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迢迢

　　边关大漠，黄沙莽莽。狂风不时席卷而过，斗大的碎石随风乱走。出人意料的是，在这荒凉可怖的大漠外，竟有座孤城静静伫立着。半轮月下，城门上的大字依稀可见：清平城。
　　清平城外人迹罕至，城中却有一番繁华景象。最热闹的花街上，一座雕梁画栋的大彩楼格外引人注目。几位浓妆艳抹的女子披着斗篷在门前揽客，鸨母在楼中招呼着，忙得不可开交。
　　听门外马蹄得得，鸨母顿时喜笑颜开地迎出门外：“花公子，您可来了！天怪冷的，公子还不愿带人随侍么？”
　　来人跳下马，随手抛开缰绳：“怎么又叫花公子了？听着死气沉沉，好没意趣！”
　　鸨母使个眼色，众人异口同声叫道：“花花公子！”
　　花花公子握住几个揽客女子的手笑道：“这封号活泼泼的，很对我心思，就这样叫才好。花姨还说天怪冷，就叫她们一直站在门口，手都凉了。走，都上楼去，摆几盘小菜，热热地烫壶酒，咱们说说笑笑，又暖和又有趣。”
　　众女子如释重负地松口气，笑语盈盈，蜂拥而入。花花公子一面上楼，一面回头笑道：“花姨，都快入冬了，以后可别叫这些女孩子站门外，挺可怜的。”
　　花姨依旧眉开眼笑：“公子是惜花人，只要是您说的，我们红袖楼自然照做。”
　　楼外西风正烈，楼上雅间却温暖如春。花姨在屋外听着众人欢声笑语，忽听花花公子高声叫道：“花姨，进来坐呀，守着窗子做什么？”
　　“吱呀”一声，花姨推门而入，笑道：“公子的耳朵真神，我只怕进来搅了您的兴致，原想在门外看看就走的。”
　　只见茶几上摆了几样荤素小菜，小火炉上烫着黄酒。众人拥炉说笑，其乐融融。花花公子拿火筷子拨弄炉灰，口里嚼着火腿丝，含混不清地笑道：“你别揪着心，我每次来都和大伙儿聊得开心得很。”
　　见花姨盯着火筷子，满脸不悦，几个姑娘忙站起来，七嘴八舌道：“妈妈莫怪，您也知道，这些杂事，公子总爱亲自做，我们姐妹一插手，他就生气。”
　　花姨无可奈何地笑笑：“小祖宗，您是郡王爷呢，这些怪癖，什么时候才改。”
　　花花公子满不在乎地挥手笑道：“我不过替皇兄照应着清平城，摆什么郡王架子？你这老货，我才松快些，就来念紧箍咒了。”
　　花姨忙说：“好好，不提这些。公子难得高兴，我们特意备了两个极标致的姑娘，一会儿伺候您，不比外面那些粗笨的人•••这花开堪折直须折，公子总要赏个脸吧？”
　　花花公子半晌才勉强一笑：“既然花开得好，就看它开着，何苦定要折断，叫它早早地谢了？”
　　花姨只得讪讪道：“赏花不掐花，也是公子的老规矩了，只是我们红袖楼上上下下都不过意。每次您都给不少赏钱，可姑娘们从没正经伺候您•••”
　　花花公子的筷子沾了炉上的黄酒，他舔舔筷子，兴高采烈地招呼道：“你们快尝，可热乎了！今晚咱们痛痛快快玩一场，人人都要尽兴！谁唱得最好，我亲自给她倒酒！”
　　屋里顿时莺啼弦乱，笑语喧哗。众人闹得兴起，纷纷除了鞋袜，赤足在炉边跳起舞来。花姨只见红巾翠袖满屋飘舞，珠光钗影四下横飞，忽听楼下有人高叫：“着火了，快救火呀！”
　　浓烟滚滚，眼看就要逼上红袖楼头。花姨纵身一跳，径自破窗而出。姑娘们尖叫奔逃，呛得咳喘不止。花花公子抄起茶壶喝止道：“别慌！快把手帕浇湿了，咱们捂住口鼻一起出去！”
　　花花公子有条不紊地将众人带出火窟，花姨已不知去向。蓦地，一个姑娘惊呼道：“楼上•••他们要干什么？”
　　众人举目望去，也不禁胆寒。只见红袖楼顶火光冲天，梁柱被烧得哔啵作响，花姨立在屋梁上觳觫不止。在她身侧，一位身穿黑衣的中年男子怒目而视。熊熊烈火中，他的双眼被映得赤红。他手持火把，仗剑凝立，宛若寺庙里的怒目金刚。
