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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李俊张顺离山一月有余,此次归来,其余水军头领免不得要为他二人接风洗尘,阮小二和阮小五忙着安排酒菜的功夫,童威童猛就围着张顺听他讲说些少华山的掌故,李俊眼含笑意,悠闲地坐在一旁喝茶,这个下午春光明媚,风和日丽,昨日一场新雨过后,泥土中到处散发着生命的芬芳,万物始生,凑地而出之际,最是撩人心弦,只为张顺一个微笑,他便觉得幸福满足,往日的怨恨或许还有残留,但已无力兴风作浪,他的生命被柔情点燃,对于赋予他这种情感的人,他感激无限。
将及傍晚时分,张横与阮小七终于现身,两人各拎着几坛酒撞进门内,一进屋就亮开嗓门邀功请赏,说是从朱贵处好容易得来的好酒,费了不知多少唇舌,张顺闻听皱眉:“上次喝了他的酒,醉得整整一天才醒,这次如何又拿?”张横揽住他肩,笑嘻嘻道:“兄弟,这次确是好酒,哥哥尝了一下午,没事儿。”张顺惊讶道:“一下午?你们吃不了还兜着走,朱掌柜没把你们打出来?”阮小七嚷道:“什么话!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跟七爷我放刁,这酒是他自家哭着喊着非要送给咱们的。”童威道:“他送的俺们可着实不敢消受,除非是七哥卖身换来的才放心。”众人大笑,阮小七脸都紫了,追着童威要打,童威绕屋乱跑,二人闹成一团,张横口快,忍不住道:“是小七答应朱贵一个月里每天为他捞上十尾大鱼,朱贵才给的这酒。”童猛道:“如此便好。”张顺笑道:“那还等什么。”忙将一坛酒启了封,倒上一碗递给李俊:“哥哥先来。”李俊高高兴兴接过,尝了一口,连连点头:“兄弟,真是好酒。”将碗递到张顺眼前,张顺就着他手喝了一口,赞道:“朱掌柜竟藏了这般好货,小七的鱼捞得值。”阮小七叫道:“张顺,酒可不能白喝,你得帮我一起捞。”张横道:“朱贵说了,只小七捞得鱼才做数,若哪个掺和,被他知道,今后再休想上他的店门。”阮小七道:“你信他诈唬!鱼又不通人话,他知道是谁捞的!”张顺道:“朱掌柜这旱地忽律可不是吃素的!他做山寨耳目多年,消息最是灵通,些微小事,须难不倒他。”阮小七道:“那你到底帮不帮我?”张顺道:“不帮。”阮小七气道:“张顺,你个混帐没良心的!”张横闻言不快,拍他一巴掌道:“说什么呢,找打!”阮小七就还他一掌,“说得就是你那宝贝兄弟。”二人如顽童一般,你来我往,谁都不肯吃亏,剩下的四人也没闲着,童威童猛从旁起哄,李俊和张顺边品酒边议论酿法,正热闹间,忽由窗外传来一个清脆的女声:“张顺哥哥。”这声呼唤着实威力不凡,阮小七和张横同时停了手,张横烦躁地踢了一脚桌子,阮小七将手点指张顺,一脸坏笑,张顺怔了片刻,随即答应一声,大步出门,李俊撂下酒碗,刚才的好心情一扫而光,童威打趣张横道:“张横哥哥,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丫头嫁出去?”张横恨道:“别提了,爷爷我打落生起头一遭干起了三姑六婆的买卖,那丫头却毫不领情,抵死不嫁。”童猛道:“你提张顺哥哥,她就肯嫁了。”张横道:“做她的春秋大梦,有我活一天,她就休想!”转向李俊道:“哥哥,你是她恩人,你发个话。”李俊摇头道:“她就是不肯,难不成强人所难?”张横急道:“哥哥,你不知道,兄弟每天看着她转来晃去的,心里头实在不痛快。”李俊点头道:“我明白。”说着,起身踱到窗前驻立,那姑娘笑靥如花,娇俏可人,正不知同张顺说着什么,张顺神色淡然,只管倾听,并不开口,偶尔还心不在焉地举目四顾,蓦地望见李俊,目光交汇,愣住半晌,随即接过玉茹手中食篮,说了几句,玉茹方才恋恋不舍,缓步离去,张顺径回屋内,张横扯住他道:“兄弟,这丫头又来缠你说啥?”张顺未及答话,阮小七笑了起来:“这还消问?肯定是妹妹想哥哥、思啊念啊之类。”张顺白了他一眼,没吭声,阮小七更来劲儿了:“怎么样怎么样,被七爷我说中了吧。”打开食篮看了眼,啧啧叹道:“瞧这姑娘,真是心灵手巧,体贴多情,你就娶了她吧。”张横攥紧拳头,做势要打,慌得他匆忙闪躲,童威叹道:“七哥,你若是个哑巴,这辈子一定会少遭很多罪。”张顺笑道:“那他还不一早憋杀了。”拉着李俊坐下:“哥哥,莫理会,接着说咱们的。”只管又同李俊闲话。张顺今天尤为善解人意,他虽然心窍难开,但却好似比别人多了一点朦胧的直觉,李俊早已察觉出他这种难得的天赋,深自叹服造化神奇,张顺既能糊涂到把一切都混为兄弟情份,也能很敏锐地分辨出真情与假意,既能在石秀的百般暗示下如坠云雾尽显愚钝,也能聪慧地在最恰当的时候温情抚慰关怀备至,就像近日,他仍然不能理解李俊那阴晴不定的脾气缘自何来,但似乎渐渐悟出这跟自己有莫大干系,知道他的李俊哥哥依赖他,需要他,便竭尽所能陪伴身边哄着这位哥哥开心。张顺就是这样一种人,对待敌人仇家不择手段的狠毒,对待真情实意者却连说话都舍不得高声,他不愿伤害任何一份真心,尽管无意中他已做过很多次。
