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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第一节
从思乐堂出来之后,殷沐发现宝瓶门外候着一顶软轿。
在她的记忆里,殷家的几个庶出孙女出行都用这种轻罗软轿。不过,大房和三房是嫡出,那两房的庶出也比二房的庶出高贵些,在软轿的用色上自然别有不同。放在门外的软轿用的是天青色罗帐,抬轿的则是两个健壮的男仆。
尽管没有在思乐堂里感受到丝毫“劫后余生”的欣喜,眼前这一顶软轿还是让殷沐略微感慨了一下。在这个世界的女人真的是丝毫懈怠不得,不拼命就什么都没有,连相对自由平等活下去的权力都会被法律剥夺。从前的殷沐没有通过春日宴的指望,整个殷家上下就没人多看她一眼,一旦通过了春日宴,哪怕她出身再不堪,殷家该予她的一丝一毫都没欠缺。
绛雪见她站在门口不动,还以为这位小主子多年未乘轿忘了殷家的惯例,因上前请道:“姑娘,请上轿吧。”
殷沐自然从善如流,上了软轿之后,由着两个健仆抬回了偏居的僻院儿。
一路上都能看见躲在远处窃窃私语的男女仆从,殷家上下对于这个奇迹般地从春日宴安然回来的七姑娘充满了猎奇。停霜和绛雪一左一右随侍软轿旁侧,一向老成的停霜还好,绛雪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雀跃,不住在轿旁嘀嘀咕咕,说的无非是要整治一桌席面好好庆贺一下呀,教训一下院子里终日躲懒的小子仆从啊,已然在为了日后幸福生活斤斤计较了。
殷沐虽然自恃身份没有搭绛雪的话,倒是对这个活泼直率的侍儿多了几分好感。
在她的心目中,春日宴并不是件太大的事。人的一生中总要通过各种各样考验,春日宴是其中最明确的一个,每一个女人从出生开始就在为之准备。她习惯各种征服,各种快刀斩乱麻,用绝对的力量保证生活绝对的静好安宁,是她上辈子就养成的基本素质。
然而,那些残留在殷沐记忆里的情愫并未远去。那个怀着绝望溺死在荷塘里的殷家七姑娘,她的哀怨,她的恐惧,她的渴望,殷沐并未融合,也没有彻底驱散。殷沐能感觉到那些记忆的触动,在通过春日宴之后,那个已经永远消失不在的殷家七姑娘在欢欣,在如释重负。
在思乐堂中,祖母承认了她的身份,殷家上下都得正视她这个七姑娘,哪怕是庶出。
可是,思乐堂中,每个人都各怀心思,她没有感觉到一丝来自亲人的欣慰。
反倒是身边这个毫无关系的侍儿,在知道她无法通过春日宴时忧心悲悯,尽心照顾,送她去考场的时候更是满眼怀念,等她通过了春日宴考核,他真心为她高兴,连眉梢眼角都带着轻松快意的笑容。
这是个真心待自己的人,不管他想得到什么,真心有几多,真心就是真心。
回到小院儿之后,绛雪和停霜伺候着殷沐换了身衣裳。
停霜转身去泡茶,绛雪则喜滋滋地表示要去厨房弄些吃的庆贺一下。
殷沐对此倒是无可无不可。她早上没吃什么东西,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殷家各房都是自己开火,二房治家尤其混乱,十多年前还出过投毒的丑事,因此干脆就都在殷家的大厨房领饭。殷家的当家君父是大房正室戚君,这位主君处事干练明断,大厨房里倒是丝毫不乱,连殷沐这样不受重视的庶女废柴,吃喝上倒也从没亏欠。
绛雪才去了不久,停霜刚刚将新泡的果仁茶端上来,门帘子倏地一掀。
停霜正待取笑绛雪是否落下什么东西,殷沐也含笑抬头,却不想进来的却是个陌生男人!
再是不得宠的庶女院子,殷沐的起居室也不是随便叫人乱闯的,平日里也就停霜、绛雪并着戚君送来的几个小厮能进。这时候突然来个陌生人,停霜吃了一惊,忙定睛打量,只见那人二十五六的样子,身材高大魁梧,面相上倒还颇为憨厚——咦,这不是锦绣堂的陪房张郎么?
张郎是二房正室黎君的陪嫁侍儿,黎君娘家富庶,挑选的这个侍儿非但不是英俊潇洒惹女人喜爱的,反而是个孔武有力的莽汉,正是刻意来殷家给黎君撑腰的。这些年来,黎君在二房呼风唤雨,喊打喊杀,倚仗的都是这个张郎。停霜在三房伺候的时候就听过他的声威,此时被沈君派遣来伺候殷沐都大半年了,一来二去也见过几面,细细一看,哪儿能不认识这个杀神?
