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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鬼娃娃
与此同时,阿楚在卷宗里找到了关于其中两人的案宗记载,那叫做换儿的林家女儿是叫人贩子拐跑了的,一直下落不明;而另一个,便是那新生的小婴孩,户籍册子里没有说很清楚,但是卷宗里倒是记载详陈。
婴孩姓甚名谁不详,由一名老妪带着在蔺县四处乞讨为生,这老妪疯疯癫癫,有次还因路人多说了两句话便将那人抓伤,平素言行也狂妄。婴孩失踪前日却有人见她在城郊与人交谈,神态不同以往。第二日婴孩丢失,老妪从此完全疯了,一年未过便病死在街头。那婴孩无人知是谁,老妪也身份不明,这案子本该是桩无头案,却用红笔勾了结案。可见当年的县令也是个糊涂官,不知草菅人命多少条。
阿楚将那本卷宗又重新翻了一遍,洪宴声转而去翻找五十年前的县志。县志这东西,若是交由一个与县官沆瀣一气的文书来写,那么要找到线索更难,必定满篇都是歌功颂德父母官的鬼东西,所有的天降异象必定预兆祥瑞,所有的旱涝灾年都是在为来年的丰收做准备,洪宴声只能寄希望于那执笔之人是个有骨气的。
县志虽不常用,但位置却比那刑案卷宗好多了,洪宴声很快就找到了,打开走马观花地看了一行“古蔺,始大荒,今宝地”,警觉地向外看了一眼,而后迅速吹熄了油灯,将阿楚拉至暗处。
有脚步声。但经过了门前,渐渐远去了。想来也许是县衙里守夜的人,两人为了安全还是又等了一会儿,正要起身,便听见外面一声惨叫。
“是那个胖胖的县令!”阿楚早上在窗口围观的时候,远远就听见过那县令的声音,哑得活像只老公鸭,实在相当有特色,阿楚记忆犹新。所以尽管那惨叫已经撕心裂肺的了,她还是一下就听出来了是他。
值夜的家仆点了灯笼纷纷往县令的卧房赶过去,隔壁的小院顿时热闹起来,师徒俩也都不约而同地丢了手头的事,偷偷出去看热闹。
胖胖的县令草草地披了一件外袍,衣襟没拉死,露出浑圆的肚皮以及下面的红裤衩来,那肚子圆滚滚的,白花花的膘肉随着他的颤抖一圈一圈泛涟漪。
“刺,刺客!有刺客!”家仆们想来也从未见过自家大人如此惊慌失措过,只见他一手揽着自己如花似玉的小妾,一手指着南边的院墙,拼命睁着两只芝麻似的小眼睛,惊恐万分地叫。
阿楚使个隐身法,顺着院墙往南追了去,果然见有个黑黢黢的身影就站在不远处的树下,她回身冲师父做个手势,便要去追。但那人却不甚友好,从背后抽出一杆细细长长的东西,搭手一挥,“嗖”的一声,竟是一支箭,破空而来。
竟能看破她的隐身之法吗?
阿楚矮身躲过,身后洪宴声已追上,袍袖一散,单一只左手便接住了那支箭,同时右手指尖飞出一道金色细丝,直取那人。
那金色丝线速度极快,饶是阿楚也只看到它一闪而过,那已经搭起第二箭的人来不及躲避,被捆了个正着。
那胖胖的县令还在杀猪般地惊叫,却不知这边厢已经有人替他捉住了所谓的“刺客”——走近了瞧,“刺客”竟是个跟阿楚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一头乍呼呼的乱发草草地在脑后束成一束,生得虎头虎脑,一双英挺的眉眼,就是脸色有些青白,很久没吃饱饭了似的,身板也矮小,跟阿楚差不多高。
那金色的线将他跟他的弓箭捆在一起,原本发丝一样细的金线此时已涨成手指粗细的绳,上三圈下三圈地将他捆得恐怕连呼吸都不顺畅了,像只大毛毛虫似的在地上蠕动着。
洪宴声不紧不慢地把玩着方才接住的那支箭,看那小子的脸色已渐渐涨红了起来才慢悠悠地道:“别折腾了,捆仙绳越动越紧,小心等下自己把自己勒死。”
“你们是什么人!”那小子倒也识相,立刻就不再乱挣扎,艰难地顺了顺气,气势汹汹地问道。
洪宴声冷笑道:“我们是什么人?小子,不知道是什么人,你也敢乱射箭?瞧你这百步穿杨的好手法,应是师出名门,怎么这样不分青红皂白?”
那小子这回立刻又红了脸,却一定不是被捆仙绳勒的。
阿楚道:“师出名门?跑来当刺客?”
