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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鸮啼冻雨
嘹唳偈风摧暗柳,鸮啼冻雨几时休,缭仓蜻蜓蕊间乱,佝偻菡萏叶下愁。
西岳国。
原本现下白昼,可是放眼望去却满目阴暗,触目所及皆是一派乌云压顶的景象,这种昏天暗日的阴霾,让原本还在内院乘凉的莫千翩,感到无法纾解的烦躁。
‘看来,要有一场暴雨。’莫千翩在心里幽幽的说,不知为何,她总是对下雨天有诸多的讨厌,总觉得雨水带来的不是洗礼和清澈而是某种预示现世的不堪警言。
记得她曾缠着爹爹询问自己出生之时和娘亲的种种往事,爹爹每次皆眉头紧蹙欲言又止,后来在她纠缠不休之下,才将往事重新提及。
而她,便是在雨天中出生。
犹记得爹爹在回忆往事时,那苍凉的侧脸和似近似远的忧伤,让年幼的她,突然有那么一瞬间闪过后悔追问的念头。
爹爹说,她出生那天的那一场雨,整整下了一天一夜,整个大雨从天空倾泻,砸的地面噼啪作响,而整个寝房内,除了娘亲痛苦的尖叫,爹爹已经再无精力去注意其他,直到产婆端着一盆盆血水,才越发让爹爹惊觉,原来女人生孩子是这般的惨烈和辛苦,那对娘亲蔓延的感激和爱意,也如这雨般绵延不断。
爹爹甚至都开始想象,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景象。
可是,这场雨带给莫家的,并不是诞下新生儿的喜悦。
这一场雨,给这个家族蒙上了更多的,是一层白色的悲哀,莫千翩的娘亲便是伴着阵阵雨打屋檐的声响,在生她不久之后便撒手人寰。
所以每到下雨天,她都觉得那是娘亲留下的眼泪。
留下后悔生她的眼泪。
这种认知总让她觉得自己罪孽深重。
有些真实,往往都连着血肉,让你痛苦的呲牙咧嘴,却无法消弭那已然存在的事实。
想到过往伴着阴暗,莫千翩的心也如孤寂沙漠之中,为数不多的枯萎杂草,伴着天地间的风沙独自舔尝宿命里给予她的各种艰辛与困苦,甚至有时连给她一个斑驳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残酷剥脱她掌握自己宿命的权利。
那些自以为掌握宿命的人,也许都没觉察到,宿命正站在比他更高的位置上满面狞笑,正全神贯注的看着他们在泥沼中挣扎,然后再他们仅剩一口气的时候,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被宿命一口一口的食骨吃肉,到最后连血都喝的一滴不剩。
一直注视前方却寻不得焦点的莫千翩,突然觉得暗自好笑,仅仅是一场还未落下的雨,竟然让自己生出诸多感慨。
再次抬头看天,那微微紧蹙的秀美,突然放松下来,仿佛是对即将面对的落雨,做出的淡漠妥协。
轻轻提起罗裙,莫千翩朝着室内走去。
在白昼之日因为阴天而不得不燃起一室烛火,让莫千翩忍不住轻轻的扯了一下嘴角。
叩叩叩
在莫千翩还徘徊在房内尚未坐定的时候,一声轻轻的叩门声响起。
“进来吧。”莫千翩毫无波澜的应声,因为她料定不会是欧楚落回来,因为他才不会有礼的敲门,如果是他,现在早就霸道的将她揽入怀中。
昏暗中,一个略显苍老的身形从并未开的很大的门缝中挤了进来。
“女儿。”顾妈轻柔饱含慈爱的声音,在这间空旷的室内陡然响起,把这原本冷寂的空间适时的冲破。
莫千翩突然开始感激,这原本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但现在却将她视如己出的老妇。
这个即将落雨的现下,顾妈的声音,让莫千翩倍感温暖。
“女儿啊,我做了冬瓜煲老鸭,我看你最近胃口不佳,你快趁热喝些,这道煲汤可以健脾祛湿。”
顾妈颤颤巍巍的将托盘放到圆桌上,望着莫千翩,脸上划过不解的神色。
“娘脸上有什么东西吗?娘有听你的话,现在每天都会梳洗,已经不脏了!不信你看!”顾妈放下托盘的手,不由得朝自己的脸摸去,因为莫千翩那一瞬不瞬的目光,让她误以为自己的脸上又有什么脏污,心中划过一丝羞愧,急忙出声辩驳。
“娘……”莫千翩想也没想的奔到顾妈的面前,一把将她抱住,那从顾妈身上渐渐找寻的母爱,一瞬间让莫千翩忘记了所有的陌生与矜持。
那一声娘,也让这个饱经风霜的老妇,一瞬间泪流满面,她在疯再傻,又怎会不懂莫千翩的有礼和疏离,只不过一直都是她自己一厢情愿的给予,从这种给予中来获得填满自己空虚内心的力量。
人总是需要,互相取暖的。
渐渐平息的莫千翩,在顾妈慈爱的注视下,一口一口的将汤碗中充满爱意的汤食喝的干干净净。
陪莫千翩闲聊了片刻,顾妈笑意盈盈的出了寝房。
这一室,又剩下清冷的光景。
不过刚刚的余温,足以让莫千翩温暖半晌。
轻轻的将绣鞋放在床榻旁边,莫千翩拖着略微疲倦的身体想要上床小憩。
可是还没渐入清梦,就又被一阵敲门声惊扰。
“顾妈,我已经吃不下了,你也好生歇着吧。”莫千翩并未下床,只是撑起半个身子,对着门口出声,那声音里明显藏着笑意。
叩叩叩
可是敲门声,并未因为她的言语戛然而止。
莫千翩轻摇着头,一副无可奈何的莞尔,将刚刚才脱下的绣花鞋又重新穿回金莲之上,亦步亦趋朝门口走去。
吱嘎
原本挂着笑意的莫千翩,在看清来者之后,那笑容滞缓在唇边,秀眉轻蹙,满面疑惑。
“是你!?”
