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三章
入冬后的这场雪下得极大,街上积雪漫过脚踝,皑皑雪色和杜府外随风飘荡的白绫融为一色,分外凄凉。。
赵谈已在府外跪了三日,朱漆大门紧紧关着,没有一丝动静。
最后管家老李不忍,微开了大门对外小声劝道,“王爷还是回去吧,老爷发了话,不会见您。”
连日来滴水未进,娇生惯养的赵谈几时受过这样的苦,他干裂的唇微微动了动,却一言不发。因着天冷,街上行人极少,此时更显得安静,赵谈跪在那里,连自己都不明白这样的坚持有何意义——最多,最多也不过就是见杜青瑗最后一面。
可是事情因他而起,他又有何颜面再见她?
“王爷,回去吧。”杜青儿不知何时偷跑了出来,她连责备的话也说不出口,只觉得若姐姐泉下有知,定也不会愿意看到赵谈如此模样,那个优雅从容风流不羁的王爷何曾如此狼狈?她蹲在赵谈的身旁,此时靠得近了,方瞧见他双眼通红,神色憔悴,心下五味陈杂,心道,“你既对姐姐的死如此伤心难过,可见也非薄情之人,可当日又为何非要退婚?”
“你姐姐她,可有留下什么话?”傅钧沙哑着声音问道。
杜青儿摇了摇头,“阿爹让姐姐嫁人,姐姐就一直不开心。试喜服那天,她一个人将自己关在房里不出来。可那天晚上姐姐像是想通了,她出来跟我们一起用晚膳,还拉着我说了一夜的话,谁知道第二天------第二天会是这样的情形。姐姐说她不要成为别人的负担,可是阿爹从来没有逼过她,她如果不愿意嫁可以不嫁的。”
赵谈想,大抵是他伤透了她的心,她才会任由摆布的答应这桩不合心意的婚事,“是我对不起你姐姐。”
第二日一早,杜绶梁忽然让人替杜青儿收拾衣物,让她进宫去陪易连城。杜夫人问,“怎么忽然要青儿进宫?”杜绶梁看着自己女儿,呵斥道,“好好在宫里呆着,如果让我知道你再去见赵谈,我让人把你送回陈郡。”
他的话也等于回答了杜夫人为何让女儿进宫的原因,只是杜夫人觉得似乎哪里不对,却又说不上来。杜青儿心里委屈,却未反对,简单的收拾了衣物,出门时已不见傅赵谈人影。
马车过武德门时,被守门的侍卫拦下来,车马不得入宫是老规矩,杜青儿便与侍女下马车。远远看到着朝服的男子朝外走来,二十许的年纪,相貌堂堂,气度雍容,守门的侍卫纷纷恭敬请安,“萧大人。”
萧大人?这永安城内,能有几个如此年轻的萧大人,适才滋生的一丝好感瞬间被浓浓怒气所浇灭,杜青儿狠狠的盯着那男子。
萧穆是认得杜青儿的,也知道对方眼里浓浓的怒气所为何事,这说来颇有些乌龙。萧穆虽说年轻,但这年纪,身边同龄的都已有好几个孩子,萧家到萧穆这一代就这么一个男丁,为了萧穆的婚事全家上下花尽了心思,偏偏萧穆左挑右选,全不满意。半个月前,萧穆忽然说他想成亲,高兴坏了家中长辈,正要张罗着将永安城中符合条件的大家闺秀一一介绍给他,萧檀却说看上了杜家的姑娘。
这城中谁不知杜绶梁的大女儿早已许给了豫王赵谈,萧穆想娶的自然是杜绶梁的小女儿。谁料杜青媛前脚刚遭赵谈退婚,后脚萧穆说要成亲,萧家长辈一时误会,最后这亲事倒是定了下来,对象却是刚被退婚的杜青瑗。萧穆知道后悔不当初没说清楚,父母不同意退婚,且已跟皇帝请了赐婚的圣旨,他也无法,谁曾料害了一条人命,所以他看到杜青儿的时候也颇为内疚。
他上前一步,“杜姑娘,令姊之事------”
话未说完,冷不防有冷硬之物朝额头砸来,好在萧穆灵敏,躲了过去,侍卫忙冲上前一边问他有无受伤,一边护着他免再被袭击,却无人敢真正呵斥杜青儿的无礼行为。
萧穆摆手对侍卫说道,“不妨事。”他拾起地上的玉佩正要归还杜青儿,却见她已绕过自己,避之不及的远远走开。
沿着武德门外的朱雀大街信步而走,萧穆的双手一直拢在袖中,袖中的手把玩着那块无法归还的玉佩。他琢磨了许久,也猜不出玉佩中间刻的是什么字,最后一手从袖中抽了出来,举起那块色泽上好的玉佩,对着冷而刺眼的阳光,微眯了眼瞧去——是篆体的“珩”。
他认得这块玉佩的,当初玉佩的主人是如此视若珍宝的收藏。
这样的联系,让他心里隐约而不确定的疑问扩大,父亲仅仅是因为误会,才向杜青媛提亲,而非杜青儿?杜青媛不嫁,大可直说,为何非要一死,事情似乎因他而起,却仿佛有一双推波助澜的手,让这桩本可以挽回的悲剧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这场因杜青媛的死而告终的婚事,让杜家和萧家交恶,这又是谁乐见的?
