑起事端，杀了九纹阁其中一个堂主。我们去幕国报仇，杀了彭新门掌门，我却也被他所伤。彭新门余孽一路追杀我们到了花都，在你餐饭里下了毒，所幸我们再次被龙少爷所救，且这位赵神医医术高超，才得以苟活到今日。”
　　路小右这段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倒也挑不出破绽。而且如赵笋所愿，自己自始至终都无以插足，徘徊在这个故事之外。
　　于希晏听完路小右的话，半晌看着赵笋道：“刚才得罪恩公之处，还望见谅。”
　　赵笋忙不迭点头：“师……于宫主……不必挂心。”
　　路小右将胸口一团恶气吐出来，也不看赵笋，伸手握过于希晏手指，“师兄，我们……回昆仑吧。”
　　于希晏眼里一丝暖意划过，翻手捏紧路小右冰凉的手指，“好。”
　　之前，于希晏一身冰冷气息，不容任何人靠近。路小右跟在他身边许久都不曾这样十指相扣过。今日，也算因祸得福，竟然被他这般宠溺。路小右一时五味俱全，胸口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涩滋生。皱着眉，忽然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于希晏猛的站起来，却给路小右缠着手指不松手，低头看去，路小右眼神里满是迫切的爱意，“师兄，我不知还有几日的命可活，你……不要离开我。”
　　于希晏愣了一瞬，他怎会读不懂眼前少年的意思，眼神软下来，搂过路小右，“我不离开，我永远都不离开。”
　　路小右似是放了心，缓慢的恋恋不舍的闭上眼睛。于希晏见他身体软下来，心里焦急，转眼瞪向赵笋：“他说你是神医，还不赶快救他！”
　　赵笋被他这一喝吓了一跳，赶紧起身道：“你先让他躺下。”匆匆赶到路小右身边，搭上他的脉搏一摸，却是惊喜参半。
　　惊的是路小右胸口的伤被撕扯开，又有加重。喜的却是，他内心的幽怨得以吐出，脉搏竟然沉稳不少。
　　龙一咳着赶到客房，只见了一地的鲜血和昏迷不醒的路小右。赵笋正在把脉顾不得跟自己说话，于希晏一脸焦急更是看也不看自己一眼。龙一弄不清状况，偏又无人可问，忍不住又咳了两声。
　　站在门口的丫头见这一屋病秧子，伤的伤，咳的咳，还有一个记忆不全，心下不禁为武林的明日担忧起来。
　　待路小右稳下来，于希晏这才注意到站了半晌的龙一。龙一不清楚情况，不敢贸然开口。赵笋道：“这就是燕门少主龙一。”
　　于希晏抱拳行礼，“救命之恩，在下无以回报，若有来日，在下定赴汤蹈火报答恩公。”
　　龙一脸色不好，却恰好掩饰了惊讶神色。转念一想，定是赵笋编了个什么谎话骗得于希晏，自己不确定他是否将来有一日会回想起来与自己的恩怨情仇，遂不敢轻易接受，只道：“于宫主不必挂心，燕门与九纹阁是百年之交，我们定当相互为助。”
　　于希晏不是多话的人，转身去看路小右。
　　赵笋示意龙一离开，“于宫主，我去找人煎药。”说着从怀里掏出一瓶金创药交到于希晏手里，“这是我自己调制的药膏，对外伤疗效称奇，你给小右换上。等煎好药我令人送来，你务必给他喂下，他内伤有所好转，不能停药。”
　　于希晏点头道：“好。”
　　赵笋这才与龙一一起离开。
　　待安排妥了，回到房里，龙一才问道：“你怎么跟他说的？路小右可是能接受？”
　　赵笋将事情一一说给龙一听。龙一听罢，不禁叹道：“路小右这般忍让，着实不易。”
　　“所以他想早点离开花都。”
　　“他伤成这样岂能赶路？”
　　赵笋看向龙一，“你令几个燕门的高手送他们一程吧。”
　　事到今日，龙一似乎有些想一笑泯恩仇，点头应道：“如果他们想的话。”说着，史无前例的靠到赵笋肩头，伸出手顺着赵笋肩后的头发一路摸下去，嗅着他头发上的味道，偏头咬过赵笋的耳垂。
　　龙一呼吸的湿热气息一下下喷到赵笋脖颈上，酥酥痒痒的。赵笋道：“你的伤还未好，想干什么？”
　　“我错了……”龙一喃喃道，“让墨仁玉送你走的时候，我想，忍些日子没关系的。”嘲笑般“嗤”了一声，“不想却错的厉害，枕边没有你，夜夜难安。”
　　赵笋不禁动容，他又何曾不是。
　　这世间原来这么多的迫不得已。
　　龙一一路吻到赵笋唇角，留恋于凉凉的皮肤，一下一下轻轻舔着。赵笋眼神里却越来越多的火苗崩裂出来，睫毛已经颤抖，半眯着眼睛。龙一被他喉头上下蠕动吸引过去，不等赵笋反应过来，已是扑身过去，把这个他压在身下。
　　“你就是只小狐狸……”龙一喘着道，“皮毛尚美，脑袋又机灵。”说话时，余音已是拉长黏着，“让我怎么办才好……”
　　赵笋紧抿的苍白嘴唇竟然慢慢勾起来，双手顺着龙一的眉毛捋了一遍。此生有你，不再有所求。
　　这个夜尤其漫长，花都角角落落的积雪悄然融化，泥土里拱出了青嫩的绿苗，不知觉已是暖风吹来。屋檐下的雀儿不知何时归来，抖翅震神，抬头一看，月朗星稀，难得的一个大晴天。
