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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寂寞演奏一曲双钢琴
【每座城市】
每座城市，都有一对双钢琴。
这句话，是谁对她说的呢？飞鸟已经记不清，她只知道，自己怀抱着轻薄的行李跳下火车时，视线像着魔一样定在那个少年的背影上，如白云散开，耳畔边轰隆隆想起这个声音。
少年的校服上，别着J大的银质校徽，这让她一惊。原来，他是和琴若同一所大学。她跟了上去，迅速地跟着少年走过地下通道，钻进地铁。他依靠在窗边，脸色很苍白，时不时打开手机，轻声叹息。
他在等什么人吗？飞鸟忽的一愣，手指却不自觉翻开通讯簿，翻开一个号码。琴若曾经告诉她，那是个重要的号码。手指如被人控制一般，摁了下去。
水流般的音乐，在耳蜗里振动。她看见，那个少年的手机也突兀地响了。他神色惶然而惊喜，“飞鸟，是你吗？”他竟然认识她！飞鸟“啪”的一下挂机。
天底下，哪有这样诡异的事情？
分明是一个陌生人，分明是张陌生的脸，自己怎么会有他的电话号码？他怎么会认识自己？她甚至怀疑，是琴若偷偷输入了这个号码。飞鸟惊恐地斜睨着他的背脊，一双清秀的眉毛蹙成一团。
少年失望地注视着手机屏幕，直到地铁到站，才猛然清醒过来，跟随着人群鱼贯而出。飞鸟身躯里膨胀着巨大的好奇和不安，也急忙挤进人群。
飞鸟紧紧跟着他走过几个繁华街区和四五个红绿灯，最后抵达了J大宽阔雄伟的校门前。少年孤独的背影，在慵懒的阳光显得无比萧索，晃得飞鸟眼角发疼。
曲曲绕绕，他最终钻进了一座实验楼，消失在第三层。飞鸟厚着脸皮去打听，原来那是大二生物系的实验教室。她躲在后门朝里面窥视，他坐在角落幽暗的阴影里，神情忧郁。
她顺手抓住一个路过的学生，结结巴巴地问：“请问，那个人……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手指蜷缩着指向里面，被问的女生一看，露出一脸了然的表情，说：“呵，那是钢琴王子韩诚啊！不过，我劝你死心吧，人家有女朋友了，而且痴情得紧，你是没希望的。”
什么嘛，我又不是要追他！飞鸟愤愤地鼓起脸蛋，耳根染上一片嫣红。
这个名字没有令她感到特别，她往里瞄了一眼，开始打起了退堂鼓。这时，一抹熟悉的鹅黄裙摆出现在了走廊对面，向她们走过来。怎么是琴若！
飞鸟赶紧转过身遮住脸，故意问道：“呀，那美女是谁啊，蛮有气质的！”
“哦，是韩诚的好朋友，常常来看他，还给他洗衣服送饭呢。可惜，韩诚是个木头，只记得那个失忆的女朋友。”女生嘟哝着，走了过去。
失忆？
飞鸟疑惑了，赶紧躲在柱子后面。琴若是大她一岁的表姐，两个人从小一同长大，捣乱打架从不落单，追星逃课从不拆台，感情好得跟双胞胎似的。她会来这里，就是琴若的邀请。她们之间无话不谈，可她从没说过，她有喜欢的人。
琴若在门前徘徊了一会，给韩诚递了一包东西就走了。韩诚起身想喊住她，可犹豫了片刻，还是坐了回去。看到这情景，飞鸟有些莫名的生气，随即拨通了琴若的手机。
“琴若姐，你现在在哪？我下火车了。”
“哦，我在家啊。飞鸟，你快些回来吧，我会在门口接你的！”她居然撒了谎。
琴若姐为什么要骗我？飞鸟满腔疑惑，一走神，行李滑落指尖，一声闷响，教师里的学生纷纷回头，也包括了那个少年。
视线交接的那一刻，少年好似触电一般，从座位上跳起来，面色纠结地朝她冲了过来。飞鸟惊慌失措地转身就跑，为了避开琴若，她窜下另一条通道，步履飞快。她有种不好的预感，她根本就不想他发现她。
她要逃。
飞鸟撒开脚丫子，抱着行李拼命地跑。她十步一回头，看到少年仍然锲而不舍地追在后面，心里叫苦不迭。
他似乎喊着什么，可风声太大，飞鸟听不清。
