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策瑜）三更雪

　　延康元年（公元220年），一月初，舒县。

　　日渐暮，细雪轻柔地翩跹在小巷干净的空气中。
　　阿舍双手笼在袖内，走进店里，轻车熟路地找到老位子坐下。
　　店家招呼了一声：“今年还是老样子么？”
　　阿舍应了，随即从袖子里带出了一枝玉蝶游龙梅，小心地置于桌上。
　　这一枝白梅正是罕见的紫蒂白照水，暗香重瓣，枝欹条曲，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态来。
　　店家端着一壶酒两样小菜摆上桌的时候，不由多看了几眼，低声道：“客官，这枝紫蒂白照水，花开向下，您放倒了。”
　　阿舍啊了一声，将梅摆正，红着脸道：“我不会摆弄这风雅物什，见笑、见笑……”
　　店家脸上带着笑，放下酒菜，见店里横竖无人，便坐在了对面，随意聊道：“客官年年初雪来小店，算起来有九年了吧？”
　　阿舍想了想道：“是十年了。”
　　“十年了……冒昧问一句，客官可是有什么放不下的事？”
　　“有……不，没有吧。”
　　“这小老儿却好奇了，若无心结，何苦年年晚冬赶来，枯坐两个时辰又匆匆离去呢？”
　　阿舍静了片刻，忽而问道：“老人家，你可知周都督？”
　　“怎么不认得！”店家肃然起敬道，“当年可是周将军一把火烧了那曹贼的狼子野心，保住了咱们江东啊！”
　　“对！对……那一年周都督不过而立之年，他站在帅舰上一挥手，只看到漫天都是火箭飞矢，呼啦啦都向着曹军盖过去……那曹操早不知被黄老将军赶到哪儿去了……”阿舍有些激动地挥动手臂，模仿着战场上刀兵相接。
　　“可……那都十多年过去了，这与客官来我这小店又有何关联呢？”
　　“啊……没、没什么关联……”阿舍放下手，喃喃重复了一遍，“没什么关联。”
　　小店内沉寂下来。
　　雪渐渐大了些，门外青石地板上覆上薄薄一层霜。屋檐下间或滴下两滴雪水，打在地上，便破碎了。
　　阿舍摸了摸鼓鼓囊囊的胸口，眼神一直望着门外数丈远的一处墙沿。
　　店家看着，便问道：“客官何不把火炉取出来？若是小老儿把这玩意放在胸口，那可真受不了。”
　　阿舍又摸了摸，探手想取出来，中途却又放了回去，只道：“没……这样暖和。这样我心口暖和。”
　　他收回目光来，小心地擦去紫蒂白照水上刚化的水珠。然后他喝了一口酒，呼出一口浊气道：“店家，我说那事之前……你能否告诉我一件事？”
　　“客官您请问便是。”
　　阿舍指了指那墙沿：“那是什么树？”
　　“什么？”店家望过去，看了许久才明白，“客官是说这树墩子么？哎，好多年了啊……我那闺女还小的时候好像在上面摘过橘子……啊，对，那是棵橘树吧。”
　　“哦，橘子树啊……”阿舍的眼神远了，透过漫天轻雪，仿佛看到了那残墙挡住的灰蓝色天空。
　　“客官问这事儿干啥呢？”
　　“这树桩……这橘树是什么时候砍了的？”
　　“哟，那可早……十七八年前吧，旁边的人家一看这树老得长不出橘子来了，不知什么时候就给砍了。”
　　阿舍又一次沉默下来，伸手摸了摸胸口滚烫的火炉，低声地又重复了一遍：“十七八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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