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日记

作者:虎头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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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缘


      原以为左大小姐又会对我做的菜挑三拣四,却没想,她只是很平静地扒着饭,并不多说什么。我一边嚼着菜,一边悄悄打量今天的左依依。相比起昨晚的浓妆艳抹,我更喜欢现在素面朝天的她。虽说性感妖娆的左依依别有一番风味,可总觉得不施脂粉的她给我的感觉要更亲近。就好像我们仍然停留在高中时代,不曾变过。吃着吃着,左依依突然打了个呵欠。
      “还没睡够?”我想起她今天是睡到中午才醒的。
      左依依抬眼看了看我,却什么话都不说便又低下头吃饭去了。
      突然又想起她今天一大早就窝在沙发上看书的事,我不由得抱怨道:“你今天擅自拿我包里的东西了,是不是?”
      “那本日记?”这次连看都不看我一下。
      “不然呢?”我翻了个白眼。
      左依依突然放下碗筷,一脸认真地看着我:“你觉得那真的是一本日记?”
      “呃,”没料到她会突然这么问,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要说真的觉得……也没有那么肯定,可是……”
      “我倒觉得那是一本不折不扣的小说,”不等我说完,左依依一边低下头夹菜一边抢白,“我们台里也有个节目,专门讲鬼故事的,每周六晚上十一点半……”
      “喂,”我截住她那滔滔不绝的废话,“左依依,那本东西绝对不只是‘小说’那么简单。”到目前为止,无论是天气方面的精确记录,抑或是那个叫“花羡落”的女人,都让我觉得这本日记里写的东西真实得过了头。
      左依依不紧不慢地把嘴里的咀嚼物吞下,然后又重新抬起眼来与我四目相对,缓缓道:“乐梵,今天的菜炒得太淡了。”
      真想把一碟菜直接扣她头上得了。
      饭后,左依依在厨房里勤快地洗碗,我在客厅里看着无聊的综艺节目。一个做饭一个洗碗,算是分工合作。我的眼睛虽然盯着电视屏幕,心里想着的却是那本“日记”的事情。左依依那么直截了当地就认定那是一本小说,也不无道理。因为“死了之后还可以写日记”这件事的确很扯,很难让人相信这真的会出现在现实生活当中。可是谁又能认定这世界上真的没有“鬼”或者“灵魂”呢?只是因为没见过所以才否定它的存在?
      劳动完的左依依从厨房里走出来,她什么话都不说便一屁股坐到我身旁,然后又侧过脑袋懒懒地靠到我肩上,好像很累的样子。她身上传来一阵若有似无的香水味,很好闻。霎时间,我和左依依都非常默契地没出声,只安静地看着电视机里的主持人乱喷口水。
      “我觉得……”几分钟后,左依依突然开口说话,声音粘腻,“这样挺好的。”
      我不答话,只沉默着等她说下去。左依依就是这样一个极其复杂的女人,有时候会爽快得让你反应不过来,可有时候又会拖拉磨蹭得让你崩溃——就像现在,她又在磨磨蹭蹭地想说些什么东西了。
      左依依继续说道:“你做饭,我洗碗……我觉得这样的生活真的挺好。”
      “呵呵,”我干笑了两声,双眼仍旧紧盯着电视屏幕,“按你的说法,我们还真像两夫妻。不如这样,你直接搬过来住得了……”
      她突然直起身子,有点急切地说:“我也是这么想的,不如咱们一起住吧?”
