荭草涧边生

作者:轻于柳絮重于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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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暂驻平郡


      一路行来,穿越浩淼的沙海,踏过缠绵的草原,偶尔也有让人清新的景色,但那毕竟少之又少,旅途多半是烦闷无聊的。偏似人生般,大部分时间都在忍受时间的流逝,而不是享受生活的乐趣,那几点闪光几点兴奋亦稍纵即逝。
      圭儿最近与我话越发少了,扎营时也尽量避开不与我和桑宁同住。想我们当初相依为命被掳来仙茹,几乎是九死一生,如今我们终于又能相依着回到故土,但她看似并不兴奋。
      “你回到中原后……就别跟着我们了,携着质子的生活定不好过,终不能一辈子跟着姐姐受苦。回家去好生孝敬父母。今年乃是及荆之年,该找有个好归宿了……”
      “姐姐不要我了吗!”她忽然急了,“我嫁不出去的……”
      “怎么会?小圭儿长得越发标致了……”
      她低了头,又是一言不发。

      这日忽听押解的汉兵头目林丙说:“过了这山便是平郡了。”我的心一下激动起来,家乡到了……可心里又突然紧张起来,当年城门喋血的一幕又出现在眼前,五年来,这一幕无数次的出现在梦里,成为挥之不去的梦魇。但我坚信墨戍他定不会负我,亦如我不会负他一般。无论生死,我们的心终在一起。
      天色渐晚,林丙将我们安置在平郡的一个小酒肆内。楼上有间小房,全当住宿之所,他们在楼下支色子。
      “我们回家看看去吧……”我对圭儿说。
      她摇摇头,“你悄声去吧,我帮你照看桑宁。”
      我奇道:“难道不想你爹娘吗?”
      她又摇摇头。回头细想,即便是当初圭儿和我同住桂宫,朝夕相处,她亦没有跟我提过她家里的事;后来我去了兜碧阁,接触少了,自然更没有说过。或许她确有难言之隐,我不便细问,换了件蓝粗布褂子,溜出酒肆,往城根去了。
      街市的景色那般熟悉,有些地方竟然一点都没变。看到城根那间破旧的草屋,我的眼睛模糊起来。跨过倾倒的柴扉,一片萧条景象。我缓步走进屋内,看到桌上有半个发霉的馍,床上脏兮兮的被子凌乱地拖到地上。
      他回来过吗?不然这馍,这被子又是何人的呢?
      “墨戍!墨戍!”我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
      里屋没有,院子里没有……我跌坐在凳子上,早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刚刚燃起的希望又化作泡影,那些东西多是乞丐或过路的书生来草屋掩风避雨时留下的吧……
      当年城门失散,他为我挡下穿胸一刀,恐难逃一劫。如今辗转千里,回到平郡,又能如何呢?环顾四周,物是人非,徒留思念罢了……

      天已近全黑,我几近绝望。却听脚步声近,冲出门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男孩,手里举着一支白色的短蜡。
      “你是谁啊?”小男孩仰着头问。
      “我?”我擦擦泪,“你可知这家的主人回来过吗?”
      “死了。”他丹红的薄唇中轻巧地蹦出二字。
      我已无数次心怀恐惧的温习了那个残酷的事实。但这个孩子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竟如此简洁随意的说出那两个字,我依旧感到头晕目眩,顿时失去所有活下去的理由。
      “你怎知道?”
      “上个月,掉河里淹死了。我和娘给他收的尸,我怎不知?”
      “上个月?淹死?”我心下燃起一丝希望,莫非他说得不是墨戍?这旧宅换了新主人?
      “他叫什么名字?”我急需知道答案,竟不自觉地用力晃起那小男孩的双肩。
      小男孩被我吓傻了,裂着嘴“哇哇”哭起来。
      “你个疯子要做什么啊!”背后传来女人的声音。我眼睛已经模糊的看不清楚她的长相了,只记得她很壮实的样子,一把将我推倒在地。
      “告诉我……告诉我……被淹死的人叫什么名字?”我冲她喊。
      女人莫名其妙的看着我,“我们是新近才搬到这里来的。啥也不知道。”说完,领了孩子要走。
      我爬起来,一把抓住她的手,跪在她面前,哀声道:“大姐……求您告诉我吧,住在这屋里的人是谁?”
      “姑娘,你是他什么人啊?怎么哭得这么伤心?”那女人虽然粗鲁,心肠终是好的,见我如此哀求,便道:“我家大泥儿管他叫阿墨,大名倒不知道。听其他老邻居说,他头两年在外头当兵打仗,也是才回乡没多久。”
      我绝望了。是他,他没有死于战场,却在我回来的一个月前坠河而亡,天意弄人啊……
      “姑娘?你是他亲戚吗?”女人见我不答,又重复问道。
      “我是他娘子。他……回来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挽起我,“我们是一年前才搬到平郡来,起初因他人很内向,本没什么往来。后来我生了我家二丫头,身子很虚。我男人就偷了他几个鸡蛋,他人真好,不但不怪罪,反而将母鸡送与我家。我的大泥儿……”她摸摸男孩的头,“大泥儿很爱跟他玩,两人还一起养小鸡,今天他就是来给小鸡喂食的。只是……这小伙子可惜了……上个月突然就不见了人影儿。七天后,官役在护城河里捞起一个人,头都泡大了,我凑过去一看,可不就是他嘛。后来还是我家买了草席,把他葬在城外的乱坟岗了。”
      “能带我去看看他的坟吗?”
      大姐为难的说:“这么晚了……那地方我可不敢去……何况我们也没钱立碑,再去,还不定能不能找得到呢……”我已听不清她后面说些什么了,脚步轻飘飘的出了柴门。

