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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黑曜乐园生锈的门不再闭锁，而是被拉开一条缝。
走进阴森无人气的建筑内，赫瑟尔看到一个瘦弱的人站在窗边，体形比六道骸细巧许多。那个人回过头，是个女孩，有着和六道骸如出一辙的发型，右眼被印着骷髅的墨色眼罩遮住。
她的双膝骨骼线条清晰，脸色苍白，比自己更为矮小，长期营养不良所致。女孩子紧紧抓住三叉戟贴在胸前，就好象紧捏着十字架祈神祗庇护的虔诚修女。她扑闪着大而明亮的眼睛，带着像是受了委屈的表情盯着赫瑟尔。赫瑟尔抿出嘴型，不知要说什么。
她那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怯懦让赫瑟尔有些不自在,而且那把三叉戟的主人不是她。
赫瑟尔的右手摩挲左手的绷带，打开心理防备。异曲同工的打扮或许可以削弱她的可疑——如果和六道骸有着某种联系的话，可是不确定能否信任。
少女收起上半身小心翼翼地后倾身体，就像一只胆小、惧怕、无助的小动物。她怀中的武器却如同猎食者的獠牙，散发尖利的光芒，与她的弱小大相径庭。
尴尬的气氛。
“那……那个，你是？”弱小的女孩一脸警惕，鼓起勇气打破沉默。
这应该说我想说的。
“……杰德·赫瑟尔。”她自报家门，决定试探一下。
“杰德…赫瑟尔……”那个少女松了松紧紧抓住三叉戟的手指，眼中闪过奇怪的光芒，她说，“我是库洛姆·髑髅。”
奇怪的名字，奇怪的孩子。
一个人待在这里。
她为什么在这。
发尾上翘的少女好像松了口气似的挎下肩膀，松了松手指，再次握紧了银器。
两个初次见面的女孩相隔甚远，赫瑟尔坐在高台边，库洛姆·髑髅站在天光下，她们都不是能言善道的人，沉默不会给赫瑟尔带来多余的尴尬，对窗边的少女来说未必如此，她极不自然地扭捏着。
那个人还没有出现，不能确定这样等下去是否有意义，这个女孩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愿，从刚才开始就不断与赫瑟尔攀谈，她试图找一些能出口的话题，像是在为了什么拖延时间。
“那个……”这是她第几次开口说话了。
赫瑟尔望向绞尽脑汁寻找话题的少女，她有意无意的搭话都是毫无头绪的话题。
这个孩子并不喜欢接近他人，不，应该说惧怕，从她的骨子里散出对他人退避三舍的恐惧，同时尽力挥发自身的恐惧试图阻止他人的靠近，而且恐怕已经有很久的时间。即使这样还勉强自己开口，似是非做不可的样子。
不想说话不说就可以了，是什么力量在驱使她违背自己意志地行动。
“杰德小姐……”
她实在没什么耐心回答她。
“为，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绕了那么大的圈子总算出现一语道中心的问题，这才是她的目的——赫瑟尔稍稍抬了下肩膀，并没有打算将自己的行径告诉她。
时间的沙漏已经流完它一半的生命，她已经白等几个小时。
当月亮开始占领天空展露梢头的时候，清冷的空气抚摸她的皮肤，少女不流利的交谈让赫瑟尔开始厌倦。她怀疑莫非是她搞错了地方，六道骸所指的黑曜并不是这里，是黑曜中学。
再看这个诡异的少女，怎么看都无法将她与六道骸撇清关系，这么想的同时事态又毫无进展，胆小的女孩只是一味拖沓，这让赫瑟尔有一丝烦躁，留在这里是个错误。
她站起身拍了拍裙子。
库洛姆·髑髅惊慌地叫住她：“那，那个……你要走了吗？”
“嗯。”
“请再多留一会儿。”
“为什么？”
“很快，很快的。”
没有嗅到危险的气息，也没有继续留下的价值。赫瑟尔看了库洛姆·髑髅一眼，无视了她的请求不动声色地朝门口偶去。
“很快，他就要……”
就在赫瑟尔踏出房门前，女孩焦急的挽留戛然消失。接着一抹熟悉的笑声从背后传来，脚边飘来白色的雾气。回过头看到女孩子已经垂下脑袋，眼罩脱落掉在地上，蓝紫的额发将大半张脸完全遮住，只有她的嘴唇拉开。灰暗的空间里她的身影犹如鬼魅。
赫瑟尔折回脚步。
“クフフフフ。”
声音从细弱女声渐变成男人的声音，刚才的少女身姿在黑暗中变大，最终融合成赫瑟尔最熟悉的身形和最熟悉的红色瞳孔。
他说，你果然来了。
这个少女居然是他的媒介。
赫瑟尔直直看向六道骸，仿佛是本尊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结果是一场海市蜃楼。
“不吃惊吗。”
“……有一点。”
应该是喜悦的，但看到这个女孩的时候她所谓的喜悦削弱了许多，让她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有那么期待这次的见面。
这个女孩的突然出现本不寻常，加上在此之前见到的无法理解的场景，再看现在的六道骸，她似乎能将那些幻觉串联起来，可是并没有觉得有多意外的元素在其中。顺理成章就能接受，这让自己感到不可思议。听从脑海中这个男人传达来的话语就擅自跑到了这，瞬间她产生了被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感觉。