      不知她为什么突然这么激动,但鉴于左依依以前经常开这种玩笑,所以我并没有把她的话当回事:“好啊,房租你一半我一半,划算得很。”
      左依依没有答话,但却兴奋地揽住了我的手臂,这还不算,她又把头靠过来在我肩膀上蹭了蹭,甚至还哼起了小曲。我转过头去看了看她的发旋,然后无奈地翻了个白眼。不知道她心里又在想些什么,但我可以肯定左依依是不会这么轻易就决定要搬过来住的。我家离她工作的地方很远,至少要转两次车才能到。而左依依现在住的地方不仅就在她电台公司的隔壁,而且还比我这间小公寓要豪华、漂亮得多。谁会那么笨,放弃龙床而选择狗窝呢?反正左依依不会。
      突然,左依依一进门便随意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我不经意地瞄到上面显示着“Becky”的字样。
      Becky,昨晚那个短发女人。
      “喂,”左依依接过电话后,看了看我便站起身子走到一旁,低声道,“你怎么还打来?我不是……”后面的我听不清,左依依故意压低的声音被电视里传来的吵嚷声完全淹没。
      又过了一会儿,左依依越聊越激动,随后便走到阳台上去了,好像在和电话那头的Becky争吵着些什么。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感觉自己越来越猜不透她。突然打电话让我准时赴约,待到达酒吧后又突然说要介绍一个人给我,可没多久却开始发脾气,而今天竟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地来我家蹭饭。难道她真的来大姨妈了?可昨晚问她,她的反应又不像啊。
      “梵,”左依依终于打完了电话,她走进客厅拿起包,对我说,“我现在要回台里,先走了。”
      “嗯,”我坐在沙发上看着她,“路上小心。”
      左依依离开后,电视里喧闹的综艺节目更显无聊,我干脆把电视机关掉,拿过那本日记继续看。

      「2011年4月4日星期一小雨
      从凌晨时分开始,我就像个变态似地一直守在花羡落的家门口舍不得离开。不像前几晚,即使花羡落已经入睡,我却再也没办法做到毫无顾忌便飘入她的家中。
      如果我想接近花羡落,那就必定不能引起她的反感。要是在晚上贸贸然走入花羡落的家,谁知道她有没有睡着睡着突然起床上厕所的习惯?一个不小心和她迎面碰上,只会逼得人家再次搬走,而我也唯有在这个地方独自堕落下去——我不想那样,至少现在不想。
      早上八点多的时候,她终于出门了。
      今天的花羡落像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样随意地披散了长发,墨黑的发间,那张化了淡妆的脸更显白皙。她今天穿了件淡黄的波西米亚长裙,手上挎着个白色的大布包,休闲却不失优雅。看到站在走廊里的我后,她只是愣了一愣,随即便面不改色地踩着白色高跟鞋扭头就走。花羡落犹如一只在湖上悠闲荡漾着的天鹅,遇到阻物后,只转了转头就自在地游了开去。这样的她让我即刻便傻在原地,一时连招呼都忘了打。
      “花小姐,”回过神,我忙跟在花羡落身后,讨好地提醒她,“外面在下雨,你带上一把伞吧。”
      像是听不见似地,花羡落对我的搭讪完全无动于衷,她径自站在电梯门前按了按下楼的指示键,然后便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昨晚,电梯已经被几个大叔给修好了。得不到回应后,我有一刹那的心惊,以为花羡落听不到我说话。待想起她刚才看到我时那愣了愣神的样子,才又放下心来:花羡落肯定能看得到我,现在的她只不过是在装傻罢了。咬了咬牙,我决定再次上前搭话,就算被她当做透明,我也要撕下脸皮百般纠缠。
      “花小姐,”我又随便找了个话题乱扯,“你现在是要去上班吗?”
      理所当然地,我没有得到花羡落的丝毫回应。
      电梯门开了,她毫不犹豫便走了进去,害怕被落下的我当然也赶紧尾随而入。不像昨天,电梯这次非常爽快地直线下落,中途没有任何停顿。我不死心,一直在找各种无聊的话题去博取花羡落的回应,但花羡落却全然不理,她只是相当平静地抬头看着楼层的显示屏,毫无反应。可就算她假装看不到、听不见我,我却依然很高兴,至少到目前为止,她没有一丁点要搬家的迹象。只要花羡落不走,别的我都不怎么在乎了。或许我需要的,仅仅只是她看到我后刹那间愣神的模样而已。
      果然,来到一楼大厅的门口时,外面那下个不停的绵绵细雨让花羡落止住了脚步。
      “花小姐,回去拿一把伞吧,”我站在旁边劝道,“小心淋雨。”
      花羡落抬头看了看天,两秒过后,她毅然决然地步入雨中。被这人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等回过神来,花羡落已经走远,于是我赶紧又迅速跟上。细雨不停地坠落、穿透过我的身体,而我却浑然不觉。走在前头的花羡落竟比我还要洒脱,她没有露出丝毫的慌张神色,只优雅地迈着步子朝对面街道的巴士站走去。白色高跟鞋微微溅起了地上的积水,很快便湿了她的脚踝,雨滴也一点点地挂在了她的墨色长发上。虽然担心花羡落的身子会被雨水淋透,可我却不能为她做点什么,只能像条哈巴狗似地紧紧跟在后头。车站里,无论男女都忍不住朝花羡落这位突然驾到的美人微微侧目,他们的眼神里有惊艳、迷恋、羡慕或嫉妒,而花羡落则完全视若无睹,又或许是早已习惯。
      美人在此,却不见英雄与宝马——站在她身旁的我不由得开始疑惑,这么美的一个人怎么会没有老公或男友来接送呢?