正敞了领口歇气喝茶的殷沐无奈极了,她是真没遇见过这种情况。上辈子她的屋子谁敢乱闯?皇帝进门不还得通禀一声儿?这时候却也没什么办法,只不着痕迹地将领口理了理,看了张郎一眼,一时半会儿没有吭气。她就是这么个脾气,人敬一尺,我敬一丈。倘若黎君派来的这个陪房郎君知礼懂事,她也不介意和黎君演个父慈子孝,只是黎君都这么不讲究了,她当然也就不必对着一个不相干的男仆礼数周全。
“张爹爹,您怎么亲自来了?倘若有事就差遣人来喊一声,何必劳动您呢?”停霜惊讶之余,心中也挺不高兴,口中虽然说得亲热,话里其实带着骨头。他知道张郎亲自来,必然是黎君有话要交代给七姑娘,可是,就算是黎君有交代,也没有长辈的陪房往大姑娘的屋里横冲直撞的道理。
只可惜停霜这个伶俐人遇到了憨厚的张郎,这位老侍一点儿没听明白他话里的骨头,就把肉全部吃了,乐呵呵地答道:“君父让我来给七姑娘挪窝。——七姑娘,奴给您道万福了。”按道理说,殷沐这时候就该起身下榻,恭领嫡父的吩咐。张郎挑了这么个时候见礼,就是心里看不上殷沐,并不愿意给她全礼。
哪晓得殷沐闻言依然稳稳坐着,看着张郎犹豫一下,装模作样的行了个女子用的万福礼。
这世界也有些男人喜欢娇柔做作装娘娘腔,这个万福礼也就是从后院闺阁中流传出来的,倘若男子道万福,就算是除了磕头之外的最大礼数了,表示的是对女子的温驯与臣服。这个万福礼到后来倒是愈演愈烈,基本上下仆见主都用这个礼。
殷沐就看着眼前这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娇滴滴地叉手弯腰,好笑之余又觉得胡闹。
张郎原本想着,她受了自己的礼,总该起身领黎君的吩咐了吧?
却见殷沐顺手端起身边的茶碗,低头啜了一口,细声细气地说:“劳烦父亲大人费心了。不过,我这里住着挺好,倒是不必麻烦了。”
她说的是个谎话。这个小院子真的不好,虽说院子里有个荷塘,似乎也和观景别墅沾着边儿,其实压根儿不是那么回事。这院子邻近街前马路,殷家采买都从前边过,只隔着薄薄一道墙,来往马车喧闹也还罢了,关键是门禁不严,还时常有顽皮孩子爬进来打泥巴仗。房间也不够用,除了殷沐自住的卧室、起居室之外,连个修炼用的静室都没有,停霜和绛雪现在都和二等小厮们挤大通铺。对于她的处境,殷家上下应该都是心知肚明的。否则,今天在思乐堂见祖母时,殷雪深也不会刻意吩咐,让黎君在秀水园重新给她收拾个住处。
只是殷沐也不是傻子,秀水园空着的院子不少,但是要立即住人那是绝不可能的,都得打扫。前面殷雪深才吩咐了给她收拾院子,黎君马上就派人来说要给她挪窝,这挪窝是那么轻巧的事儿?这其中没有什么蹊跷才是奇怪了。
张郎依然是一脸憨厚的笑容,笑起来牙齿雪白:“是啊,我看姑娘这院子也不错。”
话锋一转,他又直率地问道:“姑娘,您喝了这杯茶咱们就去看院子?”
殷沐真的觉得这个男人有点好玩儿了,她用一只手托着茶碗,一面慢慢打量张郎的眉目。张郎也不催促,就这么憨憨地立着,任她打量。殷沐一边看他,一边重复道:“我说,不必麻烦了。意思就是,不去看院子了。张爹爹,听得懂么?”
张郎似乎真的听懂她的意思了,有些苦恼地说:“可是姑娘,给您搬院子是老夫人的意思。思乐堂既然有吩咐下来了,君父总得听着。——姑娘不愿去看院子也好,那将您身边的人指一个给奴,跟奴一起去新院子看看,待收拾妥帖了,这两日就准备着搬过去,您看这样可好?”
殷沐从上辈子开始就比较少用自己的脑子,她记得祖父教给自己的一句话,印象特别深刻: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阴谋诡计都是笑话。所以,在她的叔叔们汲汲营营招贤纳士笼络人心的时候,她带着舰队在星际征伐拼杀。祖父的教训并没有错,最后的赢家,是她。
转生到了殷沐的身体里之后,区区一个殷家,就算当中有点龌龊事情,她也不是特别放在心上。这些小事,她就算知道反常不妙,也不会太花心思去琢磨。这时候一口回绝来自黎君的“好意”,倒不是害怕黎君的小算计,而是不想跟着他们扮小丑罢了。
谁曾想这个看似憨厚的张爹爹并不痴傻,他见殷沐口吻虽是淡淡的,态度却甚为坚决,心知恐怕搬不动七姑娘这杆大旗了,因此退而求其次,要她把身边的侍儿差遣出来。这就是要拿殷沐的名号做什么事了。
殷沐并不惧事,想想也不好太驳了嫡父的面子,另外也想看看黎君到底想玩什么花样,假作思索了一番,便对停霜说道:“既然张爹爹都这么说了,你跟着他走一趟吧。是了,外边乱转的小子也带两个一起吧,路上好好伺候张爹爹,可别有什么闪失。”
对于停霜来说,搬院子当然是千肯万肯的事,他不太明白姑娘为何推拒。原先他还以为殷沐是躲懒不肯理事,这时候听殷沐刻意吩咐,才惊觉其中可能有些不能明说的弯弯道道,心里顿时警醒了几分。
张郎见殷沐知情识趣,那笑容越发灿烂了一些,压了压手,屈膝道:“那奴就不打扰姑娘吃茶了。奴先告退。”殷沐懒得应付张郎,张郎也急着去办黎君交给他的事,上下二人默契十足,寒暄两句之后,张郎便匆匆见礼叙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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