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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肩而过
天气乍暖还寒,一辆平板骡车慢吞吞地走在上京的官道上。骡子有气无力,躺在车板上的冉寒生更是萎靡不振。赶车的是个年过四旬的粗莽壮汉,他一面扬鞭,一面滔滔不绝地劝解着形容憔悴的寒生:
“你在京里混得出息了,还愁娶不到老婆?不就是棠家退亲了,你至于像病猫似的吗?彩礼送来的时候,大伙儿都以为是你托人下聘的•••说起来棠家人的眼皮子也浅些,一听说能嫁进王府当小老婆,就忙忙地赶着攀高枝去了。你是没见着哇,那天的迎亲队足有二里长,那唢呐吹得全镇人都能听见。看着闺女插金戴银地上了车,老棠两口子可乐坏了。咱这小村小镇的,多少年也没见过这么大的气派!”
寒生闭上眼不理不睬,那壮汉浑然不觉,仍旧自言自语:
“不过你那一场大闹也不像话。你到镇上的时候,棠家闺女嫁出门没几天,那些红灯笼、大红花还没摘。我刚巧有事上他家里去,话还没跟老棠说完,就见你一头扎进来,一句话也不说,直瞪瞪盯着老棠看,看得他脸都绿了,你那两眼发直的模样可真够吓人的。
“这时候老棠他老婆提个菜篮子回来,一见着你,眼圈都红了,拉住你手问长问短,把我给晾到一边没人理。老棠倒是心眼转得快,马上催老婆去做饭,自个儿拉着你嘀咕半天。我估摸着我那事要泡汤了,正打算先走,你猛地蹦起来一丈高,满院子乱转,见着大红的物件就撕,扯,砸,嘴里喊着叫人听不懂的话,一边跺脚发狠,一边眼泪珠子哗啦啦滚了一地。
“我惊得发晕,好像老棠他老婆哭着来求你,都让你甩开了。我急着找老棠,没找着,冷不丁有只大狼狗劈头冲过来,见人就咬。我一把把你拉出去,就听里面的人把门插上,怎么叫都不开。你先是又跳又叫把门上的红绒球都抻下来,接着一跟头跌倒,什么都不知道了•••”
赶车的壮汉长篇大套地说着,总无人应声。他回头一看,只见寒生捂住双耳,全身紧缩着侧躺在车板上,蹙眉闭目。壮汉冷笑道:“冉老板,这车是你买的,我是你雇的,你要是嫌小人啰嗦,只管发话叫小人闭嘴就行,小人敢不听么?”
话音未落,寒生已翻身坐起,长叹一口气道:“李二叔,你千万别这么说。那天我昏倒,多亏你把我背回家照料着,又亲自赶车送我回京城,我心里很感激你。”
李老二放下鞭子,任凭骡车晃悠悠地缓步前行。他转身与寒生并肩同坐,咧嘴笑道:“乡里乡亲的,照应一下罢咧,感激个什么?看你这几天简直像掉了魂儿,我当叔的只能激你几句,好叫你开口说话,精神也好些。咳,你为这种一转头就嫁别人的丫头受罪,犯不着哇!”
寒生顿时满面通红,他只觉胸口发堵,直想大叫:“鱼娘不是那种人,她绝不肯嫁给别人的!”年前祥云班生意兴隆,人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寒生费尽口舌才说动班主放他去接鱼娘成亲,哪知他千里迢迢赶到松花镇,换来的竟是这样令人痛不欲生的结局!
见官道西面开出一条岔路,寒生忽地站起来,猝不及防地夺过李老二手中的缰绳抖动几下。李老二不明所以,还未开口,骡车便转弯走上岔路。李老二一惊:“你干什么?走错了走错了!”
寒生高声回答:“不管怎样我都要见鱼娘一面,我们去清平城!”
李老二劈手夺回缰绳,顺势将寒生压在肘下:“你疯啦,清平城外都是沙漠,我们不认识路会死的!”
寒生声嘶力竭地挣扎着嚷道:“你,你让开•••放我去找她!”
车板“吱吱呀呀”地响着,几乎要裂开。李老二无计可施,一眼瞥见官道边的残雪,顺手抄起一把雪团抹到寒生额上。冰冷的雪水顿时浸湿了寒生的鬓发,他寒战连连,冷得几乎透不过气来。
李老二放开寒生,勒缰喝道:“你听我说!”
寒生又惊又冷,李老二急怒交加,两人累得倚着车板呼呼气喘。雪水褪尽了寒生脸上的红潮,他静静地抱头沉默不语。
许久,李老二才开口道:“你一心要见棠家闺女,可想过没有,她初四嫁出门,就算你能赶到清平城,她早就是那王爷的人了,难不成你能闯进王府找人?”
寒生期期艾艾道:“你说什么?•••鱼娘是,是初四嫁人的?”不等李老二答话,他一跃而起,嚷道:“我见过!她就在那马车里啊!我•••我为什么不看清楚?!我•••哎呀,不好!”
寒生懊丧不已,李老二听得莫名其妙:“慢点慢点,我怎么听不懂哇?”