      几分钟后,我跟着花羡落上了一辆公巴,第一次不用买票就坐车的感觉还不错。她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后,低头看了看腕表,脸色镇定如常。站在她对面,我如打不死的小强般笑着问道:“花小姐,你在哪里工作?”
      花羡落自然是把我的问话置若罔闻,她自顾自地从袋子里拿出一包Tempo,侧过头,细心地擦着被雨水沾湿的脸和长发。我刚想再开口说话却又想起这是公共地方,除了司机还有别的乘客,如果花羡落回应了我那些无聊的问话,她大概会被误认为是精神分裂吧。于是我这只小强终于肯闭上嘴巴、安安分分地呆在一旁,不再骚扰花小姐。公巴越开越远,花羡落整理完仪容后转过头看向窗外,就像我根本不存在一般。
      事实上,我的确算不上“存在”。
      她下了车后,冒着细雨朝街边的一家小店走去。我立在门外看了看,招牌上写着“花缘”两个字,这是一家花店。跟着她走入店内,发现柜台边站了个穿着粉色围裙的小女生,打扮稍显稚气,似乎还未大学毕业。她一看到花羡落便笑着道:“花姐,你来了。”
      “早。”花羡落对她温柔地笑了笑,随即便走到柜台旁把布包放下。
      这是一家装修得非常雅致的花店,各式各样的花束挤在一间小小的屋子里,真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店里的布置主要以冷色调为主,似乎每个角落都经过店主的精心设计:银色边框的玻璃花架、花瓣状的LED灯、雕着百花的白色木质柜台……这让我不由得想起花羡落的家,那里也是布置得如此优雅、精细,即使所有的东西都围绕着“白色”展开,却让人一进去便有种舒适宜人的感觉。原来我刚才的猜想是错的,花羡落并不是上班族,而是这家花店的店主。一个姓花的人开了一家叫做“花缘”的花店——想到这,我忍不住笑了笑。
      花羡落拿起柜台上的一张单子,看了看后朝那穿着围裙的小女生问道:“小宁,前些天订的花送来了吗?”
      “刚来过电话,说要下午两点才送来,”小宁正坐在角落里修剪着玫瑰花那蜇手的利刺,她又反问花羡落,“花姐,你没带伞?”
      “嗯,忘了带。”花羡落没有抬头,继续查看着手中的单子。
      这时,有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走进门来,他的脖子上还挂着条手指般粗细的金项链,差点闪花了我的眼。他一看到坐在柜台后的花羡落便眉开眼笑,马上用爽朗的语气对她嚷道:“花老板,你今天在啊?”说完,那两道略带张狂的目光便死死地粘上了花老板的脸。
      花羡落抬起头,朝那中年男人微微一笑:“早上好。”
      突然觉得此时的花羡落有种非常熟悉的感觉,我想了半天才记起自己第一次和她见面时,她在走廊上对我做出的表情和她现在对这位中年男人做出的表情如出一辙。接下来,中年男人开始喋喋不休地找各种话题逗花羡落和自己聊天,什么“几个月前在香港买了两栋别墅”、“去年在日本的北海道滑雪很开心”、“过几天准备去法国的巴黎度假”……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花羡落的脸上倒是一直保持着淡然的微笑,她不主动挑起话题也不过多地回话,只是偶尔说一、两个字应付着中年男人的各种调侃。恍惚中,我竟觉得这位中年男人和刚才如小强般不要脸的自己是多么地相像,意识到这一点后,我没好气地转过身——眼不见为净。
      生前,我对于“花”这种只能活几天的植物一点都不感冒,只是在某些特别的日子里才会买几束送给安妍,她每次收到都会高兴不已。突然想起安妍,我一时愣在原地。这个和我相处了三年的人,做出分开的决定也不过是用了几天的时间而已。我苦笑了一声,心里有点唏嘘。漫无目的地在窄窄的过道里来回飘荡,待我终于回过神,已经听不见刚才还充斥着整间屋子的吵嚷声,中年男子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花店。
      我下意识地转过头,竟与柜台前的花羡落在瞬间四目相对,但她马上又别开视线看向门外。那原本平静淡然的脸上,露出了几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抓住那几丝慌乱的我更是忍不住笑了笑,就像以前在学校里看到某个男老师忘记拉裤链时那种幸灾乐祸的心情一样。
      “花姐,”坐在角落的小宁突然问道,“你的新房子住得还习惯吗?”
