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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美丽的鬼
上房果然不一样,宽敞,明亮,窗户朝南,晴天的话一定满窗的阳光,只是好像没什么人住过,房间里似乎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发霉似的味道。
也许是太久没有客人上门的关系,掌柜简直老泪纵横了。十分殷勤地帮阿楚开了窗通风,还专门烧了一桶热水。事事躬亲,看来日子真的很难维系,连伙计都请不起了。
天色已晚,阿楚又因为先前已经吃了一个烧饼垫肚子,便谢绝了要给她捎上来一些饭菜的掌柜,一来她实在吃不下了,二来出门在外提防着些总是好的。话本子里就写了不少“黑店”来着,蒙汗药什么的无所不用其极,师父先前也叮嘱过她,在外事事要小心。
她早早地沐浴洗漱,在门上又下了一个小小的禁制,妖鬼也许防不住,但若是有人闯入房间里便会警铃大作。虽然有冬巴伴在她身边,但是她还是不敢掉以轻心。下完禁制,阿楚便吹熄了油灯,早早歇下了。
赶了一整天的路,阿楚疲累不堪,几乎是刚刚一沾到枕头就睡着了似的。上房的床铺又大又软,掌柜拿来的被褥刚好是昨日刚洗晒过的,暖和极了,就连冬巴也自动自发地跑到被子里,给自己找了个合适的位置,蜷缩成一个毛团团睡下了。
此刚到戊时,因为没生意,掌柜也早早收了账,关张回去搂着自家老婆子细说今日这个唯一的有些奇怪的客人,虽然一身脏兮兮的,但却是个长相精致的少年人,披着的外衣一瞧便知是件道袍,却明显不合身,怀里鼓凸出一块,间或还蠕动两下,不知是个什么活物,怎么瞧,怎么都让人觉得怪异。
掌柜婆娘晓得自家老头子为了这突然闹鬼的客栈简直操碎了心,各路活神仙活菩萨请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可就是赶不走那“鬼”,如今早没有人敢来住店,却冷不丁来了这样一个奇奇怪怪的少年人,本不欲住店,反而在听了旁人转述了闹鬼的故事之后愿意来住店,显见是不怕的。若不只是个憨大胆贪图那几个便宜钱,说不定是个真有本事的。
还好掌柜婆娘是个乐天的脾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地安慰了自家老头子几句,两人也便早早歇下了。
不管他们睡得踏不踏实,反正阿楚无比踏实。
直至后半夜,更夫刚敲完梆子,报为丑时。此时外面的天空黑成了一团浓墨,半点星光都不见,四下里静悄悄的,带着初入隆冬时特有的一股寒意。
阿楚本来睡得很香,但是不知怎地,越睡越觉得鼻子里老有一股霉味,且越来越浓,她本来睡得极深,但给这霉味越熏越浅眠,不由自主地开始翻来覆去烙身饼。冬巴被她搅合得也睡不成,不满地在被子底下拱来拱去的,最后从她肩膀处拱出被头,被突如其来的冷意激了一下,打了个哆嗦。而后它突然死死盯住房间里的一点,大耳朵甩了两下,小鼻子不停地翕动着。过了片刻,它伸出爪子按了按阿楚的脸,又舔舔她的鼻头。
阿楚正迷糊着,冷不防被湿软又温热的小舌头舔了一口,顿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几乎与此同时,她耳畔传来一声轻叹,而后是一阵啜泣。
谁?
阿楚翻身坐起来,顺手把放在枕边的外衣披上,一手伸进内袋里,抓紧几张符纸。冬巴三两下跳到她怀里,一人一兽目光炯炯地盯着房间里最黑暗的西北角。
那轻轻的啜泣声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西北角放着一把靠椅,在黑暗中只能隐约看出一点椅背的轮廓,大半都被一团黑影挡住了。
黑影在不停地颤抖,频率与传入阿楚耳中的啜泣声一直,显然,就是它了。
它是什么?
冬巴跳上床边合放的屏风,居高临下地望着它,它却完全没发觉似的,在椅子上蜷缩着,呜咽不能成声。
冬巴叫了一声,它也没什么反应。
阿楚下了床,小心翼翼地摸到桌边,把油灯点上。有了光亮,虽然不是很强,却也足够把那个黑影的轮廓照出来了。它居然一点都不受光的影响似的,仍然蜷缩着哭泣着。
阿楚仔细瞅了半天,也还是看不到它的脸。它有手,却看不出脚在哪里,穿的是一身灰色的袍子,瞧得出是锦缎,衣襟却破破烂烂的,头发油黑发亮,像缎子一样顺滑,长长的一直散落到地上,还盘了好几圈。
阿楚下午在林子里的时候还专门折了一根粗壮的桃枝,虽然寻常的桃木辟邪的效用并不强,但总归聊胜于无,不能对付太厉害的妖鬼,但防身什么的还是勉强有些用处的。比如此时,就总算排上了用场。
阿楚拿着那根桃枝往前凑了凑,清了清嗓子:“喂。”
没有任何回应,就连它的哭声都没有一个断音,完全将阿楚当做了不存在。
阿楚胆子大起来,拿桃枝去戳它,声音也大了不少:“哎哎,别哭了行不行?”
