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初雾空]铭刻时间的歌

作者:暖光恭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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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西西里的褐色石板路街道两旁,整齐地构建着两列高低各异的店面。天放晴了些,灰沉的铅色天幕渐变成了亮白色,在路面的正中央反射出一条刺目的宽线。
      披着斯佩多外套的Giotto双手交叉攥着衣服两侧,努力不让它从肩膀上滑落。斯佩多走在Giotto左边,只着了一件薄薄的红色单衣,双手插在裤袋里东张西望些什么。忽然他驻步,扭头向左,直直盯着某家店铺,笑得耐人寻味。

      “嗯~”他满意地点点头。
      Giotto发现了斯佩多的异样,亦驻足。他疑惑地回过头看看斯佩多,又沿着他的视线转过头——

      由灰色砖瓦砌成的倾斜屋顶边缘上的竹绿色屋檐下是敞着大门的红褐色木头筑成的房屋。望穿过去,店内在木质框架间摇晃地亮着雅黄色光芒的纸灯。其间悬挂着许多色泽明丽的东西。古典素雅的风格,与周旁的哥特式建筑格格不入。
      屋檐下挂着一块土黄色的布。上面用潦草的字体写着:花衿。

      Giotto猛地一惊,转过头惊恐地盯着斯佩多看。而斯佩多已经悠哉地走向他,轻松地托起他的手,绅士地一鞠躬,拉起他的手走近日式的店面。
      “等、等一下……斯佩多!”看着斯佩多神情狐疑地转过头,又只好软下声来,“……先生。”
      “有什么事?Dorothy小姐。”斯佩多抬起搭在自己手上的Giotto的手,“那么,请来吧。就去那家店铺买一件可保暖的衣服吧。”

      被设计成圆筒形状的深蓝色帘布的夸张褶皱内部,Giotto将头仰平,头顶脱力地倚在木质墙壁上,长长舒了一口气。疲乏地眨了眨眼,又轻轻叹气。将手上握着的白色物体举到眼前,手一松,将它展开,失焦地打量它。
      很漂亮的一件和服,令人移不开眼。Giotto如是想道,可是,对他来说,明明是用来看的,不是用来穿的啊……
      他无奈地抚额,伸手准备解开身上吊带裙的拉链,不想用力过猛,把丝绸衣料大片地撕裂。Giotto挑了挑眉,干脆直接把整条裙子从身上扯下来,一边不断腹诽着,科札特你活该弄坏你条裙子你活该你活该你活该……

      把弄坏的裙子随手一扔再赌气地踩到它上面后Giotto开始手忙脚乱地穿那件斯佩多为他挑选的和服。他从没穿过也不可能穿过,面对复杂的设计与考验女子身材的构造他感到前所未有地头大。无可奈何间他只好胡乱地抓了几把衣服把它安在自己身上就算完成交差了,之后把刚开始脱下来的斯佩多的外套与坏掉的裙子一起团了团往更衣室的角落一堆,站在帘幕的面前准备拉开,手却又僵在了半空。
      好……好丢脸。这样子出门被所有人看到他堂堂彭格列首领的威名何在……Giotto掩面,摇了摇头,自我安慰道Giotto•Vongola振作啊,你可是勇往直前的大男人……但就是因为是男人才更觉得丢脸吧!!

      他后退一步,以早死早超生为口号,以“以后娶不到老婆就让斯佩多那混蛋负责”为退路,心一横,刷地拉开帘幕。
      光亮随之倏地洒向Giotto,皮肤白到透明的他,有一双明澈的金色瞳仁,纯洁得似是要流出无瑕的碎金般。顺滑的金黄发线闪耀着柔软的光芒,衬得白皙脸颊上粉色的红晕更加动人。空气中浮沉的微小颗粒也镀上了金色,缠绕在他身边,仿佛是腐朽世界中,为他所动的凡人甘愿化为粒粒尘土,依依相伴。
      他身着纯白如雪的和服,由左锁骨开始细碎地点缀着五瓣花,沿至左肩,绽放开来层层叠叠交相错杂的淡粉色樱花,由桃红边缘勾勒,覆上一层细腻的纹路至花的中央,晕开淡淡的奶黄,似开不开,含苞欲放。周边星零的五瓣花恍若百蝶共舞,与花惺惺相惜。纤尘不染的樱花浪从肩膀翻滚至袖口,如溪水入海,由微至著,占领了整片宽敞的袖缘。花海底部是渐变向上的纯粉红,挥洒自如。袭至脚底,又一阵清风吹开了海上繁花般,漫山遍野向整片白布上蔓延起樱花至腰际,溅起几朵五瓣花后戛然而止,由枣红色的带扬(*日本和服中类似束腰的东西)上肆意绽放的大朵樱花终结。

