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明（明穿）

　　哐当一声，茶杯落地，滚烫的热茶溅了一地，腾腾冒着热气。
　　青沉星惊讶地瞪着晴玥，“你疯了吧！”
　　“我……”晴玥蹲下身子将瓷片逐一捡起，努力组织语言。
　　青沉星一把将她拽起，怒目逼视，“你这话是从哪里来的？是不是你听到了什么？是不是高阳郡王朱高煦？他曾同你说过什么？”

　　被对方疯狂地质问，晴玥有些惊慌失措，奋力拔出自己的手，片刻才镇定下来，“你喊那么大声做什么？怕外面的人听不到吗？我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这话头也是你起的。”
　　“我起的？”

　　“是啊。”晴玥揉着被抓痛的手臂，“不是你一直在说晋王若是不在了，燕王就一王独大了吗？你说来说去，就是在说朝廷忌惮燕王的势力，怕燕王有不臣之心。听你这样说，我也就顺着胡乱猜想罢了，都说了是‘如果’了，万一……”

　　“没有万一！”青沉星喝止住对方，声色严肃。
　　晴玥不甘心，“汉朝的七王之乱可是前车之鉴。”
　　“哼，你倒是懂得挺多，连七王之乱都知道。”
　　“我也是读过《史记》的。”晴玥心虚。

　　“就算是七王之乱，最终还不是被天家平定了。”青沉星懒得多和晴玥辩说，埋头将一地的杂乱收拾了一番。

　　“可是成者王侯败者寇，乱臣贼子也是历朝历代不可避免的，老天爷也不会次次庇护天家。否则也没有王莽、司马懿一流了。既然连你都会担心晋、燕二王互相制衡的局面可能会被打破，如何又不知晓凡事都有两种可能。”

　　“够了！”青沉星赫然打断晴玥，“你这话我若是传出去，够你死一百回了，以后再休要说。就算真有那一日，我青沉星也是殉国报君，矢志不渝。”

　　***

　　洪武三十一年三月，朱元璋第三子晋王朱因病薨世。消息从山西传来，朝野上下无不震动。年逾古稀的朱元璋终于支撑不住，病倒在榻。皇太孙朱允炆衣不解带随太子妃日夜侍奉在朱元璋的病榻前，足足一月也不见有丝毫起色。一众藩王皆请旨入京侍疾，却尽数被驳回，只有辽王朱植、武定侯郭英被召入宫。正在朝野上对此暗中纷议之时，燕王居然也同时病倒，上奏自罪不孝，不能侍奉御前，病中思念妻儿，祈请恩准燕王妻儿返回北平探病。

　　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晴玥蛰居在皇太孙宫中，日夜听闻着宫人窃窃私语间的各路传闻，朝夕不能心安。这一刻，她才明白，虽然自己知道历史的大致进程，可真正置身其中的时候，自己不过是汪洋中的一只小舟，只能随波而行，根本把握不住这背后的千波万浪、跌宕沉浮。

　　这一个多月来，晴玥就没有见过朱允炆，就连太孙妃也极少在宫中，只有西宫的宫人每隔三五日来取一些皇太孙的日常用品，却是只见出不见回。前几日，操劳多时的太子妃也支撑不住病倒，被人抬回太子宫休养，太孙妃因此也闲不下来，日日侍奉在侧。

　　长重孙朱文奎因日夜见不到父母，在乳|母怀里闹得极凶，已几日都不能好好进食，贴身伺候的宫人急如热锅上的蚂蚁，请了太医来瞧，却说并无大碍。晴玥虽然没有养过孩子，但病急乱投医，也跟着乳母哄着试一试。没想到这孩子跟她好像格外投缘似的，到她怀里就哭得低了些，哄了一盏茶的功夫，竟然渐渐眯盹过去，嘟着小嘴一努一努。

　　“这是知道饿了。”乳|母红茵长舒了一口气，笑眯眯地轻摸了摸朱文奎的小脑袋，“还是晴玥有法子。”

　　“运气好罢了。”晴玥小声说着，要把孩子换到红茵怀里，可小家伙像是知道一般，立刻又不安分起来。红茵见状，忙又将孩子交了回去，低声道，“他这是跟你亲呢，不如辛苦你抱他睡一会，我再抱他去。”

　　晴玥点了点头，只叫人抬了软榻过来，在后殿外避风又凉爽的地方放置，自己则抱着孩子坐在上面。一时夜色深沉，皓月当空，浮光朦胧，虽然月光皎洁明亮遮挡了星星微弱的光线，天空中仍可见许多跳跃的小眼睛，如洒在鹅绒上的碎钻石。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挂在天上放光明，好像许多小眼睛……”晴玥轻哼着小时候学的儿歌，手里一下一下轻轻抚着朱文奎的背。