      花羡落听了,轻声回答:“还……还可以。”那略略的停顿暴露了花羡落对于“新房子住得习不习惯”这个问题的迟疑——我想,让她迟疑的原因应该是我。
      小宁把手里的玫瑰花扎成一束,然后抬眼看向花羡落:“花姐,你有没有请师父看过那新房子?”
      师父?
      “师父?”花羡落的疑问和我一样。
      “你不知道吗,”小宁捧着才刚扎好的玫瑰花束朝花羡落走去,“买房子之前要请师父去看一看,买了之后也要再请师父给布置一下,床摆哪里啊,桌子摆哪里啊……对咱们中国人来说,风水可是很重要的。”原来小宁口中的“师父”指的是“风水师父”。
      花羡落笑了笑,没答话。
      “还有,”小宁把手中的花束递给花羡落,继续说道,“如果花姐你什么都不做、就这样随随便便地搬进去,很容易会遇到那种东西的。”不知为什么,当听到“那种东西”这四个字时,我的身子竟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花羡落正想接过花束,却因为小宁的话而愣在了原地:“那种……东西?”
      小宁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她睁着偏大的双眼,故作神秘地对花羡落吐出了一个字:“鬼。”
      站在旁边的我不由得扯了扯嘴角——真是不好意思,她已经遇到了。
      花羡落听后却只是张了张嘴,脸上的表情依旧平静,随即又什么话都不说便把小宁手中的花束接了过来。她从桌上拿起一条粉色丝带细心地缠住了花束的茎部,细指的白皙和玫瑰的艳红形成美丽的对比。像变魔术一样,原本散开的丝带很快便化成了一个漂亮的花结。
      “花姐打的结永远都那么好看。”小宁笑着捧过已经绑好的玫瑰花束,然后转身穿透过我的身体朝花店的角落走去。
      “花小姐,”我有点尴尬地站在柜台前,对正低着头写字的花羡落道,“那个,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鬼,但……但我绝对没有要害你的意思,我从几天前开始就一直找不到人说话,没有人看得见我……”
      花羡落突然站起身来,她瞄都不瞄我一眼,径自朝坐在角落的小宁走去:“小宁,剩下的我来吧,你去柜台那边坐着。”
      “哦。”小宁一边站起身一边脱下了围裙。
      我无奈地看着花羡落像个贤惠的家庭主妇一样熟练地把围裙套上,她轻轻抬手把长发撩到耳后,接着又坐到椅子上继续包扎地上那一堆散乱的玫瑰花。
      这一刻,我终于有点明白,就算花羡落能看得见、听得到我,她也不会愿意与我这种类似于“鬼”的东西来往。突然觉得自己的纠缠是如此地无赖、可笑,竟然从家门口追到这里,原因却只是想和对方聊一聊而已。越想越沮丧的我有点想打道回府,却又不怎么甘心,于是便决定继续留在店里瞎晃。看着花羡落细心地埋头修剪花朵,我的心里却暗自烦恼着该怎么让她接受我这个朋友。说起来还真是好笑,我竟然想让花羡落把我这个古怪的女鬼当作朋友——这真的可能吗?
      下午的时候客人越来越多,花羡落虽然忙里忙外,可她脸上的笑容却从未褪过。看着她那高挑的身影在群花里穿梭,我不禁疑惑:她不是跳芭蕾的吗?为什么如今却在打理一家普通的花店呢?总觉得这样的花羡落像是一朵生长在山间、不被世人发现的野百合,正悄悄地过着只属于她自己的春天。
      招待完最后一位顾客,花羡落正准备回去角落继续整理花束,却又突然愣在了原地。过了半晌,她转身问站在不远处的小宁:“小宁,是你帮我把花扎好的吗?”
