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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盛筵难再
自入了康熙三十七年年关开始,璃霜便觉得日子过的愈发匆匆,等待了这么多年,当年年轻的棱角被慢慢磨平,终于快要盼到了与他在一起,并即将与他共同迎来一个个毫无悬念的历史事件,说不清是期盼与欢喜更多,还是无助与担忧更多。
于是当安王福晋佟佳氏将璃霜叫来,告诉她八阿哥已被封为贝勒,钦天监择了吉日,五月十三日为他们举行婚宴,璃霜突然发现这么多年的等待近在咫尺,心情颇为复杂。些许紧张,些许担忧,然表现在面上,全是满满的欢喜。佟佳氏也很欢喜,与皇子结姻无论如何都是一件光荣而喜庆的大事,尤其如今安王府看似仍旧强大,实际已大不如前,而八阿哥正年轻有为,又刚刚封爵,颇有前途,虽然母家出身较低,但并未对他造成影响,且正表明他需要宗室有力的支持,这联姻,于安王府、于八阿哥都是莫大好处的。
不几日,宫里来人到王府过了礼,又派来了专人教璃霜礼仪。璃霜本就多思多虑,这几日心情正复杂纠结,思虑着婚后的事,学习得心不在焉,令教习的姥姥很是不快,不过璃霜是皇子福晋,姥姥也只嘴上略有微词,并未严厉批评或给她脸色看,于是璃霜就学的很是恍惚,幸而这一世自小在王府长大,于礼仪上已很是注意,对宫廷礼仪都已了解,基本也做得有模有样。
转而距五月十三成婚那日已不足一月,璃霜觉得压力愈发大,想出去透透气,突然想起上次与蕴端说的要去顾彩的接风宴,便让泠儿问了时间,寻了个由头避开了宫里的姥姥,扮成了书童跟着蕴端偷偷出了府。
出了尊贵的内城,外城是不一样的市井繁华。正阳门外的大街上店铺林立,商人、文人、贩夫走卒,各色人往来于此,颇为热闹。蕴端与璃霜进了一家酒楼,已是座无虚席。孔尚任、顾彩等人已在包房等候了许久,因为璃霜耽搁了些时间,他们是最后到的了。蕴端一向与这些布衣文人们毫无身份芥蒂,于是孔尚任等人定要罚蕴端的酒。
刚入席谈话不久,外面一阵骚攘,似是一伙人气势汹汹地踏着木楼梯上来二层,包房的门被猛然推开,推门的小厮后面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公子爷,看起来也是这一伙人里最为尊贵的。这副架势看起来就是不好惹的,也不知这屋里谁开罪了他。
蕴端起了身,这位公子爷他恰恰认识,正是温郡王延寿,太宗长子豪格的后代,说起来还比他小一辈。而那位公子爷看见蕴端也皱了皱眉,真是不巧,不是说这屋是一群文人么,怎么他也在这,虽然爵位只是个贝子,但倒是不得不顾忌一下安郡王府的实力。
掌柜的这才从人群后冒出来,一副有苦难言的表情,陪笑着说:“几位爷能不能让出这间包房给王爷,我给您算八折。”想来蕴端穿着太朴素,被他当成一般的布衣文人了,可惜天子脚下,随处是爱新觉罗家的爷啊。
看来这延寿是想以王爷的身份挤占这间包房,蕴端嘴角噙了丝冷笑,“温郡王,这是怎么回事?”
这温郡王看见蕴端在也不好直接辇人,可刚才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又难以收回,总得挽回些面子,“端贝子怎么又跟这些穷酸书生一起。”因为蕴端比他年龄小,爵位也低,延寿当了近二十年的郡王,一向恣意妄行,蕴端虽比他长了一辈,也只称呼端贝子。他边说着边轻蔑的环视这些穷酸书生,正对上好奇打量他的璃霜的眼光,见她是书童打扮,长得颇为清秀,正适合调戏一下顺便压一压蕴端的气势。
璃霜只是在沉思这温郡王是哪位,还未反应过来,居然被他拽了袖子,一时重心不稳踉跄向前了几步,对方刚刚似乎说了什么“跟着这些穷酸书生有什么好,不如跟爷走”之类的话,她急于摆脱,第一反应就是使劲掐了那只拽着她的手,也没考虑到自己还留着长长的指甲,这一掐就会被对方发现自己完全不是个书童。而还未待她发现到这个问题而后悔这一掐,忽而感到面颊火辣辣的痛,几乎被巴掌扇地甩了出去。委屈的泪水不由自主就涌了上来,上辈子加上这辈子这么些年,还从未被人扇过巴掌,这样欺负过。
这一巴掌将璃霜用来遮头发的帽子打掉落,而她泪眼婆娑,分明是一个女孩的模样。延寿也愣了一下,却没想到被边上的一个书生打了一拳,打他的人正是璃霜月前在红兰室见过的周彝。
后面的局面更加混乱,居然招来了正在正阳门巡视的九门提督凯音布。郡王和贝子打架,无论如何都是皇家不体面的事,凯音布问了缘由,又派人叫来了安王府的家主马尔浑。马尔浑见到本该在府里学习礼仪璃霜颇为意外,瞪了蕴端和璃霜两人,但对凯音布只说璃霜是府里的丫鬟,没想到她居然惹了这么大的争端,回去定好好管教。