六道骸颇有兴趣地扫过她的双手，随即盯住赫瑟尔不放，尖锐的眼神像要看透她隐藏在精神屏障后的黑色的内心。赫瑟尔的心被一点点提起，心速逐渐加快。
就在赫瑟尔自认他快要看穿自己的时候六道骸忽然又笑着移开视线：“算了。难得有兴致，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
他亮了一下纤细的手，其中一根手指上戴着个灰暗的附着金属色的戒指，戒指的花面上刻着奇怪的图案。
这是什么。
“新的消遣。”
“……”赫瑟尔一下子沉默下来，虽然不知道那个戒指是什么，不过一定是他找到的新玩具。
没错，就是这个眼神，漠视一切，将全部呈于掌上，拥有握起拳头就握住了全世界的那份自信与高傲，遥控自己与他人世界的强者。时隔许久再次见到了这个眼神，他和以前一样是……
以前？
六道骸旋转手中的三叉戟，优雅地走上高台，一个圆滑的转身坐在残旧的沙发上，毫无违和感。魅惑的眼半睁着，憨懶地看着下面的赫瑟尔，直至她走到自己的面前。六道骸收起霸占沙发位置的左手拍拍沙发垫，看着她坐下。“……嗯，看来你也遇到了一点小麻烦。”他以看穿一切的口气理所当然地说道。
“艾斯托拉涅欧家族的实验体小孩，受到这样的待遇也不意外吧。”在骸的面前她不打算隐藏，她相信六道骸通过他的渠道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哦~看来你知道了些。”他缩短与赫瑟尔之间的距离，“告诉我，还想起了其他什么。”
“只有这些。”
不管他是否相信，事实就是如此。她了解了表面的真相，伴随不真实的感官体验。
“这种程度太小儿科了。”六道骸没有拘泥于这一点，转移话锋，手指尖在武器光滑的握柄上摩挲，“不奇怪么，为什么要跟踪你。”
“有点好奇。”
“只有好奇？”六道骸挑起眉毛，扬起颇为感兴趣的笑了，像个孩子般纯真清新地弯起眼睛，“有趣。莫非你不知恐怖为何物？”他放下漂亮的三叉戟，食指轻轻挑起赫瑟尔尖瘦的下巴，魔幻的注视仿佛要从她的眼眶中吸出她无形的灵魂。
“……这个玩笑不好笑。”并没有打算这样回答的，却在不知不觉中脱口而出。
“说的也是。”他口上这么说实际没有收敛手上的动作，依然紧紧抓住那双冰蓝色眼瞳的注意力。“作为人类你的警觉心已经不错了。眼下加百罗涅的那个男人把你保护得很好，这点小事根本构不成问题。”
你是在告诉我不用担心吗。
“我所不知道的只有我不想知道的。”六道骸补充道。赫瑟尔垂下眼睑，缓慢地睁开再度正视对方眼中冰冷的自己。
你总是能了解我的疑虑。
你总是能发现我的担忧。
你究竟有多了解我。
有此等的自信真是可怕，被这样透析干净的自己还能感到安心，或许更为可怕。
最后包围着这两人的是混沌的暧昧气息，不知什么时候收手的六道骸抬头看着黑咕隆咚的天花板佯装发呆，赫瑟尔则看着眼前的地板一言不发。她在等待主动的一方开口，可迟迟不见动静。
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一直没有说出口让自己来的理由，显然不是为了替自己解惑的。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让这个女孩作为替身出现，而不是本人。
已经是夜色的统治时间，再拖延下去，回去后会很麻烦。
“发生了什么？”她问。
“就像你想的那样，我还在复仇者监狱里，现在借助这个女孩的身体实体化。”
赫瑟尔微启嘴唇，最终合上。
“犬和千种在照顾这女孩。”
所以……“你想让我一起帮忙照顾她。”
“不，”他顿了顿继续说道，“她的确是难得一见的人类，但还不到大动干戈去保护的地步。和她比较，保护你更实际一些。”
六道骸，在粗略地掌握了他的历史后，赫瑟尔对他的话总是似懂非懂。她所想掌握的还是只有自己的过去，他的故事真伪，取决于他的意志。
“保护我没有意义。”
“不，你和她不同。”六道骸压低了声音，吐露情绪不明的话语。略显宽大的手掌握住了赫瑟尔的白绷带，忽然又放下了，这迫使她正视六道骸，惊讶地发现后者的脸上闪过愤怒，就像掉了螺丝的玩具一样，身体疲惫无力地向沙发侧倒去。
“骸？！”
赫瑟尔忽然混乱了，不知他发生了什么事，唐突地摇晃男人的手臂。“骸？你……”
六道骸颤动一下，不断重复着艰难的呼吸，然后变得微弱，体力被抽空似的合上眼，一声轻笑，话锋一转。
“还是太累了……到此为止，以后有机会再见吧。”
“以后，以后是……”何时，何地。
无力而纤细苍白的手稍作合拢，用以关节轻抚过赫瑟尔分外苍白的鼻梁。
“……呵。”
红蓝的双眼终究还是合上，它带走了少女鲜为人知的忧虑面容。她能感觉到那冰凉的手指掠过的地方现出些许灼热感。
可能赫瑟尔永远不会知道六道骸唤她来此走一遭的目的。
心意的真相只被一个人察觉。
那是柔弱的少女所感受到的共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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