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日记

作者:虎头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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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扯线木偶


      脑子有点转不过来,我像傻子似的反复读了好几遍这个让自己浮想联翩的新闻标题:「六岁女童莽闯红灯捡球,年轻女子扑身以命相救」,大概呆愣了三秒才晃过神来,我又急不可待地看向题目下方的正文——
      「本报讯(记者任方)昨日傍晚,本市容华大道三号路段发生了一宗交通事故,一名年轻女子为救闯红灯的六岁女童,被超速小轿车撞飞20米远,当场毙命。
      记者昨日赶到现场时,救人女子的尸体已被救护车运走,肇事小轿车仍停在路边,获救女童及其母亲已随救护车离开现场。据目击者称,当日下午五点左右,有位女童为了捡起掉落的皮球而闯红灯跑到马路中央,危急关头,一名女子冲出将其推开,却不幸被一辆正往市中心方向超速行驶的小轿车撞飞。救人女子当场毙命,而获救女童则安然无恙。记者在现场看到事发路段留有一道明显的紧急刹车痕迹,停在路旁的肇事小轿车的车头前挡板被撞得凹陷,右车灯损毁,前挡风玻璃破裂。交警勘查现场后判断,肇事司机驾车撞人的时速至少在100公里以上。
      交警称,在此次事故中,行人与司机都负有一定责任,但仍需根据监控录像作进一步调查。目前,救人女子的身份尚未确定,本社将对此事故作跟踪报道。」
      才刚把新闻的内容读完就听到陈杰喊了一声:“阿明,这边!”
      我抬起头,顺着陈杰的目光望去,只见前天才会过面的阿明正朝这边走来,他看着我笑道:“你好,小乐。”相比起前天的黑色西装白衬衫,今天的阿明穿得比较休闲,雪白色松身衬衣配上随性的蓝色牛仔裤,一眼看上去竟有些像是在大学校园里闲逛的未就业大四青年,但那修剪得十分利落的短发和剃得极其光滑的腮帮子却又显出他对自己的外在形象相当看重。
      放下手中的报纸,我有些拘谨地和阿明打了声招呼,然后把身旁的左依依介绍给他:“阿明,她叫左依依——我的女友。”开门见山,我为自己的坦然感到舒心无比。
      阿明朝左依依笑了笑,随即有些别扭地皱着眉,结结巴巴地道:“你好,则……走……依依?”
      “阿明,不是‘走’,应该念‘左’,”陈杰温和地纠正道,“在中国不会有人姓‘走’的,”说完,他又转过头对左依依笑道,“对不起,他才刚从美国回来。”
      像是被纠正错误的小学生,阿明一脸无辜地看了看陈杰,随即也向左依依道歉:“对不起。”
      左依依勾起嘴角,甩了句纯正的英文给阿明:“It’s fine,or you can call me‘Double 依’(没关系,你可以直接叫我‘Double依’)。”
      我为“Double依”这个烂Gag翻了个白眼,但阿明却非常受用地笑了,随后又认真地说:“Would you mind if I just call you‘依依’?And I wanna practice my oral Chinese(我可以直接叫你‘依依’吗?而且,我想练练自己的中文口语),依依——能和我讲普通话吗?”
      实在忍不住,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左依依在桌子底下狠狠地捏了捏我的大腿,脸上却不动声色地笑道:“没问题,我叫你‘阿明’,可以么?”
      “可以,”阿明笑着点点头,“依依,你的声音很漂亮。”用“漂亮”来形容左依依的声音,阿明还真是第一个,而那位不断纠正着他的语法和发音的陈杰却非常淡定地补充道:“当然了,左小姐漂亮的不仅仅是声音。”
      “陈先生,你也像阿明那样直接叫我的名字吧,”左大小姐彬彬有礼地回笑道,“你是梵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不用太客气。”我快被他们俩这段无比做作的对话给憋死了。
      陈杰客气地点点头:“你也是,叫我Jack就好了,”说着,又皱了皱眉,“依依,你的职业和你的声音有关吧?”
      “何以见得?”左依依挑起眉,反问。
      “老天爷给的天赋,如果不用来挣钱也太可惜了。”陈杰说完,拿起杯子抿了口茶——来到咖啡馆却点了壶铁观音,真搞不懂这个人。
      左依依眯了眯眼睛:“听你这语气,应该早就猜到我是干什么的了?”
      “果然,”陈杰突然笑着转过头对阿明道,“阿明,你的普通话老师就在这儿,还不快点让她给你签个名?”