      斯佩多看得怔了,诧异地张大双眼,将Giotto从头到脚深深地打量,看得贪婪,想把此情此景刻进整个生命。他从没想到,自己竟会如此全神贯注地欣赏一个人,似是沦陷,万劫不复。好像是他在眼前,哪怕刻薄如己,也会油然轻轻颤抖,开始变得温柔,卸下武装,抖尽灰暗,仅仅沐浴于一片温和的天空。

      蔚蓝苍穹纷繁出的粉樱痛快地绽放着,缱绻着碧蓝的清澈与挥洒的温柔。让他忽然间好想去看一场樱花雨。

      他不自然地启唇,小心翼翼地靠近,轻轻抬起Giotto的下巴,让自己的脸庞在他的瞳孔内不断放大。鼻息交错间,斯佩多吞吐着暧昧,道:
      “Dorothy小姐。你忘了穿内衬。”
      “……!”

      斯佩多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血色瞬间涨满了Giotto的整张脸直袭耳后根,他的睫毛骚动般地不断颤抖,散发着金色的光芒,恍若天使。他不知所措地看看斯佩多,又看看地板,说话的口吻带着极度的忐忑与不自然:“对……对不起……我……我去……穿上……”
      而斯佩多则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把一个纸袋子塞到Giotto怀里:“不必了,Dorothy小姐。还是请你穿上这件吧,NUFUFU。”然后纸袋在两人中间发出被挤压的声音,斯佩多一把揽过Giotto的腰际,将他贴得自己很近很近,轻轻咬他的耳朵,可以感受得到他耳廓的滚烫,“你就那样出去,我怕别的男人看上你。”

      Giotto再次拉开帘幕时,斯佩多正在柜台结账。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淡褐绿连衣裙,不禁叹气,心想这件衣服总算比较正常,走出门至少不会回头率百分百。要是穿那件花哨的和服……他又立马在脑内给自己一记飞踹,他一个大男人,穿什么裙子都是不正常的啊!!
      就在他的脑内剧场播映得载歌载舞之际,斯佩多已走近,简洁地拍了拍他的肩,走过他,顺势撩起他的手,带着他走出和服店。斯佩多从Giotto捧着的纸袋里拿出团着的自己的外套,穿上,然后无不讽刺地说:“好歹折一下吧?作为一个女人。”
      Giotto不满地皱眉,道,“没有这个必要,我已经是科札特先生的女友了。”
      斯佩多对于Giotto强硬的回答没有计较,而是无所谓地耸耸肩,笑道,“NUFUFUFU,我倒是觉得从你的纸袋里拿出自己的衣服,很有夫妻的感觉呢。”不等Giotto打着科札特的名义抗议,斯佩多便接着提议,“Dorothy小姐,有没有觉得饿了呢?我们到前方的咖啡馆去吃点东西吧。”

      “啊?哦……好。”Giotto点点头,便被斯佩多拉起手一起快步走向了咖啡馆。在斯佩多的身后,Giotto低下头不安地暗自思忖。
      怎么回事,明明是在预定路线上,现在为止,一个彭格列术士都没有出现过。

      Giotto被斯佩多牵着手走到咖啡馆的二楼,选择了最角落的靠窗位置。他们面对面坐在套着米色皮革的硬板沙发上,隔着褐色的双人圆桌。斯佩多的身后是一面框着木头的镜子,从Giotto的角度看过去,镜子里是斯佩多四分之一的蓝脑袋,还有修长完美的脖颈。在斯佩多旁边悬挂着米色的窗帘,被认真地束起。无瑕剔透的大窗户给二人开敞了足够的视野。窗明几净的咖啡馆,雕刻着抽象花纹的金色留声机悠悠地播放着沙哑的女声,温柔地咀嚼着歌词,糅杂着三分懒散,七分宠溺。

      优雅的服务生很快将二人的餐点送到眼前。斯佩多端起眼前散发着浓郁香气的蓝山咖啡,微抿一口,放下,绅士地对着对面的Giotto微笑:“怎么了?Dorothy小姐。”
      “……斯佩多先生,我没有点过……蓝山咖啡。”Giotto指指亦放到他面前的短小精致的咖啡杯。“我点的是起司蛋糕……”
      斯佩多眨了眨眼,依然绅士地笑着,从左手边的小盒子里拿出小罐奶精与一包砂糖,温文尔雅地撕开,伸长手臂,将它们酌量地倾进Giotto的咖啡里,又温和地从咖啡杯的右边拿起银色的小勺,轻轻地搅拌,不发出一点碰撞声。直到小小的咖啡杯内旋起小巧的漩涡,才将勺子拿出,惑人地往嘴里含了片刻,再取出,轻轻放回咖啡杯的右边。
      整个过程,斯佩多做得尽善尽美,优雅体贴。