　　花姨满面惊恐，颤声问：“你•••你来做什么？”
　　黑衣男子仰天大笑，笑声凄厉不绝。姑娘们猝不及防地听到笑声，都不由自主地靠到花花公子身边。花花公子默不作声，只全神贯注地盯住了两人。
　　黑衣男子丢开火把，厉声喝道：“秦依依，你这恶妇，还不快来领死！”
　　花姨面如土色，却咬牙切齿道：“从我当年过门起，你就没半点夫妻情分，成天陪着那小贱人，还把我关进寒水地牢，害我连囚犯都不如！这红袖楼是我辛辛苦苦才得来的基业，你烧了它逼我出来，还要我领死？明卓群，你睁眼瞧瞧，这里是清平城，可不是你那阴森森没人气的恶鬼窟！”
　　明卓群怒发冲冠：“我聘你为妻，传你武艺，你不但没为我明家生下一男半女，反而杀了我的妾室和儿子！哈哈，苍天有眼，今晚就叫你血债血偿！”话音刚落，他手中长剑便已刺出。花姨见他攻势猛烈，只得躲闪避让，连连败退。
　　眼见花姨已无处容身，明卓群冷笑一声，长剑毫不留情地直刺花姨要害。楼下众人尖叫着闭起眼，花花公子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笑道：“喂，楼上的，你们傻了吧？”
　　明卓群不料有人竟敢出言不逊，骂道：“小子，不要命了吗？”
　　花花公子毫不在意，慢悠悠地说：“不要命的是你们。你武功虽强，可再耽搁一阵，即便杀了她，只怕你也要被浓烟呛死了。还有，花姨帮了你的大忙，怎么你反要杀她？”
　　果然，大火已蔓延到楼顶，颇有将二人团团包围之势，屋脊也摇摇欲坠。明卓群悚然一惊，不免吸进几口浓烟，咳喘不止，花姨不顾双眼被熏得生疼，急忙夺路而逃。
　　明卓群冷笑道：“看你逃得了多久！”说罢飞身而下，双目炯炯地瞪着花花公子问：“你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胡言乱语？”
　　花花公子笑而不答。几个姑娘怯生生地说：“他，他是清平郡王，花•••花千树公子。”
　　明卓群愕然不语。花千树摇头笑道：“世上这么多好吃好玩的，可怜世人总被财货妻儿缠着，一生也没过几天轻松日子，死了都后悔不完。还是花姨有见识，早早将你那些累赘除尽了，让你无牵无挂快快活活地过日子，省得为大小老婆烦心，这难道不是她给的好处？你不在家享受她留下的清福，来这边关大漠受什么罪？”
　　明卓群气得面如金纸，一时竟找不出话来反驳，半晌才冷冷道：“阁下既是清平城的主人，自然不愿这里有人送命。也罢，想必那恶妇已经逃到城外，我不在城中杀人便是！”说罢，他径自向城外飘飘飞去，转瞬便无影无踪。
　　红袖楼头火光冲天，这座城中最为富丽堂皇的大彩楼已被烧成断壁颓垣。姑娘们心有余悸地围着花千树问：“公子，着火那会儿，花姨丢下我们独个儿逃命，怎么公子不怨她，反而帮她呢？”
　　千树悠然叹息：“我们这里有如今的安宁，不容易啊。清平城里，我真不想再有杀人放火的事了。”他轻轻捏着姑娘们的手，安慰道：“吓坏了吧？唉，难得你们这样仗义，有杀手在，你们都不逃。”
　　“公子在这里，我们都知道不会有事的。”
　　千树颔首而笑，取出钱袋说：“这些，你们拿去分了吧。以后离了这行当，找个老实人嫁了，安安稳稳过日子。”见姑娘们默默无言，千树笑道：“怎么，就要分开了，还不清清亮亮地喊我一声吗？”
　　姑娘们替千树牵来坐骑，异口同声地含笑万福道：“花花公子！”
　　千树翻身上马，绝尘而去。远处传来他的笑声：“好好保重，咱们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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