      阿明愣愣地看着陈杰,两秒后才像孩子般瞪大了眼睛,随即一边转过头看向左依依,一边压低声音惊呼:“Oh——my——god!”他的激动引得连路过的服务生都偷偷侧目。
      “依依,”我端起茶壶给左依依添茶,趁机笑着贴近她的身前揶揄道,“我就说嘛,你早该组织一个粉丝后援会啦,这不又来了一条‘意大利面’,还是刚回国的呢。”
      左大小姐瞪了我一眼,随即竟仗着角度的遮掩,倾过身来迅速咬了咬我的耳垂以示惩罚,待我窘迫地坐正了身子,她又不好意思地对一脸崇拜地看着自己的阿明笑了笑:“你听过我的节目?”
      “你的声音真的、真的很漂亮,”阿明竟紧张得语无伦次,“很温柔,听着很舒服,而且你和嘉宾的聊天内容也很有趣。”
      “谢谢。”左依依难得地羞涩起来,可她越发不好意思地道谢,我就越发为她的优秀感到自豪。
      于是,才刚见面的阿明小粉丝和左依依小明星便开始旁若无人地探讨“普通话该如何正确发音”的深刻问题,也就是说,我和陈杰就这么随便地被撂在了一旁。漫不经心地听着他们的谈话,我和陈杰也东一句、西一句地聊着些有的没的,可事实上,我的心里却仍在念着刚才偶然读到的那篇新闻:一个女人冲出马路救一个小女孩,却被超速的轿车撞死,而且这事儿是发生在愚人节那天……仅仅只是巧合那么简单吗?想着想着,对面的陈杰突然提高了嗓门问道:“小乐,那报纸上有什么特别吸引人的新闻吗?”
      一直在偷偷地低头瞄向那则车祸新闻的我这才回过神来,即刻把手中的报纸折好,然后尴尬地笑道:“没什么,随便看看而已……”话还没说完,手中的报纸就被左依依给抢了过去:“你到底在看什么看得这么入迷?——‘阳光医院为您治疗不孕不育’?”她绝对是故意的。
      “下面啦,”我忙抬起手,没好气地用食指猛戳向广告下方的那则新闻,“是这个!”
      “……‘六岁女童莽闯红灯捡球,年轻女子扑身以命相救’?”左依依抿了抿唇,眼睛迅速扫视着新闻的内容。
      坐在对面的陈杰却突然插了一句话过来:“那件事我也曾经关注过。”
      “那件事?”我疑惑地挑起右眉。
      他不无可惜地说:“救小孩的那个女人才二十六岁,年纪轻轻的。”
      我有点反应不过来,反倒是身旁的左依依抢先一步问道:“你怎么知道她二十六岁?这报纸上没写吧?”
      陈杰抿了口茶,淡淡地说:“写这篇报道的记者是这家咖啡店老板的一个朋友——”
      “而这家咖啡店的老板又是你的朋友,”左依依极其自然地把话接了过去,“咱们中国,再怎么毫不相干的两个人,只要绕几绕,总能扯上些关系。”
      陈杰和阿明都被逗笑了,只是前者一脸无奈,后者则崇拜地连连点头。
      “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我轻声问。
      “谁?”陈杰一脸茫然。
      我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尽量平静地解释道:“就是那个救小孩的……”
      “她的名字?”陈杰皱了皱眉,“好像是叫……”他想了半天,却怎么也吐不出一个名字来。随着陈杰的支支吾吾,我觉得自己的脑神经正逐渐绷紧,像是在等待着百万彩票开奖的那一刻般不敢轻易插话打乱他的思路,可最后开口的却仍是左依依:“她叫林奏?”
      “对对对,没错,”陈杰马上便笑着应和道,“就是这个名字——‘林奏’。”

      「“林奏,”花羡落看了眼我按在窗户上的手,问道,“你能碰到它,对吗?”
      被花羡落温婉的声线拉回了神,伴着她那探寻的目光,我闭起双眼,细细地感受着掌心底下的坚硬质感——是的,我能碰到它。确定了这一点后,不知怎的,原本还激动无比的心情却慢慢平静下来,而且,注意力竟转移到了正用力攥着我的手腕的那几根细指上。微睁开眼,看到花羡落的左手轻巧地覆在了我的手腕上,手指纤细白嫩,光泽圆润的淡粉色指甲盖被修得整整齐齐,这样漂亮的一双手不用来弹钢琴真是暴殄天物,我甚至能想象到那段由它弹出来的旋律该是多么优美,无论是视觉和听觉,都将是绝美的享受。
      “小奏!”
      我即刻停下脑中的胡思乱想,迅速抬起头看向花羡落,心里却在为另一件事讶异:她叫我“小奏”,这个略显亲昵的称呼竟让我感到有点紧张。花羡落似乎知道我在想什么似的,勾了勾嘴角,道:“喊了‘林奏’好半天,你却不应我,看来你比较喜欢别人叫你‘小奏’?”