杜青儿没有告诉任何人,杜青媛在出嫁的前一晚,替她改喜服的其中一名女子曾在姐姐房内小坐过,以姐姐的性子,两人断然不是在商讨喜服之事,是以那晚杜青儿在门外留意过,隐隐约约听到那女子说什么“这事公主原不想让您知道------王爷是最在意姑娘的------这般束手缚脚------”直觉告诉她,杜青媛的自尽与那夜两人的谈话有关,后来每每想到此事,她都无比自责,如果那晚多留一个心眼,姐姐许不会就这么走了。
可她所听到的既不完整也不真切,只隐约觉得,若要知道些什么,必得进一趟宫。
在易连城的安庆殿住了十天,可以去的都四处逛过,也和底下的宫女混得熟络,可除了易昭仪年仅四岁的晋安公主,宫内到底有哪位公主?
难道是自己听错了?
杜青儿一手支着脑袋,一手敲着桌子。易连城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发呆的杜青儿,笑道,“才来我这几天,就把你闷得慌了。”正说着,有宫人送来几身新裁的衣裳,易连城一边挑着一边对杜青儿说,“过几日除夕,太后在寿康殿摆了宴席,我让人按你的尺寸做了几身衣裳,你挑一件,到时同我赴宴。”杜青儿迟疑道,“这不大好吧。”
“太后不喜铺张,说了只是家宴,你也是客,总不能把你一人丢在安庆殿里。”易连城替杜青儿挑了一件红色的,“这颜色倒是衬你,又喜庆得很,去试一下。”
除夕那日雪停了,然而积雪化时,最为寒冷。
安庆殿和寿康殿离得远,易连城和杜青儿乘软轿过去,抬轿的宫人踩在雪地里一深一浅,虽尽量保持平衡,这一路过来,杜青儿还是被晃得有些晕,加上紧张,倒是比平日里安静了许多,这也让易连城取笑了一番。
到寿康殿的时候远远便听到说笑声,易连城一进去便被王太后拉着说话,杜青儿百无聊赖的站在一旁,忽然听王太后问,“平城怎么还没来?”王太后身旁的宫人苏嬛回道,“章惠殿虽然离得近,但这天气路不好走,怕是要耽搁一会。”苏嬛的声音不大,底下早有耳尖的妃子听到章惠殿三字,偷偷的换了眼神,杜青儿听到有人低声问道,“章惠殿那位也不知道什么来头,倒是姿态摆得挺高的,大家都到齐了,就单等她一人。”又有人说道,“听说是太后的外甥女,你说太后别是想扶持自己的外甥女做皇后吧。”正说着便听到外头宫人报皇帝来了,众女纷纷起身行礼,视线却落在与姜珩并肩而来的女子身上,那女子仪态从容优雅,神色倨傲,并肩同姜珩缓步到王太后身侧。
王太后指了指左边的位置,笑着对和姜珩一起来的女子说,“平城,到老身这里。”姜珩则坐在王太后右侧,易连城紧随姜珩坐下,杜青儿被安排在靠外头的位置。
那女子坐下之后,抬眼正好撞上对面的易连城,她微露出一抹笑意,“易姐姐,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宴席忽然安静了下来,多少人等着易连城一句回答一解多日困惑。易连城抬眼看到王太后依旧和蔼的笑容,以及皇帝漫不经心的自斟自饮,心下一横,笑道,“这声姐姐我可不敢当,公主莫要折煞了臣妾。”
“易昭仪喝醉了。”姜珩忽然说道,语气里有薄怒。
易连城顺水推舟站了起来,“妾不胜酒力,先告退。”
姜珩挥一挥手,默许易连城离开。
王太后今夜兴致极高,拉着平城关切问道,“今年十九了吧?”平城一怔,旋即点头,脸上的笑容有些不自在,她的目光透过殿中舞女婀娜的身姿落殿外几名世家子弟的身上,隐约猜到了王太后的目的。
而今日出现在宴席上的,是经过王太后亲自挑选后觉得才德兼备的子弟。
她终究顾忌平城和皇帝曾经的婚约。
姜珩连声自责,“还是母后心细,是朕大意了。”他看向平城,俨然慈祥温和的兄长,嘴角微扬却看不出笑意,“过几日朕给平城好好选选。”