寒生唉声叹气地坐下,一面解释,一面紧紧攥住一把雪,攥得手指咯咯作响。
“过年了,官道上冷清,我骑骡子走一天也没见几个人。可那天,我忽然看见一辆大马车。看那车子,竟然漂亮得出奇,一点不比京城大官的差。”
李老二紧皱浓眉:“唔,这样的车子倒不多见。”
寒生道:“本来这样贵气的车,我一个杂耍班子里混饭吃的小人物是不敢往里面看的,可我走过那车时,偏巧一阵风掀起车窗的帘子,我忍不住瞟了一眼,马上呆住了,那里面满满当当挤了七八个年轻姑娘。”
李老二笑道:“干吗呆住了?那些娘们太标致了么?”
寒生摇头道:“她们个个都闭着眼,东倒西歪的,好像几天没合过眼•••我影影绰绰地看见车里有个人影,好像是鱼娘!”
李老二一愣,忽然笑道:“怎可能?你一定是赶路赶得眼花了!”
寒生一字一句道:“一定是鱼娘!当时我也以为是自己眼花,可这时车里还有个醒着的女人,她看见我,对着我一笑。不知怎地,我闻到一股浓浓的香气,就晕乎乎地什么都不知道了。我现在明白了,我是中了那恶女人的迷香,只怕鱼娘被人骗了!”
李老二愕然良久,突然哈哈大笑。
寒生顿时怒气冲冲:“我急得要命,你•••”
李老二笑道:“不碍事,那闺女保准没事儿!”
寒生错愕道:“怎么?”
李老二放声笑道:“你小子以为我去棠家干吗?”他将“鱼儿入网”的事讲给寒生听,最后笑道:“这事要没有秦赋先生猜出个大概,我还以为见鬼哩。网破了也就罢了,我本不要棠家赔。唉,可我老娘忽地着凉了,家里连买药钱也没有。刚巧棠家得了不少彩礼,我这才寻思着,借着他家闺女铰渔网的由头,要几个钱替老娘抓药•••”
寒生恍然大悟:“李二叔钱没到手,反倒遇上我,还和我一道叫人放狗撵出去了!唉,原来是我牵累了您!”
李老二一本正经地摇头道:“不能怎么说。多亏你好心,出钱治好我老娘的病,不然还不知道•••我是个粗人,没什么帮你的,反正得了你的钱,不如就替你赶赶车什么的,我还做得来!”
“李二叔!”
李老二话锋一转:“听说是丞相大老爷把秦赋先生接走的,咱们在丞相身边有熟人,还有什么事办不了?”他随手将寒生拽上骡车,扬鞭喊道:“走,这就去把你老婆找回来!”
元月初四,水鱼村棠家门前鞭炮齐鸣。新春伊始,棠家即将嫁女,又逢乔迁之喜,可谓三喜临门。据说棠家得了冉寒生一大笔聘礼,在松花镇上置了宅院,刚过年就迫不及待地搬家。眼看棠家财大气粗,左邻右舍艳羡不已,纷纷上门道贺,再加上搬迁的车队络绎不绝,棠家人直忙到繁星满天。
镇上的新居里,鱼娘兴奋得夜不能寐。过了这一夜,她就要坐车上京与寒生永结同心了!她既对父母恋恋不舍,又对寒生望穿秋水,如此辗转反侧,忽啼忽笑,闹了整整一夜。
天色微明,早有一辆华盖马车候在棠家门前,鱼娘犹自对镜痴笑。只见镜中的新娘披红挂彩,黑红的双颊尽被水粉掩住,一双澄澈如秋水的眼眸顾盼生辉。是自怜自爱呢,还是自满自豪?她心满意足地一笑,倍加光彩照人。
鱼娘拜别父母上车之际,棠娘子哽咽着不能成语,棠福一面劝解,一面嘱咐着满头绢花的媒婆:“花姨,我只有这一个女儿,你带她进京,可别叫人亏待了她!”
一语既出,车中的鱼娘不禁暗笑:“寒生哥怎么会亏待我呢?”只听车外的花姨再三保证,不会让鱼娘受委屈。花姨妖妖娆娆地上车,一股粗劣的脂粉气扑面而来。鱼娘渐觉体力不支,竟不由自主地昏昏睡去。
花姨露出一丝诡秘的笑容:“小姑娘长得真不错•••乖乖睡吧,只要多买几个你这样的美人胚子,我的红袖楼就回来啦。明卓群,江湖上人人都怕你,可你武功再强,也不过是个缺心眼的呆子!你四处追杀我,可怎么也不会想到,我就在你老窝旁边的澜沧州做买卖吧?”
棠娘子凝望马车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皑皑白雪中,不禁又揩了几把辛酸泪,呜咽道:“要是鱼娘知道我们骗了她,她会不会恨死我们了?”
棠福颇为不以为然:“真是女人家,就爱自己找不痛快。看见没,咱家祖坟冒青烟啦!清平郡王出手就是不一样,刚答应婚事,就给了这么多聘礼,让我们风风光光嫁女儿。照这么看,鱼娘过了门,王爷肯定会对她好的。就算鱼娘开始觉得委屈,一来二去的,有好日子过,她自然就愿意了。只要她肚子争口气,家里的红火日子还长呢!”
棠娘子哀叹道:“只怕寒生已经在提亲的路上了•••这两个孩子的婚事是早就定下的,可弄成现在这样,见了寒生,我们得怎么办啊!”
棠福的不耐烦愈发形于辞色:“什么怎么办?不过是多拿些钱退亲呗,那又有什么?女儿嫁进王府,难道我们还缺那几个退亲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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