      Giotto看着眼前的斯佩多,装腔作势着却分明是在整蛊自己,或许只是想要听到自己的抗议,又戏谑地回复“不觉得这样很有夫妻的感觉吗”这样不三不四的话。可是,不论是在哪里,房间、海边、衣店、咖啡馆。
      他蔚蓝的眼睛上始终覆着厚厚的冰层。

      不论何时,他表现得再肆无忌惮趾高气昂,眼帘下的玻璃窗总是紧紧闭着,反射着孤独的白光。
      所以自己才会不断地妥协,哪怕对于自己而言太过难以接受的提案。希望能顺着他的意愿,让他感到舒心。
      而或许眼前这颗盛气凌人的冬菇早就习惯了别人的妥协。在众人的俯首帖耳下踽踽独行,之后疲惫不堪。

      不再多思,Giotto放松肩膀接受了斯佩多的好意,将双手轻轻捂住杯子的外部,用指腹缓缓摩搓杯壁。他注意到白色的瓷杯壁装饰着一颗桃红色的爱心,边缘描金。他便突发奇想地笑了,唤起斯佩多来。
      “斯佩多,你看。”他将杯子转过一面,将爱心对着斯佩多。斯佩多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将头凑过去,问,“怎么?”
      Giotto指指那颗爱心,嫣然一笑,“你猜这是什么?”
      “一颗爱心。”斯佩多随意地答道。
      “错了。”Giotto笑靥如花,摇头道,“这是两颗人心。一颗你的,一颗我的。它们重叠在一起喔。”

      斯佩多怔住。他紧紧地盯着Giotto的笑颜,头不知不觉间离开了手的承托,僵硬地悬空。整个身体也变得不自然起来,本随意放置的双脚下意识地摆正,使脚底踏实地踏着地板。握着杯柄的手指颓然地蜷缩。嘴唇阖着,唇线保持平直,眉头却轻轻微皱,配上他那双湛蓝的眼睛,包含着复杂的情绪,又恍惚快要哭出来。而他忽然急急转过头,狠狠地将视线放到窗外,又托起下巴,将重心下落,一副吊儿郎当的坐相。他嗤声嘲笑着,却弄不清是在讽刺Giotto的风花雪月,还是自己的为之所动。
      “哈,Dorothy小姐,你之前明明还是在说,你是西蒙的女人么。”他的语气促狭急躁,带有明显的慌张端倪,故意撩起的嘴角透着浓浓的孩子气与不甘心。

      “……像这样的感觉吧?”忽然Giotto欢快而清澈的声音传入耳畔,一句话掷地有声,如同一个响亮的巴掌,将斯佩多的不镇定撕扯到鲜血淋漓。

      顿时,情愫与自尊同时支离破碎。
      斯佩多没想到自己的心竟真的柔软地陷了下去,又瞬间疼得无以复加,仿佛是无数玻璃碎片狠狠插进血红跳动的心脏。他的神情上闪过一丝尴尬,又立即用大大的完美微笑代替,NUFUFU地只当解嘲。又将手撑起下巴,更加肆意的戏谑在眼畔闪耀。“Dorothy小姐,你想被我杀死在这里么?”
      残忍刻薄的话语脱口而出,又立马感到后悔莫及。
      因为他看到面前Giotto辛楚的表情。椎心泣血的样子。是被自己的话吓到了吗。

      对面的Giotto看到的是斯佩多惨白的微笑。他嗟悔无及,没有想到自己本是想要讨好他开心的玩笑,还以为会看到他撅起嘴不满地表情,却让斯佩多顿时千疮百孔了一般。窒息的沉默间为难是该哭还是该笑来弥补自己未曾三思的话语,将本是自己想要温柔对待的人,伤害成这样子的表情。

      一触即碎,受伤的玉瓷般。
      自己真是……太过分了。

      压抑的冷场,谁都不知道该如何打破僵局,连拿起咖啡杯、切割起司蛋糕的动作都变得尴尬。彼此在内心的懊悔都大过悲伤,却不知该如何说出。

      犹豫再三,Giotto踌躇地伸出手,道:“那个……斯佩多……先生……我……”却被斯佩多决然的话语打断,“我刚才是看玩笑的Dorothy小姐。来吧,我们走吧。”
      仿佛逃避一般,加快了语速,又急急站起,离开座位。草草结束了这顿不愉快的午茶。

      “……”Giotto忧虑地看着斯佩多头也不回地离座,踟蹰片刻,也只能硬着头皮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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