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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章(下)
早上醒来,我突然感觉周围冷得不像话,习惯性地去抓小哥,发现小哥身上也很冷,我吓了一跳,随即发现不是小哥冷,是我自己太热——我发烧了。
我在被窝里缩了半天,晕得一塌糊涂,但咬咬牙还是得起来。我一坐起来只感到一阵头晕目眩,差点又倒回去。
我的体质一向很好,从小就很少生病,除了倒斗之后躺在医院里打石膏之外很少跟医生打交道,自从在寨子住下之后虽然因为水土不服经常难受,但从没烧到这个程度。
我踩在地上像踩在棉花上一样轻飘飘的,头重脚轻,嗓子干得要冒火了。我伸手去抓桌子上的茶杯,妈的,是空的。这意味着我必须要生火烧水,我那养尊处优的胃受不了生井水,得烧过再喝才不会拉肚子。
我一步三摇地晃到厨房。头昏眼花,一点力气都没有,手抖得连火柴都划不着,努力集中精神,等到终于有火光跳动在灶台里,我已经支撑到极限了,两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地上。
接下来我是怎么迷迷糊糊地把火升起来的我也不知道,我只记得自己用一根木棍拨弄火堆下面的灰烬,直到被窜出来的火苗烧了手,才迟钝地大叫一声,手里的木棍脱手飞了出去。我的脑袋一片混沌,竟然就眼睁睁地看着带火苗的木棍落在墙角的柴火堆上,那些摞得高高的、干燥的、我辛苦囤积的一整个冬天的柴火就在我眼前哗地燃烧起来。
妈的!我的脑子终于清醒了一点,想要一跃而起,却发现自己手脚发软,完全没力气。情急之下,我连滚带爬地到了水缸边,费劲地趴在水缸上,一时间只觉得万念俱灰——没水了。我回想起来小陌来的这些天,我一直没去打水,竟然没发现水缸已经空了。
黑烟充满了整个厨房,我全身却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手一松就从水缸边滑下来,瘫坐在地上。我被呛得一阵咳嗽,连眼泪都咳出来了。
我真是累了。紧紧闭上眼睛,整个脑袋像个负荷过重的机器,一跳一跳地刺痛。我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极度的疲倦。从进这个寨子以来我一直扛着挺着,不管日子多清闲多寂寞,我其实从未松下来,我怕那根神经一旦松懈就会崩坏,连带我的所有坚持和努力。
我一直告诉自己,我不是一个人。我与闷油瓶一起听留声机、看书、看雪,我紧拥着闷油瓶度过每一个黑暗寂静的夜晚,我用这些与每天劳作后的腰酸背痛和深渊一般的孤独感相抵,我很强,因为我就像以前的闷油瓶一样,身后是必须保护的人,没有丝毫退路。而现在,我看着为整个冬天供暖的柴火化为滚滚浓烟,我的全身烫得让人昏昏欲睡,我突然感到无比的疲倦。
让我歇一下吧?就一下,再睁开眼我还会好好的等你回来,让你看看我已经强大得可以独当一面了。
我真的太累了……
黑烟呛得我不住地咳嗽,眼皮也睁不开了。我的心在拼命挣扎,却无论如何也叫不醒断电的脑子……我可能醒不过来了……
“你与他是命运共享的。”
就像一个电极直接插进我的脑子,我的眼睛几乎像条件反射一样猛然睁大了——我与闷油瓶的命数相等,我要是死在这的话,闷油瓶是不是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我热得发烫、浑浑噩噩的脑袋像是被从上到下砸了一桶冰块,霎时清醒起来。身上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挣扎着向外爬,手脚并用,一直爬到厨房的门槛,最后胳膊一软,支撑不住就滚了出去。
我的脸贴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能看到厨房里烟不断往外冒,好在都是泥瓦房子,烧不到别的地方。我就这么安静地趴在地上,寒冷的石面让我彻底冷下来,身上不烫了,只剩下冷到心里的寒意。我不想动。
不知道这样一动不动地待了多久,我感到背上有点点凉意,眼前出现白白的雪花落在地上。我翻了个身,望着灰暗的天空,偌大的雪花扬扬洒洒地落下来,渐渐落满我的全身,好像要把我一点点掩埋掉。
那一瞬间,我突然感到非常非常的孤独。
冰凉的雪花落进我的眼睛里,融了。我眨眨眼,有温暖的东西划过眼角流进我的头发里。一滴、两滴,我看累了,想闭上眼,合上眼皮的一瞬间好像看到小陌的脸出现在我的上方,他回来干什么?