      “什么?”小宁抬起头,疑惑地答道,“花姐,我刚才一直呆在这边没动过。”
      花羡落疑惑地挑了挑眉,随即又低下头查看地上那一束束早已被修剪得干干净净、包扎得整整齐齐的玫瑰。好半天过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终于愿意转头看向早已在另一个角落站了半天的我。第三次,这是今天她第三次与我四目相对。第一次是早上突然看到我的那“一愣”,第二次是刚到花店时与我偶然的对视,第三次就是现在的这次——她非常困惑而又不确定地看着我,似乎要把我的整颗心都看穿。
      我无所谓地朝她耸了耸肩,笑道:“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做。”没错,趁她招待顾客的时候,我已经偷偷把这些玫瑰的枝叶全都修剪完毕,并模仿她们的包扎方法细心包好。这些活对我来说相当容易,只需要盯着那一堆花就能够完成了。
      大概是发现花羡落正盯着我这个方向一动不动,小宁有点担心地问:“怎么了,花姐?”
      花羡落这才回过神来,她即刻把视线从我身上挪开,轻声应道:“没什么。”然后转过身、弯下腰把地上那几束花放回篮子里。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花羡落依然是非常平静,她仍旧优雅得像是没有任何瑕疵的花瓶,光滑的瓶身让我无法找到一条小裂缝去接近她的内心。
      “花姐,”小宁突然问,“你今天晚上要去教课吗?”
      “嗯。”花羡落弯下腰,细心地扫着散落在地上的枝叶。
      小宁走近,拿过她手上的扫帚:“让我来吧,”随后又继续问道,“花姐,你今晚要教到几点才回家啊?”
      “九点。”花羡落一边回答一边走到柜台旁边。
      “不是我多嘴,”小宁越说越起劲,“花姐你也该找个男人了,长这么漂亮,晚上一个人回家会很危险的。”
      花羡落笑了笑,没答话。可站在一旁的我早就困惑不已——花羡落今天晚上要去教课?教什么课?教人插花吗?小宁并没有继续在“教课”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而我也没那个本事让当事人亲自解答这个问题,于是便只能无奈地让谜团在我的心中越积越大。
      傍晚时分,花羡落终于脱下了围裙,准备离开花店,而小宁则留下来收拾店面。我当然是想都不想就紧跟在花羡落的后头,虽然她不肯理我,但至少没有赶我走,所以我才可以如此理直气壮地跟在她后面,直到她不再把我当作“透明人”。回到住处后,我却不敢继续跟着花羡落走进她家,只能像游魂野鬼般在紧闭的门外徘徊——或许我本身就是游魂野鬼。昨天还以为花羡落是个非常温和的人,今天却突然发现,在如此温和的外表下,竟然蕴藏着一颗冰冷到极点的心。
      晚上七点左右,花羡落再次出门。她换了条宽松的棉质长裤,套上了一件比较休闲的白色风衣,长发也高高地挽在了脑后。看到她那展露在外的白皙而又修长的脖子,我不自禁在心中暗暗赞叹:花羡落的确是天鹅一般的存在。
      依然对我不理不睬,她匆匆离开大厦后并没有赶去巴士站,而是直接打的去“教课”。经过刚才在走廊里的一番思考,我似乎猜到花羡落要去教什么课了,反正不是教插花。的士在一间类似于学校的门前停下,花羡落拿着包,径自穿过大门走进里面。兜兜转转,跟着她爬上某栋教学楼的第三层,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某间房外,花羡落推门而入。站在门边,我即刻意识到这是一间非常大的舞蹈教室:地上铺着深棕色的木质地板,墙上贴着巨大的镜子,角落还摆着一架钢琴。教室里有几个十一、二岁的穿着芭蕾舞裙的小女孩,她们好像正在压腿,一看到花羡落便都笑着道:“花老师好。”
      花羡落朝她们走去,脸上终于又展开了柔和的笑容:“还没上课就开始练习了?真乖。”说着便蹲下身子,帮其中一个小女孩把稍歪的压腿姿势矫正。果然,我猜得没错,花羡落的“教课”问题终于找到答案——她的确是教舞蹈的,而且教的是芭蕾舞。
      突然,有个穿着黑色衬衫的男人走进教室,他笑着对花羡落打了声招呼:“花老师,你那么早就来了。”
      花羡落站起身子,对那男人笑道:“程老师,你也很早。”
      “没什么事,所以就提前过来了。”说完,被花羡落称为“程老师”的男人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注意到他的脸竟开始微微泛红。
      “其实我们用磁带就好了,你不用……”还没等花羡落说完,程老师便即刻打断了她的话:“反正我有空嘛,现场弹的音乐,总比磁带那死东西来得好。”
      花羡落又笑着道了声谢,随后摸了摸站在身旁的一个小女孩的脑门,说:“我先去换衣服。”然后拎着包往舞蹈教室的最里边走去,那里有一道小门,后面大概就是所谓的更衣室吧。我当然没有跟过去,除非我想看她换衣服。
      “程老师,”刚才还乖乖地压着腿的某个女孩突然站了起来,向傻立在一旁紧盯着花羡落离开的程老师问道,“你是不是喜欢花老师?”她说完,旁边的几个小女孩都吃吃地笑了起来。
      程老师的脸竟在瞬间便红得发黑:“小小年纪,胡说些什么?”