追逐，从来就不是好玩的游戏，当飞鸟一脚踩上那块大石头时，心里咯噔一下，眼前好像有无数个碎裂的片段来回闪烁，头疼痛欲裂。她闭着眼睛倒了下去，身体却忽然轻了起来，被什么力量拽了回去。
陌生的臂膀环绕着她的腰，温软极了，良久，她耳后缓慢地唤出一个声音，“飞鸟，我，不会再让你走了。”
【每场大雨】
每场大雨，都会颠覆一个世界。
飞鸟的平静世界，就在昨日傍晚的那场暴雨里，被彻底颠覆了。因为那个紧紧怀抱住她的陌生少年告诉她，他们是相识的。
她就是他的女朋友。
只不过，三个月前，她失忆了。
那他和琴若姐又是怎么回事？
她两眼瞪得溜圆，牙齿狠狠咬在他的手背上。“胡说八道，我根本不认识你，你这个神经病！”头也不回地推开他，飞鸟拦下一辆出租车，跳了上去。
韩诚拍打着车窗，追着车子奔跑起来。他细润的眉眼此刻焦灼而焦虑，手掌慌乱地扑向车门，飞鸟紧咬着牙齿扭过头去，大喊着要司机师傅快点。
她抬起头，看到雨幕从遥远的天际渐渐拉近，像一块厚重的浑浊颜料，砸在她的脸上。
心，瞬间空旷，宛如一片荒原。
车子停在了一处种满紫薇花的小区门前，飞鸟一下车，就被一把伞遮住了头顶。“琴若姐，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她看到琴若清亮的眸子，一脸的狐疑。
琴若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把她拉到伞下。“我当然一直在这。欢迎你回来，飞鸟！怎么样，现在身体好多了吧？”在乡下修养了三个月，至少能恢复如初吧。
“本来就没事！”飞鸟拉起袖子，露出粉嫩的胳膊，“看，肌肉都快长出来了呢！”
“哟，那可好，今天有炸鸡腿吃了！”
飞鸟委屈地翻了个白眼，心里虽然还在奇怪，但还是乐呵呵地笑开了，和她亲昵地踩着雨水往里面走去。
琴若住在A市，是J大物理系的高材生，这一次是主动邀请飞鸟过来修养。但飞鸟，现在有点怀疑她的目的。
“你其实早该到了吧，说，下火车后干什么去了？”琴若一边削着苹果，一边审问飞鸟。她这个表妹刚刚大病初愈，不得不多加注意。
一听这话，飞鸟撅起嘴巴，“因为遇到个疯子，追了我半条街呢！”她过滤掉了前面那一段，擅自添油加醋，把自己描述得跟遇见色狼没有两样。
显然琴若不太相信，一把将苹果塞进她嘴里。
“你干嘛不信，那人叫韩诚，也是J大的，居然骗我说是他女朋友耶！”飞鸟歪着脑袋，提高了声音，想要试探一下她。
琴若霎时呆住了，一把拽住她的胳膊，面色青白。“什么？你是说，你见过韩诚了？”
这种表情，似曾相识。
飞鸟果不其然地点点头，猛然甩开手，“表姐，你干什么？难道你认识那个疯子？你们是什么关系？”
“你居然说他……是疯子。”琴若低声呢喃着，一双眼眸里流转着悲伤，一丝一缕被逐渐抽离。她轻轻拉起飞鸟的手，取出一本相册放在她的膝盖上。
一张一张，清晰华美，全是飞鸟坐在钢琴前，眼角含笑，弹奏钢琴的模样。
飞鸟怔了怔，目光直直地凝固在照片上，尔后，转移到自己雪白而僵硬的手指上。半晌，她眼神呆滞地举起相册到最高处，突然松开了手。
“你是在提醒我，这双手，真的已经残废了，是吗？”脸色骤变的飞鸟，双脚踩在相册上，凶狠践踏，言语凄寒地说道。她没有看到琴若痛苦到扭曲的脸，而是高傲地仰着头，径直走了出去。
琴若一把扳过她的肩膀，使出全身的力气，将她摁在沙发上。她激动地颤抖着，已然控制不住自己的怨愤，连那掩藏着过久的疼惜，也翻江倒海般地汹涌成了怒吼。
“叶飞鸟！你忘记了童年，忘记了家人，忘记了韩诚，为什么不连钢琴也忘了？你有多么残忍，你知道吗？”因为你伤害了他的心。
琴若润如玉石的脸颊上，滑下了一行一行剔透的泪珠。
蓦地，飞鸟笑了。
“这么紧张那个叫韩诚的，你喜欢他，是不是？”
一个巴掌，顿时劈下，响亮地甩在她的脸上。
【每个音符】
每个音符，都是一场寂寞的流星雨。
街边的露天咖啡座，飞鸟像木偶一般直愣愣地看着钱包，眼睛死死瞪着琴若。钱包里夹着一张照片，那抹皎洁明媚的笑靥，属于昔日的明朗少年，韩诚。