或许是感觉到了是桃木,又或者是听到了阿楚的声音,它缓缓地抬起头来。
看着它终于出现的脸,阿楚一下就呆住了。
这……这家伙……真是……
阿楚拼命想着师父教过她的词,想找出一个能形容它的,可是……阿楚愈发觉得自己真是愧对师父的教诲,她词穷,脸却红了。
它,实在是很好看。
应该是个女子,决计不会超过十八岁。它眉眼太精致,樱桃口,玉瑶鼻,五官简直恰到好处。好看得让人不知该怎么去形容。即便是最娇艳的桃花摆在它面前,也会黯然失色的吧。
但它又肯定不是人,若是人的话,闯进这房间里时一定会触发阿楚设下的禁制。它多半是鬼魂,看起来却一点都不可怕,一点都不像鬼魂灵魄,脸色不惨白,正相反,完全是健康人的面色,腮上两片彤云,使它看起来羞怯怯的,更兼眨巴着一双微红的眼睛,楚楚可怜的样子没办法不让人心生怜惜。
阿楚呆呆地看了它好久,直至它又低下头,响亮地擤了一下鼻涕。呃,这动作,实在与它的长相不太符合啊……
“哎哎,你别哭了。”阿楚不好意思再用桃枝去戳它,只好玩儿似的拿在手里晃来晃去。
“为何不能哭?”它突然猛地抬起头,用那双光辉流转的眼睛咄咄逼人地盯住阿楚。
阿楚被它的眼神看得一怔,半晌才吭哧吭哧地傻傻地说:“你……你长得这么好看,一哭就变丑了……”
它又响亮地擤了一把鼻涕,毫无形象地在破破烂烂的袍子上擦了一把,气呼呼地说:“丑就丑,又不给人看。”
阿楚讪讪地:“我……不是正看着么……”
“你调戏我?”
“……”阿楚语塞。
虽然它长得很美,但阿楚又不是登徒子,调戏它?
在它这么霸气的问话下,阿楚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一直蹲在屏风顶上观察它的冬巴这时觉得或许比较安全了,才从屏风顶上跳下来,抓住阿楚的裤腿一路爬上她肩头,蹲坐下,近距离地看了看它。
这只格外美的鬼看到冬巴,突然愣住了。
而后喃喃地冒出一句:“好大只的老鼠。”
老鼠?“冬巴才不是老鼠!”
“不是老鼠,那是什么?”
“是——”阿楚再次语塞。
她的确不知道冬巴是什么。
不对,似乎话题被带歪了。
看着仍旧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的它,阿楚学着师父从前的动作揉揉眉心,说:“别打岔,你是什么人?不对,你是什么鬼?”
它擦了擦眼角快要滴出来的眼泪,气势汹汹“我是什么鬼?你居然问我?”
阿楚心里翻了个白眼,我不问你,难道去问不会说话的冬巴?
结果它却抢先把白眼翻了出来,配上那艳冠桃李的容貌,居然演变成了娇嗔的表情,哼一声:“我怎么知道!”
“那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我怎么知道!”
“你为什么老是哭啊!”
“我怎么知道!”
“……”
这对话真是没法再继续下去了。一问三不知,不是故意戏弄她的,就是喝多了孟婆汤。
阿楚顺了顺气,继续道:“你认真一点,有什么难处,我帮你,不过以后不要留在这里了,你把这间客栈都快弄垮了知不知道?”
没想到它忽然如临大敌似的,转身抱紧椅背拼命摇头:“我不走!我哪里都不去!我就要留在这里,张央说要来这儿寻我的!”
阿楚的耳朵捕捉到一个名字——“张央?张央是谁?”
听到阿楚念出张央的名字,它激动起来,从椅子上直接跳下来——它比阿楚高一些,的确是个女孩子,灰色的锦袍不算宽大,能看得出它玲珑有致的身材。它想要抓住阿楚的衣襟,却扑了个空,倒把冬巴吓了一跳,呲牙作出咬的动作,阿楚见状赶紧按住冬巴,却听得它道:“你见过张央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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