想要再看,却没力气了。
我好像在一个黑暗的深渊里慢慢下沉,一直沉到谷底。
还没等睁开眼,明媚的阳光已经透过眼皮照进来。我抬起手挡住,费劲地眨眨眼,才终于看清楚,我正坐在一个软软的东西上面。仔细一看,竟然是一辆小面包车的后座,多么奇怪。我看向窗外,立刻看到满眼是浓重的墨绿色,高大的树木,及膝的草丛……这个场景好熟悉。
“呦,小天真你终于醒啦。”
我猛地转过头,差点扭了脖子。胖子的那张大脸就在我的椅背后面,他正在往车下搬行李,后面蹲着小花和……闷油瓶。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眼睛完全离不开低头蹲在地上的那个身影,可他一直那么冷淡地待在那,自始至终都没有回头看我一眼。
“哎,天真你没事吧?”胖子的大手在我眼前像驱苍蝇似的挥了挥,“不用下车了,你继续睡吧。”
我咽了口唾沫,大脑还在死机中——幻境?茅山术?穿越时空?还是死前的那个什么什么回闪?
我挣扎着开门要下车,发现自己手脚仍然发软,一打开车门就跌了出去。但我顾不上那么多,一边试图爬起来,一边就盯着闷油瓶的身影向前冲。
然后他突然站起来了。
他仍是背对着我,阳光耀眼,他的身影却是墨黑墨黑的,像一道符咒,让世间其他的一切都消失殆尽。
一时间,我完全没有任何思考能力。
忽然有人说,天真,我们要走了。
我迟钝地转过头,发现胖子正背着装备站在我旁边,跟优雅笑着的小花一起。
“哦……”我语无伦次地点点头,“我……我这就去挑武器……”
想起武器,我的眼睛瞄向小花摆放苗刀的位置,然后我就像遭了一道雷劈——那里根本是空空如也,其他武器俱全,只有苗刀,好像从来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样。
“不用了。”闷油瓶突然背对着我说话了,我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就像之前我无数次被他挡在身后的那样。
“你回去吧。”闷油瓶淡淡地说,说着就往前走,“你不该来。”
你说什么?
“不要!!”我想大吼,却一点声音都没有,我想冲过去扯住他,却完全动弹不了。我急切地看向胖子和小花,却见他们对我安慰地一笑,也跟着闷油瓶走了,留给我几个深黑深黑的背影。
求求你,求求你,别留下我一个人……我在身体里疯狂地吼着,直到最后绝望地哀求,一点用也没有。我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三人的背影,且行且远,且行且远,冷漠地消失在那片昏暗的森林,留我一个人,站在无比明媚刺眼的阳光里。
我睁开眼,鼻子里充满了熟悉的清冷味道,身下是再熟悉不过的被褥,身上盖着的厚重的棉被让我稍微冷静下来。刚才那只是梦。我闭上眼,忽然感到自己脸上一片冰凉,原来我在梦里哭了。
孤独、委屈、疲惫、寂寞、失落……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像洪水一样铺天盖地袭来,我把自己蜷成一个球,伸手去揽旁边的闷油瓶。
空的。我只揽到一床被子。我心里更难受了,我紧紧抱着那床带着闷油瓶气息的被子,把脸埋进去。这还是梦,我还没醒。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拥着厚厚的棉被,一动不动。
“吴邪,吴邪……”一个熟悉、清冷又充满某种不知名情绪的声音一直重复着我的名字。来了,这个无数次出现在我梦里的桥段,我受够了每天醒来的巨大失落感,我不要再听了。我把自己更深地陷进闷油瓶的被子里。
一个凉凉的胸膛贴上了我的后背,我被紧紧环住,简直无法呼吸了。这个拥抱一点也不温暖,甚至带着雪花的味道。那个声音紧贴在我身后继续低声念着我的名字,声音颤抖着,微凉的气息洒在我的耳朵上,让我整个人也变凉了下来。
虽然已经经过了太多次从梦里惊醒的失落,虽然已经不想再让自己陷进这个无尽的梦魇,我还是无法克制地在他怀里转了个身,狠狠地抱住他,闭着眼埋在他的脖颈里,不小心让眼泪流进了他的衣服里去。