      我微微一愣,随即回笑道:“叫什么都无所谓。”关键是看谁叫的罢了。
      “这很神奇,不是吗?”花羡落突然这么说道。
      我皱了皱眉:“神奇?”比较喜欢听她叫我“小奏”会很神奇吗?
      花羡落点点头:“你竟然能碰得到窗户,这到底是为什么?”原来她指的是这个,我果然想太多了。有点无奈地转过头,看向自己那依旧紧贴在玻璃上的右手,半晌后,我不自禁地低声道:“Loria,对我来说,能‘看得见你、碰得到你’才是最神奇的事。”
      倏地,花羡落缩回了她按在玻璃上的右手,然后,我那原本还覆在窗上的手掌竟又穿过了玻璃伸到屋外,我再次变回除了花羡落便什么都碰不着、摸不到的3D幻象。以为是刚才说的那句话太过于外露自己的情感而唐突了花羡落,我正打算道歉,却听到对方轻声说:“听你叫我‘Loria’,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
      “不喜欢吗?”我赶紧道歉,“对不起,我……”
      “别太紧张,”花羡落一脸无奈地笑道,“只不过,‘Loria’是我去了美国之后才取的名字,对我来说,它是一个面具。”
      原来如此,那也就是说——“只有看不透你的人,才会叫你‘Loria’。”忍不住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
      “能看透这一点的你,很显然不是那类人。”花羡落笑了笑,眼神依然温柔得如晨曦里的光亮。
      我挑起右眉,故作烦恼地道:“那我该叫你什么呢……作为交换,我能叫你‘小落’么?”
      花羡落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可她却转过头看向窗外,貌似不经意地换了话题:“现在,只要是我碰得到的东西,你也能碰得到,前提是我们的身体必须是互相碰触着的才行。”
      “你是我和这个世界相通的唯一途径,”从来没有对谁这么坦白过,可此刻的我就是不想对她隐瞒什么,“离开了你,我就只剩下我自己了。”说完,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停滞,花羡落又回过头来看我,她的手依然紧紧地攥着我没有放开,就连她的眼神也越发柔和,只是脸上的笑容正逐渐褪去,半晌后,她才轻声说道:“我也是。”
      她也是?
      不等我沿着这三个字展开千千万万种遐想,花羡落又道:“你之前突然消失,我想可能是因为救了央央的关系。”
      “就好像是充电电池一样,”我顺着她的话说道,“我的身体里有着某种能量,而这种能量是会被消耗的,比如‘救了央央’这件事,它耗光了我的能量。”怎么感觉自己解释得挺“科学”的呢,还能量?那需不需要再扯上“光合作用”什么的……
      花羡落回过头来看我:“上次小宁在店里贴了张符,那好像对你有一定的影响,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我也不知道,”我无奈地笑了笑,“或许,她要是把那道符贴在我的额头上,我就动不了了。”
      “对了,”花羡落似乎突然想到什么,又问,“那个说能‘感觉’得到你的人,他有没有对你说过什么话?”
      我能看得出花羡落是在非常认真地和我探讨着这几个问题,但不知怎的,我的注意力偏偏就只是锁定在了她那依然紧攥着我的纤手上,所以也没什么心思回应她,只随便说了两句自己记得最清楚的话:“嗯……他说,只要我什么都不在乎,就可以离开这个世界了。”和她牵手的感觉还真不赖,不过,这又能牵到什么时候?
      “离开这个世界?”手腕上被紧紧攥着的力道突然加重,花羡落皱着眉,又沉声问,“不在乎什么?‘离开这个世界’又是什么意思?”
      “就是……”花羡落的情绪起伏得太过明显,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句不该说的话,但那又是迟早会发生的事,有什么好逃避的呢,“意思就是,我会彻彻底底地消失。”那时候的我,就真的什么都不是了。
      花羡落面无表情地看着我,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松开了攥着我的左手,却又一次转过头望向窗外。
      “可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呢,”我佯作无所谓地补充道,可语气却显得更加自欺欺人,“孟一湾只是个电台节目的主持人,或许他是骗我的,你也看到了,他那个人吊儿郎当的。”此刻,我竟已不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想要彻底地离开这个世界了,这种模模糊糊的感觉,太可怕。
      “这个人能知道你的存在,那就表示他不仅只是一个电台节目的主持人而已……他或许还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花羡落仍旧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那不断拍打在窗户上的雨滴,眼里藏着些许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觉得不可以再放任花羡落在这种太过压抑的气氛里沉淀下去,于是便别扭地转了话题:“对了,说起电台节目,你还记得那个叫Jenny的女人吗?”