“是我……”
一头银丝,在莫千翩的眼前飘来荡去,扰着她的视线,有一丝恍惚与不真切。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来接你。”
“接我?”
“跟我走可好?”
“为什么?”
“我阻止不了他。”
“……“
“贺紫夜,你到底是谁?”
简单到无法理清心绪的言语,一瞬间突然消散在风中,让莫千翩误以为,刚刚只是一场梦,她的眼前并未有任何人。
可是那随风的银丝又在不时的提醒她。
“你到底是谁?那晚你究竟被那人掳去了哪里?你又是怎么全身而退?”莫千翩言语快的如豆子一般,一下下砸在她面前的贺紫夜心里。
不管哪一个问题,他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他的人生里,好像除了隐瞒,再无其他。
哪怕是面对,他最不想隐瞒的人。
空气中,又恢复了之前的沉默。
而一道惊雷,在他们彼此的对峙中,从天空霹雳而过,那清冷的光亮,让他们在一瞬间,看清彼此。
“难道你想把秘密带进棺材?”莫千翩冷冷的说。
冰岐镇的相遇,在不解世事的她,也能猜测出并非简单的邂逅,而那躲在暗处之人仿佛对他熟稔般的叹息,也让莫千翩对贺紫夜生出诸多怀疑,只不过一隔便是两年,让她无从探究与求证。
“我只想带你走,远离这些尘嚣。”贺紫夜的声音里,有轻易可闻的痛苦,像一只受伤的鸟,千辛万苦的寻找主人,但却发现,主人早已另结新宠。
“我无法相信一个满身都是秘密的人,而对我说出的种种善意言语,因为你让我无法判断,你究竟是何居心。”莫千翩言语平静无波,既没有想要探究的迫切,也没有对方其心难测的冷漠。
有些事情,走到了,答案自揭晓。
“只有希望你安然度日这件事,我没有骗你!”在莫千翩还没有所反应的时候,贺紫夜的手竟然情不自禁的划过她的脸庞,那手指的冰冷,亦如这即将落下的大雨一般,黯然的一发不可收拾。
“我姑且信了你的心意,可是保护我这件事,应该还不劳你费心吧?”莫千翩似笑非笑,她从未曾觉得,与贺紫夜的相交如此深厚,深厚到他莫名的跑到她的眼前,想要带她走。
“欧楚落,根本无法保护你!”这一刻贺紫夜眼底只剩艰难,就像那只看到主人另结新宠,悲伤到垂死挣扎的鸟。
“他不是你的朋友,难道对于你的朋友,你只剩下这苛责的评价?”
“你都想起来了?”贺紫夜的声音陡然颤抖起来,因为之前的莫离并不知道他与欧楚落的瓜葛,现下她这样说,也就表示她已经恢复了原来的记忆。
没想到那人,竟然连他都要隐瞒。
“你知道我曾失意?”莫千翩说这话的时候,嘴角挂着一丝嘲讽的微笑,那笑容却消散在眼底。
原来众人皆知她的种种,但却惟独她自己,自始至终蒙在鼓里。
贺紫夜深深的望着她,望着她笑容里的苦、望着她笑容里越发丧失的信任,心中哀鸿一片。
而那昏暗的光景,投在他们脸上,只剩灰濛的惨淡。
“求你,跟我走吧!”贺紫夜放下最后的尊严,哀求着。
哪怕你眼里从不曾有我,但念在我曾伴你一波笛音,也请你不要如此猜度我的真心,因为这真的让我,承受不起。
“我不会跟你走的。”莫千翩一脸的云淡风轻,贺紫夜痛苦焦虑的神情,俨然没有让她有一丝动容。
这一刻,她心冷如冰。
“放开我!”看到莫千翩如此决绝,贺紫夜竟然想孤注一掷的将她强行带走,大掌已经有力的擭住她的手腕。
而被突然强行对待的莫千翩,就像发怒的小兽一般,用尽全力想要逃脱他的钳制。
“你。”贺紫夜在触碰到她手腕的时候,突然惊慌的将她的手放开。
而因为贺紫夜的突然放开和莫千翩的用力过猛,那纤细的手腕竟然在空中荡了几个来回。
轻轻抚着略微疼痛的手臂,莫千翩的眼神里一片怨怼。
“你。”贺紫夜怔忡的不知该如何言语。
“我真是越发觉得错看了你。”
这如刀子般的言语,在贺紫夜心中划出一条血沟。
“你…你…有了…身孕?”
“什么?”处于盛怒中的莫千翩,俨然对贺紫夜的话,还没反应过来。
“我说…你有了身孕。”渐渐回神的贺紫夜,淡淡的再次重复。
那一刻,他真的觉得自己的心,咔嚓咔嚓碎落满地。
“身孕?”莫千翩对这突如其来的告知,显然不知该如何反应,只是瞪着如铃水目,小心翼翼的再次确认。
“原来,这一切,早就不是我天真的以为还能扭转。”贺紫夜那零碎的笑声,在这空旷的内院响起,笑的那么心碎与悲凉。
在莫千翩还没来得及仔细询问的时候,一个飞身,贺紫夜便消失在她的眼前。
仿佛,从不曾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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