      城门口戍城的士兵冲我喊:“出去就进不来了!各城都尊圣命实行宵禁!”我也全然不顾,像游魂般走出去,看到护城桥下的河水奔流如初,眼泪不禁又流下来,墨戍哥哥是绝计不会溺水而亡的,当初我在这里落水,还是他将我救上来的,水性自是极好……怎会溺水呢?莫非我们真的没缘份了吗?为什么五年疆场都无恙,偏偏在上个月……而我为什么不能早回来一个月?
      我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万般思绪中,不觉已到了乱坟岗。
      乱坟岗中漆黑一片,偶尔真的会出现几点绿色的火焰……一脚深一脚浅的,心中却没有一丝害怕,因为在这个地方埋葬着我最心爱的人,这些火焰或许就是他怕我摔跤,为我点亮的。想到这里不禁又是一阵欣慰一阵伤心。循着这鬼火,我往乱坟岗深处去。
      我想起当初的生死相依誓言,若能找到他的墓,便殉在墓前;若找不到,便随意找块地方,让我的魂魄继续觅寻他的魂魄吧。

      一阵哭骂的声音打断了我的哀思,念些什么却听不清楚。
      “谁?”前面有人影,却太远了,影影绰绰的分不清男女,只见是穿着白色衣服。
      那人转头,借着月光看去,似乎是个公子,因为头上束了白色的方巾。
      我再走近些细看眉眼。
      “圭儿!”惊异的发现竟是圭儿,她泪痕未干,装扮和神情都透着古怪,我无心细想,只问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亦看清了是我,颇为慌张的拭泪,“姐姐……你怎么追过来?我……来看看双亲……”
      “没听你提起过……”
      “姐姐的父母也葬在这里吗?”
      “不是。”我心绞着般疼,泣不成声,“墨哥哥他……”忽觉极度的疲乏袭上来,只坚持着把后面几字吐完,“不在了……”
      我昏昏沉沉的睡了好多天,神志稍微清醒些便看到圭儿抱着桑宁坐在床头。她见我睁开眼睛,柔声道
      “姐姐,好些了吗?”
      “好多了……”
      “圭儿……我想追随墨戍而去……帮我照看桑宁好吗?”
      “不要……你答应了王妃,殿下,要亲自保护桑宁一生……现在怎么能违背诺言呢?”
      “我……”我曾以为回到故土,便能与墨戍团聚,无论以生或死的形式;可如今又要因桑宁而拖上十几年……墨戍,你会因此怨疚我吗?

      我能轻易放开生命,却终难放弃责任。看着身边桑宁甜美的睡脸,宁静而温馨。

      我无力再想,又睡过去。待再醒来,圭儿依旧守在身畔。
      “我病了几天了?有没耽误行程?”
      “哎,姐姐缠绵病榻都近半月了。”圭儿叹了口气,“不过好在京里传了消息下来:新皇登基,朝廷各部
      各司要处理的事情很多,质人处的长官还没有到任,我们现在过去了也没地方安置。你病倒在平郡的事回过上面了,特准我们在这里休养,等你身子康复,朝廷的事也忙完了,咱们再上京。”
      我点点头。侧脸看到枕边的竹簪,泪水又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你怎么又哭了……”圭儿忙着帮我拭泪,“在我心里面,姐姐一直是最坚强的女子。可是这半个月来,我看你把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光了。”
      泪水流光了,人心也干涸了,当麻木取代脆弱,便几乎可以接近一个无坚不摧的人了。我如今终于真正理解了咸兰兮,他的自虐,他的轻薄,他的偏执……他太需要这些来掩饰自己的脆弱,他也太需要这些来麻痹自己的灵魂。连景之别,他能够顿悟,实是一种升华,只是我现在还远远做不到。
      身体在一点点康复,我又拾起幼年的佛经,曾经只是把那字句印在头脑中,却始终无法明白其中的意思。而今这些字句仿佛甘露般浸润着心灵,有顿悟之感。或许落地便入空门的我当真尘缘未了,必须经过世间的历练方能涅磐。

      这日,圣旨来了,宣我们即刻进京,不得延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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