“陛下国事繁忙,老身哪敢用这等琐事烦你。”王太后微微指了指那些世家子弟低声对平城说,“老身可是把永安城的青年才俊都请来了,你看着哪个中意跟老身说,老身让陛下给你做主。”
平城顺着王太后的视线望去,似乎在思考什么。
姜珩饮尽杯中酒,琉璃色的水晶杯握于手中把玩,剔透的质地在夜色下褶褶生辉,他幽邃双眸里情绪繁复,烛光于眸中跳跃,离他最近的刘美人偶一瞥见,只觉得那神色森冷如寒冰,她微有不解,但转瞬便让身旁的小皇子分去了注意力。
一曲舞罢,在众人的击掌声中平城回过神,赧道,“平城没有异议,但凭太后做主。”她的声音很轻,双颊似乎因为羞涩而泛红,话音甫停,猛然间有玉石碎裂的激烈声响,惊得殿中丝竹皆停,一时间静谧得诡异。王太后从未见过姜珩于人前如此喜怒于形,而平城低垂的眉目里有一闪而过的笑意,仿佛惹怒姜珩是她最值得高兴地事情。
“父皇父皇,您没事吧?”皇子晗见姜珩手中杯子跌碎,跑过来拉了拉他的衣袖,奶声奶气的问。姜珩虽不喜这个儿子,平日也是和颜悦色,此时却面色不善。
那厢杜青儿觉得甚是无趣,趁没人注意正要悄悄离席,一脚才踏出章慧殿的大门,就被门外慌慌张张闯进来的人撞到,那宫人冒失而焦急,撞了人却似浑然不觉,连脚下的步伐都不曾慢下几分。
“章惠殿走水了。”
杜青儿微微驻了脚步,这声音似乎在哪听过,不由回头望了一眼,那宫人朝王太后跪下,她只瞧了背影,一时也不知为何,又往回走了几步,悄悄坐回席上。
王太后身边的宫人苏嬛不悦的斥道,“这天气怎么会走水。”反倒是端坐在王太后身边的女子面色从容,“当年火烧永安宫的情形你也见过,章惠殿走水有什么好慌的,找人救火便是。”
前朝旧事在宫中从来是忌讳,三年前先皇大军包围永安城,守城副将易肃开城投敌。是夜,永安宫大火,哀帝深感大势已去,以身殉国,赵暨虽有哀帝的禅位诏书,然则逼宫夺位是事实,坐下诸人皆噤若寒蝉,王太后却出乎意料的没有发怒,缓缓的开口,语气平静得看不出丝毫喜怒,“章惠殿怕是短时间也不能住人了,平城你且留在寿康殿。”转头吩咐苏嬛收拾一间房间。
“老身乏了,今日到此结束,你们也都回吧。”苏嬛扶王太后回寝殿,殿中跪着的宫人也在平城的授意下站来起来,杜青儿听到右边有人低声疑问,“难道是前朝闵帝最宠的那位平城公主?”杜青儿好奇的闻声转头,却瞥见刚才撞到她的宫人走到平城身边,待看清那人容貌,惊得她后退了几步。
“这事公主原不想让您知道------王爷是最在意姑娘的------这般束手缚脚------”
那些话如平地惊雷在杜青儿脑中炸开,原来那公主指的是前朝公主,杜青儿推开身边的人,越过平城紧紧地拽住那宫人,愤愤道,“是你,是你。”那宫人不解其意,手腕被拽得生疼,“不知奴才哪里得罪了娘娘。”她不认得杜青儿,想着赴宴参大多是皇帝的妃嫔,是以这样称呼,倒是刘美人缓缓走过,笑道,“公主的婢女倒是有眼色,易昭仪才刚有这个意思,就上赶着巴结。”易昭仪将杜青儿带到除夕宴,意思就摆在台面上,朝堂上皇帝连着打压易家,易杜两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如今又因为杜青媛的死与萧家交恶,往皇帝的后宫送人,倒是稳妥又不吃亏的做法,唯有杜青儿被瞒在鼓里,只当是进宫陪陪表姐。
杜青儿却没有心思理会刘美人话中之话,不依不饶的拽着平城的婢女,厉声道,“我认得你,你到底跟我姐姐说了什么------不对,你怎么又变成了宫女------”她已语无伦次,平城微微皱了皱眉,握住两人的手用力将她们分开,“杜姑娘,你认错人了,碧心从未离开过皇宫,姑娘又怎会认得她。”杜青儿一句也听不进去,平城无奈令侍卫将杜青儿带走,带着碧心往太后安排的寝殿走去,众人眼见无事,也纷纷离开。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