一定是琴若干的。
“韩诚，韩诚，又是韩诚！我说了不认识他！”她把照片撕碎，一把扔在琴若脸上。“你明明很喜欢他，何必做的这么虚伪？”
琴若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慢慢捡起地上一张张的碎片，眼角溢满了泪水。“早知道这样，当初我就不会……”她呜咽叹息着，嘴唇被咬得发白。
远处角落里，一个人走了过来，温柔地拉起她的胳膊。
“韩诚？”她没想到，他会在这里。很显然，他看到了刚才的一幕，脸色一点也不比她的好看。
“你这又是何必。”他为她拂去泪痕。
“为了飞鸟……为了你，无所谓了。”
“琴若，你有时间吗？陪我一下吧。”他从荷包里掏出了烟。
流星雨就快坠落了，月光下的人群纷纷往高处移动，黑暗里飞鸟却没有动。此刻，越过重重叠叠的人影，她看到对面的酒吧打开了门，一个踉跄的男子被一名穿着火红高跟鞋的女子搀扶着，摇摇晃晃，脸被银白的月色包裹着，唇边流淌着颓靡浅笑。
男子醉得不省人事，笑容浅淡而残酷。
而女子的眼神，却是专注紧张的，缀满了心疼。
“琴若，瞧，你有多在乎他，为什么要对我说谎？”飞鸟喃喃自语着，掌心捂住胸口。
那似火的颜色，是她为琴若选的，两人一模一样的高跟鞋样式。只不过，那曾经的黑色，现在被这抹猩红替代，竟是如此刺眼。有无数个片段，携带着风中尖锐的沙砾，放映着黑色高跟鞋、飘扬的长发、依偎的身影，以及韩诚的清亮笑颜，在她面前呼啸而过。
琴若和韩诚的身影，一遍一遍地重复着。
脑海中还有一座幽暗的舞台，和两架洁白的三角钢琴，在细白如雪的灯光下，静静的，宛如两条相拥的河流，从心口穿过。
“我想不起来，我全忘了，全忘了！”
飞鸟疯了一样在寂寞的街道上奔跑着，直到街头的拐角，出现了一间灯光闪烁的钢琴教室。通透的玻璃窗内，三四个小学生端坐在钢琴前，指法稚嫩地练习着《献给爱丽丝》。这样的场景，熟悉得就像呼吸，每一秒都是贯穿心肺的起伏。
她推开门走了进去，门口的风铃叮咚作响，大家都停止了下来，老师呵斥他们重新弹奏，走向飞鸟。她说自己只是随便看看，想要买几张CD。
老师友好地点头，从架子上抽下一张封面如天空般湛蓝的CD，递到她手中，目光从她的手指上扫过。“看来你也是学钢琴的吧，这张是限量版。他是和你同龄的天才钢琴家呢，只可惜，也许再也听不到他的演奏了。”
CD的封面上，书写着一行繁复的花体字，还有两个醒目的字：韩诚。
“他的钢琴，真的有那么好？”她的眼神微微闪烁。
“嗯，纯净清澈如泉水的琴声，非常难得。”老师的语气颇为感喟，“听说他不再演奏钢琴，是因为遭遇了一场意外，他不小心砸伤了一个女孩的手，她不能再弹琴，他为了她，决心不再演奏。”
听起来，多像一场令人艳羡的美丽童话。
飞鸟迅速地掏出钱，买下这张CD走出了门外。她现在迫不及待地想听一听，他的钢琴。于是加快脚步回了家，关上房门，取出书包里的CD机。琴若还没有回来，她打来电话回来时，飞鸟听见了话筒里男子沉重的呼吸声。
他们在一起。他们，还在一起。
琴若说，她今晚不回来了。
飞鸟重重地往床上躺了下去。
优美而迷人，却婉转而哀伤，清澈而幽静，却梦幻似流云的夜色。那是肖邦的《夜曲》，跟随着每个音符，她几乎能在指尖勾勒出每一处指法。说她与韩诚只是路人，现在，连她自己也难以相信了。
然而……飞鸟从枕下抽出一本淡绿的笔记本，一页一页地翻开来。
琴若，如果你一开始就告诉我，你喜欢他，该有多好。
如果，还能有如果，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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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