      我站在旁边,很了然地笑了笑——又是一个花羡落的爱慕者。
      “肯定没错,程老师喜欢花老师!”孩子们越闹越欢,一个个都蹦蹦跳跳地,像是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一样。我不禁在一旁暗暗唏嘘不已:小小年纪,却已经有了八卦的天赋,以后长大还得了?
      程老师一直红着脸,支支吾吾地让这帮淘气鬼不要再乱说话,但却无济于事。她们越闹越High,许多学生陆陆续续地进到教室里来,于是八卦团体也逐渐庞大。程老师被她们闹得满头大汗,而这时那道小门又开了,花羡落终于换好了衣服,脚上穿着粉色的芭蕾足尖鞋,慢慢朝这边走来。
      刹那间,我竟傻傻地愣在原地,因为此时的花羡落似乎真的化为了天鹅:她换下了宽松的长裤,修长的双腿套着跳芭蕾专用的白色裤袜;腰间没有穿芭蕾舞裙,而是随意地系上了一件灰色外套;纤瘦的上身穿着白色的V领长袖紧身衣,不仅露出了性感的锁骨,而且还毫无保留地衬出了她那凹凸有致的身体曲线。长发仍高高地挽在脑后,修长白皙的脖子让人欣羡,似乎恍然不知此时的自己有多么迷人,她一边走近一边随意地笑着招呼大家:“好了,都别闹了,开始上课。”
      “花老师!”一个小女孩倏地蹭到花羡落身边,贼笑着道,“程老师刚才说他喜欢你!”不仅八卦,还开始造谣了。
      花羡落愣了愣。
      “别、别听她胡说,”程老师的脸红得能榨出汁来,“我没有这么说过……”
      “好了,”花羡落笑着揉了揉那小女孩的脑袋瓜子,“到上课时间了,快去站好,”随后又抬头对程老师道,“程老师,麻烦你……”
      “哦,好、好。”程老师异常窘迫,他顶着一张番茄般通红的脸朝摆放钢琴的地方急步走去。
      伴随着程老师的钢琴弹奏,花羡落微微含笑地看着学生们跳完了第一支舞。接下来,她仔细地矫正了个别女孩的站姿,随后又让大家排成一列纵队,右手伏在栏杆上,身体作出几个简单的芭蕾舞姿。花羡落温柔地喊着节拍,孩子们则立起小身子努力地依节奏摆着动作,只希望能博得花羡落的一句赞美。
      我转过头,往墙上的镜子看去。里面有美丽的花羡落,有充满了美好未来的孩子,有迷恋地看着花羡落的程老师。
      唯独,没有我。
      突然,一阵悦耳的钢琴声传入耳里。我转身一看,学生们不知什么时候都站到了一旁,而花羡落则立于教室的正中央。她踮起足尖,双手高高举起,就像一只……对,又是天鹅。随着音乐的流动,花羡落的身体似乎突然从沉静中醒了过来。每一个动作都干脆流畅,张开的臂膀似彩带般在空气中划出一个个波浪般的优美弧度。跳舞的花羡落与平时截然不同,这时的她,身上有股藏不住的锐气,并且还隐隐散发着某种掩不住的迫人磁场。一个昂头、一个挥臂、一个转圈,她的每个动作似乎都能惹起一阵清风。我看到,舞动中的花羡落在不经意间勾起了嘴角——她在笑。不仅她的嘴在笑,就连那舞动中的身子都在笑。这个人肯定知道现在的自己有着不可抗拒的魅力,因为她的每一个动作都正肆意地向周围张扬着某种无法让人忽视的自信。她狡猾地用舞姿代替了笑声,不用张嘴,便可勾得身边的人把心脏都掏出来跟着她跳动。
      曲毕,花羡落那修长的身子即刻便像突然停顿的音符般立在地上,几秒后,学生们的掌声如期而至。
      天生就是跳舞的料——我愣愣地看着她,好半天过后才下了这样一个画蛇添足的结论。
      九点准时下课。
      学生们开始陆陆续续地收拾东西,她们每一个人都非要跑到花羡落的面前乖乖道过别后才肯离去。程老师收拾好谱子,却又迟迟不肯移步,他站在花羡落身旁,支支吾吾地想说些什么。
      “程老师,”终究还是花羡落先开了口,“后晚见。”