　　如此潜移默化的改变不仅仅是花都的天气。于希晏抚摸着路小右憔悴的脸，那双紧闭的眼睛，沉睡中不断颤抖的睫毛，偶尔皱起来的眉头，都像是前世经历过的一样，让自己跟着他的辗转反侧心动不已。
　　路小右的外伤一天天好起来，内伤只是发作的少了，却不敢说是在自愈。
　　于希晏依旧每日守着他，他自己的伤没有大碍。只是这几日为他自己的内功颇为费神。他是天下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内功深厚能够自己感觉得到，试着调理了些日子，倒也能顺畅的将内功过一遍。只是武功招数全然忘了，这仿佛是满满的一坛好酒，能嗅得到醇香万里，就是找不到出口倒出来喝。
　　路小右精神很差，站起来走路都很费劲，更别说指导于希晏练功。赵笋是记得些招数，但是不能轻易透漏自己从九纹阁出来的痕迹，故也不便指导。龙一更别说了，他就算知道也不会教于希晏的。
　　于希晏虽是没了记忆，性格却还是依旧刚毅。现在一身的功夫使不出来，心里虽然不舒服，但是在路小右跟前从来不表现。他也发觉龙一好像是故意躲着自己，心里琢磨来琢磨去，不得其果，只得去问路小右。
　　路小右正喝着一碗粥，一手撑着头，一手握调羹，听到于希晏的疑问，头也不抬，“你想多了吧？”不知是心里慌了还是累了，握调羹的手颤抖起来。
　　于希晏接过他手里的调羹，一匙一匙的喂他。
　　路小右不禁莞尔，响当当傲视群雄的于希晏竟然也有如此温柔的时候。
　　于希晏见他走了神，用调羹敲了敲碗，路小右回过神来，低头喝下伸到面前的粥。
　　待吃完，于希晏道：“我看你内伤不见好转，我听赵笋说九纹阁有一例药，能补足你的心脉。这几日你外伤好的不错，明天我们回昆仑吧。”
　　路小右愣了一下，旋即点头，“嗯，好。”
　　他比谁都不愿意呆在花都，昆仑才是他最爱的地方。
　　几日之后，官道上一辆马车向西北方向驶去。马车上只有三个人，一个车夫驾车，另两个人在马车里。其中一个因半日颠簸有些支撑不住，脸上毫无血色，另一个将他搂在怀里，以减轻些震荡。
　　正是于希晏与路小右两人。车夫是龙一安排给他们的，本来于希晏并不想要这个么人跟着，但是赵笋着实不放心。商量之下，只好将五人减到一人，这一人是燕门十大高手中的一个，又极是细心，赵笋这才放了心让他们走。
　　马车驶离管道，抄着一条近路又走了半日，进了一片山坳林起的地段。这里是祁国境内，车夫唤作朱九的对这一带并不太熟悉，眼看着日头就要落下去，朱九找了个平缓又避风的地方停下马车，转头道：“于宫主，天快黑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将就着在这里休息一晚吧。”
　　于希晏掀帘一看，果然前前后后都是山头。马车停的地方一面是徒然竖起的山峰，另一面视野开阔，一片丘陵林林总总。
　　朱九下了车往前走了几步，惊奇道：“这里有个山洞！”
　　于希晏坐回车里，看着路小右道：“我们要赶路，说不得要吃些苦的。”
　　路小右笑道：“风餐露宿我都习以为常，没什么的。”说着坐起身，“以前在昆仑的时候，常常跟赵……去山里采草药，半夜回不去，就在山上睡一晚。昆仑下雪的时候可比这里冷多了。”
　　于希晏饶有兴趣的听路小右说完，问道：“我跟你一起去过吗？”
　　“没有，你那时候是师傅的得意门生，麒麟宫主和师傅只是让你好好练功，从来不让你上山采药的。后来，你升为虎灵堂堂主之后没几个月就去了幕国，一别好几年，直到收到消息说八大门派要来昆仑才回来。”
　　“说不定回到昆仑我能想起来一些以前的事情。”
　　路小右眼皮一跳，“那倒是好事一件。”
　　于希晏扶着路小右下了车，走了几步就看见朱九砍了几棵枯树枝子扔到山洞里，拿出火折子点了火。
　　这个山洞也不算大，因洞口很广，里面湿气不重。于希晏从马车里拿出蒲团让路小右先坐下，跟着朱九去砍了一捆干柴。又从马车里拿出些干粮水袋，各自吃了些。
　　到了深夜，朱九栓好马，自己裹了块毛毡自顾睡了。于希晏怕路小右受凉，将自己的大衣脱下来给他盖上，自己倚着墙壁，怀里抱着路小右，正待闭眼睡觉，却见路小右愣愣看着自己。
　　“怎么了？”于希晏很少笑，问的时候略微皱着眉，显得眼睛也有些半眯。若是昔日，这般神色只会让人敬而远之。这夜却显得尤其温柔。
　　在他怀里裹得跟个粽子似的路小右兀自笑道：“师兄，你可知道，以前的你从来不让别人近身的。”
　　身边的篝火还燃着，火焰映在路小右脸上微微发红。他抬着头，一双陨落尘世的星辰般的眼睛尤其明亮，目光如同那团火苗一样灼热。于希晏只觉身体里有一团温暖的气流上蹿下跳，最终在下身那里凝聚在一起。迎着路小右笑得弯起来的眼睛，内心有一团一直不明所以的东西，突然开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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