　　“你唱的是什么？”

　　朱允炆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也不多问，就靠着晴玥坐下。晴玥大惊，刚要开口，对方立刻做了禁声的手势。脸上挂着疲惫的浅浅笑意，朱允炆伸手摸了摸朱文奎的小脸，“你刚才唱的很好，以后等我们有了孩子，你也这样唱给他们听。”

　　晴玥一臊，也分不清心里是哀是喜，只立刻转移话题，“太孙殿下怎么忽然回宫了，皇上可大好。”

　　朱允炆沉着脸摇了摇头，又替儿子整了整衣角，“我是借个由头带十五叔来宫中，他许久没见过沉星了。”

　　晴玥会意，“他们在外面说话呢？”

　　朱允炆点点头，抬头看向晴玥，嘴角含笑，“这么好的月色，你为何却吟唱繁星呢？”

　　晴玥一愣，莞尔一笑，“随口唱唱罢了。”

　　“我还以为你因自己的名字，会更喜欢月亮。”

　　“不是那个月。”

　　“嗯，我知道。”

　　“殿下怎么知道？”

　　“魏国公曾写过你的名字给我看。”
　　晴玥吃惊。

　　“我还知道，你母亲生你的时候，正是十五，窗外天气晴朗，月明星稀。于是给你起名做晴月，可是又觉得月有圆缺，千古不变，未免太过悲凉。就请人改一改，才有今日这个玥。”

　　“请谁所改？”

　　“自然是你父亲魏国公。”朱允炆深看着晴玥，眼中满含意味，“这个玥是上古神珠的名字，可见他从心里视你如掌上明珠，虽然他从来没有说过。你从前经历过了那么多的变故坎坷，他看在眼里，其实很多时候是很自责而无奈的。”

　　“太孙殿下怎么会知道。”晴玥抿着嘴，有些抗拒。

　　“因为我很小就听说过你了。”
　　“啊？”晴玥愣住，“很小？”

　　“是啊。”朱允炆抖了抖裙裾，在软榻上斜靠下来，出神远望着苍穹，“魏国公与我父亲，也就是懿文太子，素来交好。我年幼时和母妃都很不受重视，我常因此自苦，时而也会故意顽皮、淘气，以此引起父亲的关注。有一日惹父亲发了大怒，我被罚在日头下念整整一卷书，只因又热又渴，委屈得抱着书在日头下大哭起来。”朱允炆说着，自己都有些忍俊不禁，“那时正好被前来奏事的魏国公撞见，他抱着我到阴凉处安慰，我年幼也藏不住事，一股脑的委屈都倒给了他。他听了哈哈大笑，后就给我说起他的事情。”

　　朱允炆的目光瞥向晴玥的眼睛，晴玥立刻闪躲过去。

　　“他说他有一个小女儿，因种种情由，虽然生活在他眼皮子底下，可他却不能抱她一下，不能听她喊一声爹爹。只能偶尔躲在远处偷偷地瞧她一眼，就连女儿的娘亲他也无法亲近。但是，那并不代表他不重视她，不爱护她。有时候，他远远看着她学走路摔了一跤，难过得晚上连饭也要吃不下。若是知道有人刁难了她们母女，背地里总要找法子替他们收拾。他以此来安慰我，有的时候，为人父母不能表达对子女的疼惜，但是在他们心底不是真的不疼惜。”

　　晴玥的呼吸剧烈急促起来，却只是深深低着头，望着怀里的朱文奎。

　　朱允炆坐直身子，无奈叹了一口气，“你以为魏国公府的管家是受了谁的命令暗中照顾、帮衬你们？你恐怕还不知道，自你娘出事以后，徐凌玉每次回家省亲，魏国公都是避而不见。而当年你被燕王府的人带走之后，为了能不惊动地将你带出来，魏国公前前后后求了我不下十数次。”

　　“殿下无缘无故，为何同我说这个。”晴玥咬着嘴唇，早已血气上涌。

　　“我是替皇爷爷侍疾多时，又回忆起我父亲当年重病弥留之时，心中有无限的感慨。晴玥，逝水东流，亡者不可追，你要怜取眼前人啊。”

　　朱允炆说得至诚至恳，晴玥听得心中惊涛骇浪却极力忍住。起身理了理衣袖，朱允炆又道，“我也不能多呆了，还要去西宫侍奉皇爷爷进药，十五叔也不宜在我宫中久留。今日也是碰巧才能把这些话说给你听，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你跟沉星一处，恐怕也听她说了许多朝政上的事情。如今大明朝是要碰到坎了，风起云涌变数未知。魏国公是我朝的肱骨之臣，也是我极为信赖的师友，他不日就要替我出京办事了。此行凶险，能否平安亦是未知之数，我只希望你不要来日再留下不可追回的遗憾。”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