“我才不是刺客!我是——”那小子急忙澄清,但随即又想到了什么,硬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你是什么?”阿楚蹲在旁边,托着腮兴致勃勃地追问。
“……”他缄口不语。
“你说不说已无妨,我晓得你是谁派来的。这可不是一般的弓箭,上面附了咒术。”洪宴声用手指在光滑的箭身上摩挲,只见那绛红色的箭身开始慢慢褪色,显露出刻在箭上的一层密密麻麻的咒文。
那小子见此一幕,惊讶不已。眼神一会儿瞄洪宴声,一会儿又有些担心地去看那支箭。阿楚在一旁也快要惊呼出来,一支箭而已,居然做得这样精细,实在令人叹为观止了。
“……你,你究竟是谁?”那小子的语气不再那么蛮横,软了不少。
“你不必问我是谁,回去问造这箭的曲卅便知道了。”洪宴声将箭丢在那小子面前,冷冷地说。
“你认得我师父?”
“原来他是你师父?哈……”不知是不是错觉,阿楚竟在这一刻忽然觉得洪宴声墨色的眼瞳里仿佛点起了火,“没想到啊,原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与他扯上干系了,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见他的徒弟……”
曲卅?真是个奇怪的名字,也从来没听师父提起过,是师父从前在那个什么竻荆山上认识的人吗?阿楚不知道师父在竻荆山上发生过什么,但她知道师父在遇到自己之前就是竻荆山的门人,可是师父讨厌竻荆山,当年那个奇奇怪怪的老头叫他回去他也不回。她也知道,师父心底待人最宽厚,若有什么事什么人能让他记恨这么多年,那么他一定是彻彻底底地伤透了心了。
看起来那个叫什么曲卅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阿楚有点忧心地看了看师父,又有些义愤填膺,再转去看那小子的时候眼神便不自觉地带了些谴责的意味。
洪宴声却忽然将那捆仙绳撤了。
阿楚不由大叫:“还没问清楚师父你怎么要放了他呐?”
地上突然被松绑的小子也一脸疑惑不解,居然都忘了错开几步拉开距离。
洪宴声不紧不慢地将捆仙绳收进袖中,思索良久,久到阿楚都要以为他走神了才道:“你是来替你师父收魂的,是也不是?”
那小子一怔,而后傻愣愣地点了点头。
“是谁告诉你师父,这蔺县有不干净的东西?”
“我,我不知道。”他显然已经放弃了抵抗,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哼,软骨头谢十央……”洪宴声低低地咒骂了一句,而后道,“好,这事情让与你做,我不再插手。”
“为什么?师父,我们才刚查到那两个孩子……”
“我说不做便不做!回去告诉曲卅,作祟的是婴蠹,我已经杀了,剩下的,我让给他。”
洪宴声说完,拂袖而去。
阿楚愣愣地站了片刻,才追了上去,只留那傻呆呆的小子坐在原地,半天回不了神。
他呆呆地看着那两人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忽然觉得手脚都软了。那支箭是师父做的破魂箭,取洗雷枣木刻咒,再镀上一层撒金朱砂,那朱砂凝固后坚固如铁,却被方才那人那么轻易地剥落,又一眼看透了那师父刻下的咒文,知道师父的身份,却又不肯说自己的身份……
还有跟在他身边那个小子,长得白白净净柔弱文气,长得像个女娃不说,声音也跟个女娃似的,刚刚却能游刃有余地躲过他的箭。他又叫那人为师父,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心里早已一团疑问的小子恨不得立刻就跑回竻荆山找师父问个清楚,但是想想师父临行前对他说的话,却又立刻垮下脸来。
师父说要找什么五十年前的旧魂,可要怎么找啊!他刚刚追着一只游魂到了这里,还没弄清到底是不是他要找的那只,就被那猪一样的死胖子当成了刺客,好不容易才逃出去,却又被那师徒两个给捆住了。
梁宵啊梁宵!你怎么这么笨呢?
小子拍拍自己的脑门,懊恼地原地直跺脚。
“嘻嘻……”一个细细的女孩的声音出现在他周围。他猛地抬起头,却见离他四五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穿白衣的小小身影。
那样惨白的脸色以及飘忽不定的身形,一看便知是只鬼。但她的身子小小的,不过四五岁大的样子,脸还肉肉的,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略略歪着头看他:“你是……梁……宵……吗……”
梁宵不自觉地点点头:“是。”
“刚刚……是你在……追我吗……”
这个小小的女鬼娃娃的声音像棉絮一样轻柔绵软,梁宵都忍不住地把语气放轻放软了许多。他刚才的确是在追踪一只鬼的气息,但他并不知道,竟然是,呃,是这么小的一只鬼。
“我……很怕……所以躲起来了……”小小的鬼娃娃试探地伸出一只脚,向前走了一步,见梁宵没有什么反应,便又向前走了一步。脸上的表情始终都怯生生的,“我知道……你要……抓我走……我愿意……但是……”
梁宵愈发觉得这小娃娃是无害的,他静静地坐在原地,看她慢慢走过来,听她慢慢地说:“……梁……宵……你能……帮我……吗……”
“帮你什么?”
鬼娃娃说话很慢,两条胖胖的小腿迈步也迈得很小,不过她还是毫无阻碍地来到了梁宵面前,两只没有温度也没有触觉的小手捧住梁宵的脸,梁宵看清楚了,她稚嫩的脸,她真挚的眼:“……你能……帮……我杀了……那两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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