温郡王自知这事闹大没有好处,没有再多加追究的意思。既然是安王的家事,这外城按理也不是九门提督的管辖范围,凯音布也不好再多插手。
璃霜忐忑地跟了马尔浑回府,一路上马尔浑都未与她说话,看他的样子也不像是生气,也不知是因为看她模样可怜不忍说她,还是不甚在意。
“格格,十八爷前些日子被圣上革了爵,今日要搬出府了。”泠儿见宫里的姥姥不在,悄悄说。
那日一回到府中璃霜就被禁了足,他人也被禁止在她面前提及相关之事,她也就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这晃一听说蕴端被革了爵,心头突的一颤,头顶的茶杯也就摔掉了。
虽然早知道蕴端要被革爵,却还是私心盼望着不是因为此事。没想到,凯音布还是把这件事报给了康熙。
“温郡王延寿行止不端,并不思效力行走,甚属负恩。此王原非承袭之爵,乃曾封之王,伊父为人,原亦平常,著将延寿革去王爵,授为贝勒。贝子袁端各处俱不行走,但与在外汉人交往饮酒,妄恣乱行,著革爵。”
怪不得那日觉得温郡王甚为耳熟,原来竟是因他与蕴端一起革爵,而自己却成了革爵的导火索,璃霜只得苦笑,虽说这件事上并未对不起蕴端,且历史本就是这样的,但还是觉得心里堵堵的。若不是自己非要跟出来,事情又会是怎样的呢?
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经小半个月了,没有人来追究她这个惹架的祸水,蕴端革爵的原因也只是“各处俱不行走”、“妄恣乱行”,不知道是不是马尔浑把她的身份压了下来。
蕴端彻底失了爵位,成为闲散宗室,留在王府内碍事也不自在,便主动搬去了京郊。虽说大婚的日子已然近在咫尺,璃霜还是想在蕴端离开前去看看他。这一世自小在王府长大,与安王家的亲人已是血浓于水,尤其蕴端待她甚好。一进宫门深似海,距搬出紫禁城还有数年,谁也不知这一面是不是就是永别了。
白天一直未找到机会离开,待到天擦黑,在泠儿和夜色的帮衬下,璃霜终于又来到了红兰室。
两月间,二月兰由艳紫转为惨白,而今,惨白的花也枯萎落得干净,只剩下满地杂草。
蕴端已经离开了。
来年,二月兰还会再开。只是,这屋子不知会分给谁,他还会不会留下这片野花。蕴端不在了,红兰室没有了存在的必要,二月兰也就无人在意了。
璃霜明白,自己也要离开,这些事情都与自己无关了。
该与过去告别了,以后不再是王府里的小格格,紫禁城里没有犯错会被原谅、任性不被计较、闯祸有人遮掩、跌倒有人安慰的特权。要好好照顾胤禩和自己,坚定坚强地走下去。
璃霜在红兰室回忆这些年点滴,不觉便夜深了。踏着月色回到卧房时已是子时,泠儿早已急得团团转。
璃霜却仍无半分睡意,遣走泠儿后,坐在榻上发呆——延寿,延信,是了,这延寿之弟延信为雍正一党,有《延信请求正法胤禩折》,看来他与胤禩交恶,不知与革爵这事有无关系,但总之今日之前之后的仇我都一并记下了。
“这延信最终也被雍正帝弃用,死于囚所。罪状中有一款是‘原系阿其那、阿灵阿、苏努等同党’。你所记之事不全,还有失偏颇。”
璃霜本想得出神,都未察觉屋内何时多了一人,突然听到这样一句话,心下一惊。却见是一个女子,黑色衣衫不饰花纹,轻纱蒙面,只露出一双眼眸甚为美丽。
“你是谁,竟会知我心中所想,又知未来之事。”鬼魅一般突然出现,本该令人惊恐,可那双眼眸分明带着温和的笑意,让璃霜不觉恐惧,反觉亲近。“莫非,是你带我来这里?”
“妹妹果然聪慧,处变不惊。姐姐也算放心了些。”黑衣女子默认了璃霜的猜测,却没有回答自己的身份。“我来是送你新婚的贺礼。”说着牵起璃霜的手,为她带上镯子。
“更多事情不便言明,你自己万事小心,如遇变故轻叩三下这玉镯,姐姐自会尽力护你周全。不过,切记不要试图改变历史。”说完便如来时,无声无息地离去了。
璃霜还云里雾里,不知这姐姐是何许人也,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还未来得及问她为何帮自己。指尖还带着她的微凉,腕上的玉镯也证明这不是一场梦。镯子似乎是上好的和田羊脂白玉,只是带上就摘不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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