“我很想你很想你……”我含糊不清地低声在他耳边喃喃道,心疼得要碎掉了。
“吴邪……”闷油瓶将胳膊收得更紧,我感到一阵疼,却完全顾不得。
“别让我醒过来,让我再待一会吧,就一会。”我的胸膛紧紧贴着他的胸膛,我拼命抱住他,怕是一放手他就不见了,留我一个人,看着青色的天花板。
“吴邪……”
“这不是梦,我回来了。”
闷油瓶的一只手搂在我的腰上,一只手轻轻覆上我的脸,把我跟他拉开一点距离,让我能看到他的脸。
那双眼睛,清亮的、墨黑的眼睛带着我从未见过的复杂浓烈的神色,正紧紧地盯着我。
我僵住了。
这是真的,这双眼睛即使在幻境中我也认得出来,我在梦中无数次见到过的眼睛都没有这么纯粹,好像让我身体的一切机能都瞬间停止了。
我想象过无数次闷油瓶醒来的情景,我想象自己像小花和小陌见面一样淡然一笑,打趣几句,好像对方经历的一切都轻如浮云;我想象自己像电影里一样泪流满面地扑过去大哭大笑,或像历练了够久的道者一样端上碗茶,跟他说旅途辛苦了。
然而这个时候我什么都没有做,闷油瓶也没有。时间静止了,世界不存在了,我只能看到他一个人,只有他一个人。
我们直直地对视着,一动未动,就好像要把对方的样子永远地刻进脑子,融进灵魂,带到下一世,下下一世。
我失去了所有的思考和表达能力,我有无数的话想说,却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我凝视着闷油瓶,他也回望着我,他明白我的一切,我什么都无需说。
事实上没有任何一种语言可以表达我现在的心情,快乐已经远远不足以形容我的感受,我只觉得我所做的、所经历的一切痛苦都不及这快乐的万分之一,就算让我等上十年、五十年、一百年,为了这一刻我也愿意等,即使下一秒钟让我坠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我也心甘情愿。
但我不能,我必须好好活着,我不会留下闷油瓶一个人。
窗外有第一缕阳光隐隐透进来,温柔地照亮了闷油瓶的笑容。那是我第一次见他连黑色的眼睛都充满暖意,整个人在淡淡的阳光下微微发亮,一点也不冷,也不沉闷。
“吴邪,天亮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窗外,阴沉了一个冬天的天空终于放晴了,金色的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撒了一地光晕。侗家寨子的狗又吠起来,听得到远远地有侗家人的歌声,明天就要祭萨岁了,他们在唱萨之歌。那歌声遥远苍凉,像是穿越了几个世纪。
“嗯。”
不管我们的生命还有多久,不管我们还有多少事情要经历,我绝对不会离开你,直到死亡把我们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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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西冷印社。
天气晴好,暖风轻轻抚动门口的铜铃,把我从周公那里带了回来。我从桌子上抬起头,胡乱抹一抹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正想伸手摘掉眼镜——咦,眼镜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摘掉了。
我转头一看,果然小哥正倚在另一张木椅里,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的一份帛书。我不记得什么时候收到过那种东西,而且对帛书什么的完全没有好感,于是懒散地打了个哈欠,把手搭在闷油瓶肩上探过头去:
“小哥,你在看什么?”