      “花、花老师,”程老师却憋红了脸,说,“不如我们、我们去吃个宵夜吧,我请。”
      花羡落笑了笑:“对不起,我赶着回家,您先走吧。”
      “呃……”程老师一脸挫败,“那、那你小心,我先走了。”说完,耷拉着脑袋朝门口走去。
      很快,空荡荡的舞蹈教室里就只剩下两个人……不对,只剩下花羡落一个人,还有我这一个鬼。看着程老师离开了教室,身旁的人这才转过身朝角落的小门走去,大概是要换衣服吧。我望着那即使辛辛苦苦地教完一堂课,却还是气定神闲、淡雅如初的花羡落,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何叹气。无意间又回过头,我看到摆放在角落的那架钢琴,心里似乎有某种东西在暗暗涌动。回过神来时,我已经站在了钢琴的边上。琴盖没有阖起,一排久违的黑白琴键让我不由得笑了笑。既然不能用手指弹琴,那……能不能用意念弹琴呢?
      我试了试。
      听到一声清脆的琴音飘荡在屋子里,我即刻便舒心地吐了口气,随后又笑出了声。可以用意念弹琴,但此时的我却只可以一个键一个键地弹。忍不住,又艰难地把整首曲子奏出来——《一闪一闪亮晶晶》。幼稚的琴音缓缓地从钢琴里流出,像是刚刚学琴的那阵子,这久违的声音竟让我有种窝心的归属感。突然,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我抬头朝门口看去。瞬间,与站在门边的花羡落四目相对。第四次,这是今天她第四次看我。花羡落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好了衣服,现在正静静地站在门边。没有移开视线,花羡落依旧面无表情地与我对望着,她抿了抿唇,却没说话。几秒后,她抬手关上了灯,然后转身离开。我赶紧跟上去,把钢琴丢在这空荡的教室里。弹琴,对我这个已死的人来说,竟能带来那么大的归属感……很奇怪,不是吗。
      一路上,花羡落仍旧没有和我说过半句话。我想,我还是不要再缠着她比较好。花羡落有花羡落的人生,我不可以这样任性地掺和进去。
      回到家门口,我扯起了嘴角对花羡落笑了笑:“花小姐,今天打扰了你,真不好意思。”
      花羡落没有理会我,她径自从包里拿出钥匙打开了门,然后走进屋里。我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果然,这大概就叫做“人鬼殊途”吧,不能做朋友就是不能做朋友。却在我准备转身飘回自己家时,眼看着就要关门的花羡落却又抬起头,道:“林小姐……”
      我不由得一脸惊讶地看着她,为花羡落终于愿意开口与我说话而感到激动万分。
      顿了顿,她好一会儿才继续道:“谢谢你,帮我扎好了那些花。”说完,给了我一个柔和的微笑。
      “不用谢,”我赶忙应道,然后又补充,“不要叫我林小姐,就叫林奏或……小奏吧。”
      花羡落又对我笑了笑,随后便轻轻地关上了门。
      她,终于愿意和我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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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哈哈,迟发了~不好意思!谢谢支持!
    改了下,伪更就伪更吧,我不在乎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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