接风酒席后第七天,水军头领们又办了一场送行宴,晁天王执意要打曾头市,点了阮氏三雄和张横随行,李俊思量天王性烈刚直,非统兵之材,嘱咐四人仔细,见机而作,阮小二闻言不语,闷头喝了几碗酒,瞅着李俊,兀地开口道:“哥哥,虽说山寨兄弟亲如一家,但也不是铁板一块,今日咱们兄弟们说实在话,你是偏着公明哥哥的吧?”李俊坦然道:“不是,我是随公明哥哥上山的不假,但心中却绝无偏他之意。”阮小二又问童威童猛,童威答道:“我二人今生只随李俊哥哥。”又问张横,张横瞪眼道:“都是一样的哥哥,我知道要偏哪一个?谁做的对就偏谁。”最后轮到张顺,阮小七一挥手道:“二哥别问了。”阮小二一拍桌子:“张顺,就听你一句话。”张顺叹一声,起身为他倒满酒:“兄弟在江洲时曾与公明哥哥朝夕相处,交情莫逆,心中自是偏他无疑。”阮小二苦笑道:“兄弟,你果然说的大实话!你心向公明哥哥,就如我兄弟三人心向晁盖哥哥一般。”张顺道:“兄弟并非不向晁盖哥哥,只是结识公明哥哥在先,情份自然重些,当时誓言在耳,此生断不相负,便是哪时他错了,兄弟也当舍命相随,死而无怨。”张顺话音刚落,阮小七等不及抚掌喝彩,高声叫道:“这话说得好!是条汉子。”李俊和张横却同时霍然站起,怫然变色,张横气得直哆嗦:“兄弟,你为公明哥哥舍命,那我呢,你一奶同胞的嫡亲哥哥我算什么?”张顺见张横泪流满面,连忙搂住他为他擦眼泪,安慰道:“好哥哥,你自然比公明哥哥还重要。”张横抱紧兄弟,哽咽道:“可你只有一条命。”张顺笑道:“那就留给哥哥。”他哄人时向来都挑最入耳的说,个中真假难辨,偏偏张横却肯买账,不消一时半刻便安稳下来,李俊见了,也强压怒火,缓缓坐下,他答应过张顺再不乱发脾气,可适才那句话确实伤透了他的心,他恨那句话,更恨说那句话的人。阮小五见众人气氛不对,抱怨阮小二道:“二哥,兄弟们临阵聚一回,你说这些没用的做甚,管他公明哥哥晁盖哥哥,我们水军八位兄弟长在一起便好。”阮小二给了自己一巴掌:“对对对,今天是我犯浑,不说了,自罚三碗赔罪。”阮小七也道:“我陪三碗。”扯着张顺道:“你有本事啊,一句话惹哭了亲哥哥,连李俊哥哥都恼了,该罚六碗。”张顺眼望李俊,李俊别过脸去,他本该反驳阮小七,可眼下竟然做不到,张顺二话不说,一连喝了六碗酒,还在倒,张横提醒他:“兄弟,够数了。”张顺道:“还不够。”张横问:“多少才够?”张顺摇头:“说不好。”童威推了一把李俊,悄声道:“哥哥……”李俊不应,他现在甚至不敢去看张顺,生怕控制不住会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便只得装聋作哑,默默感知张顺动向,张顺一碗一碗地喝,他就一碗一碗地数,待到第十二碗上,他终于忍不住了,又一次在与张顺的角力中甘拜下风:“兄弟,够了。”张顺立刻停手,笑道:“确实够了,再喝下去,小七还须再捞一个月的鱼。”阮小七“哎呀”一声,忙道:“你不说我倒忘了,我明天帮我同朱贵说声,欠他的鱼待回来补上。”张顺道:“我没那么大面子,须得李俊哥哥陪我同去。”阮小七便央李俊,李俊无奈地望着张顺,点了点头,在某些事情上,他并不比张横强多少。
第二天,张顺依言来找李俊,他那难得的天赋再次大显神威,“哥哥,兄弟昨天又惹你生气了。”张顺刚进门便一语中的,倒让李俊措手不及,慌忙否认:“没有。”张顺道:“哥哥不仅生气了,而且气得不轻,全是兄弟的错。”李俊低下头,心中百转千回,良久方道:“兄弟,你可知道你错在哪里?”张顺道:“兄弟自然知道,我昨天不该说那句要为公明哥哥舍命的话。”李俊苦笑道:“就算你不说,心里也还是这么想。”“可兄弟心里还有一句话。”张顺跪下来,将头轻轻地伏在李俊膝上:“公明哥哥的情份,我今生就可报答,可哥哥你的情份,我却生生世世也报答不完,即使将来我走了,但留一丝魂魄,也绝忘不了哥哥。”李俊身体一震,再也按捺不住心潮澎湃,紧紧搂住了他,未来的漫长一生,怀里的这个人让他经受了无法想像的痛苦折磨,他却只因这一句话便学会了无怨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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