闷油瓶突然复活了,他转过头盯着我看了半天,脸上浮现出一种艰难忍着笑意的表情。我立刻擦擦嘴,也没流口水啊?
“不是那里。”闷油瓶浅笑一下,“你脸上沾着书上的字印。”
“啊……”我用手背使劲蹭着脸皮,抬头却看见闷油瓶的脸突然放大了。
“用手擦不掉。”闷油瓶忍着笑说,他一手搂着我的腰,整个上半身都贴过来,他的气都吹到我的耳朵上了。喂喂,这里可是店里啊,会有客人来的,好吧,就算我回来之后根本懒得经营,也有路人在啊!而且还有王盟呢,王盟……
“王盟。”闷油瓶竟然先发话了,他微微直起身,却完全没有要放开我的意思。我惊恐地看到王盟正一手拿着鸡毛掸子,一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而强迫自己没事找事做的样子。他尴尬地转过来,颤悠悠地“啊”了一声。
“今天放假,你回家吧。”闷油瓶悠闲地说,完全把自己当老板了。王盟像被电击了一样蹦起来,扔了鸡毛掸子就往外蹿。混蛋小子,老子这么多年白养你了!
“出门的时候把门锁好。”闷油瓶头也不抬,沉声道。
“好……好的!”
我从来没见识过王盟的效率也可以这么高。几秒钟后,店里整个黑了下来,大铁门被拉下锁上,王盟早已逃之夭夭了。
小哥微凉的体温传过来,他修长的手指已经娴熟地探进我的T恤里,我忍不住打了个激灵:
“小哥……现在这时候不太好吧?喂?小哥,你听到了吗……”
闷油瓶没理我,我的嘴里顿时充满了他凉凉的气息。
啊,漫长又短暂的一天又要这样过去了!
可是,阳光温暖,一世安好,再没有比这更完美的人生了。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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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什么呢,终于写完了。真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真的非常非常感谢陪了我一个假期的朋友们,如果不是你们还在,小哥和吴邪就永远也团聚不了了!(滚。。)
其实写这篇文最初的灵感是看了一个视频,说人们在山上发现一对老人,他们私奔后在山里与世隔绝五十六年,丈夫为比他大十岁的妻子凿出六千级阶梯。当时我觉得,这种感情太纯粹了。与世隔绝不一定是世外桃源,更是身体与心理的双重磨练。所以我一开始就想到这个结局了,是从后果想到的前因。
说真的,写这个文有快乐的时候,有烦心的时候,有半夜把自己吓到的时候,有看到赞美的评论兴奋地截图给朋友看的时候,也有心情抑郁提笔让吴邪也无比抑郁的时候。。。
很多亲们夸奖我写的吴邪不娘真好,当然了,因为小墨本来就是一个很爷们的人。。= =
也有亲说我的瓶邪相处正是他们心中的那样,我非常欣慰。我想作者们的心思都在文里清清楚楚的,瓶邪的爱情就是我们心中的爱情。我不希望看到小哥或吴邪一味为了让对方活下去而欺骗他、然后自己英勇就义,那太自私太残忍了。尤其是小哥,他知道被留下是什么滋味,他了解吴邪,吴邪了解他,他们不会轻易把对方一个人孤单地留下。(当然啦小哥当时的选择是无可奈何~逃~~)相互扶持,同生共死,这大概是深明大义的瓶子和内心强大的吴邪应该会有的关系吧。
本来想让吴邪表现得更强的,后来在犯罪学课上学到一点东西,发现在那种环境下他不崩坏已经不容易,于是决定最后狠狠地虐了他一把。。(这都什么因果关系啊这。。)
嗯,总之完结了还是皆大欢喜,衷心感谢耐心等待的亲们!!
最后诅咒吞了我整个楼的百度小受多多被Google大叔SM哦~~~~(我真的难以释怀这件事的说,有那么多亲留过言呐。。。唉)
那么,后会有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