      她并没有开口回应,只是疑惑地侧过脸来看我。
      “你会去上她的节目吗?”我问,虽然早已知道答案。
      花羡落轻轻地勾了勾嘴角:“我不喜欢和别人谈论自己的隐私。”
      我斗胆地建议道:“你可以不谈自己的隐私,只谈谈你对舞蹈的看法就可以了。”相处得越久,便越觉得花羡落太过于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认为她需要几个知心朋友,她需要把她的美展现在更多人的眼前,而不是终日呆在这里和我这只随时会消失的阿飘虚度人生。
      “我对舞蹈的看法?”花羡落自嘲地笑了笑,“呵,大概不会有人想要知道这么沉闷的事。”
      我马上便脱口而出:“我想知道。”
      她挑着眉看了我一会儿后,笑着问:“你是想知道我对舞蹈的看法……还是想知道我的隐私?”
      “呃……”我顿了顿,无奈地答道,“都想。”请原谅我的诚实。
      “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我?”花羡落缓缓地勾起了嘴角,她这意味深长的笑容让我不知该答些什么,可她却不依不饶,又眯了眯眼睛,问道,“你希望我上那个节目?”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却又忍不住像孟母那样苦口婆心地说出了实话:“我只是希望你能多到外面去接触一些人,多交几个朋友什么的……”
      “我会考虑一下。”她却突然张嘴轻声道,随即又转头看向了窗外被厚厚的雨帘遮盖着的天空。
      以为自己听错,我下意识地问道:“什么?”什么叫“考虑一下”?这是答应的意思么?
      “去年的今天也是下那么大的雨,”花羡落却回了句毫不相干的话,“看来,下午又得带上伞才能出门了。”
      “你下午要出去?”我越来越管不住自己的嘴了。
      花羡落转过头来笑了笑,却没答话。
      其实我并不需要死缠烂打地追问,因为一到下午,谜底自然就揭开了。首先,她到自己的花店里捧了一大束玫瑰出来,接着又走到街边拦下一辆计程车,上车后便吩咐司机驶去某个位于郊外的公墓——倾向性太过明显的目的地,我一下子便知道花羡落要去做什么了。大约半小时的车程后,我们便从车水马龙的大城市来到了人烟稀少的郊区外。此时天色阴沉,周围一片静谧,属于城市的喧嚣都早已消失不见,我甚至能听得到雨水滴落到水泥地上的声音。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没来由地一阵舒爽。
      按照习俗,中国人通常会选择上午到墓地里探望故人,但想来花羡落也没有这么多需要顾忌的条条框框。下车前,她吩咐司机留在原地等待,然后便左手捧着玫瑰、右手撑着伞,挺直脊背在微微细雨中沿着水泥路往墓地的深处走去。墓园里静得可怕,除了雨水声,便是花羡落那高跟鞋一步一步敲打在地面上的“笃、笃”声,我甚至开始怀疑,偌大的墓地里就只有花羡落一个活人存在了。突然,我发现不远处的某个较为大型的墓碑前有一抹极其突兀的鲜红,走近一看,原来是一束玫瑰花。不等我多想,花羡落突然放慢脚步、停在了这座墓碑前。她踏上台阶,弯着腰把手中那束同样红得晃眼的玫瑰放到地上,然后又退了几步、站到一旁。
      我细细地看着雕刻在墓碑上的那一小块灰白头像,忍不住说:“她真漂亮。”
      花羡落没有回过头来看我,半晌后才轻声应道:“……像玫瑰一样。”玫瑰,一种美得太过分的花——我大概也能猜到,李莉是个怎样的女人了。
      “想要接近她,就要承受得住被她刺得千疮百孔的后果,”花羡落淡淡地说道,双眼仍盯着墓碑,“没那样的承受能力却偏要靠近,只会落得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两败俱伤?我不由得联想到那个想要讨好自己的女儿却碰得一鼻子灰的男人:“你和你的父亲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刚把话抛出来我就后悔了,这是我能问的问题么?
      果然,原本一动不动的花羡落终于肯回过头来看我,却没说话,只是轻挑着眉,脸色仍旧平静如常。
      “是你说的,”我有点紧张,可还是非常无赖地补充道,“如果我想知道,可以直接问你的。”
      她笑了笑,却又淡淡地说:“他就是那个……明明没有被刺破手的承受能力却又偏偏要把花摘下来的男人。”
      这个答案有些牛头不对马嘴,可我还是在心里把这段相当绕口的话捋了一遍,然后才又轻声问:“这束玫瑰,是他带来的吗?”除了玫瑰,墓碑前还有不少烧过的灰色纸钱,插在香炉里的蜡烛也已经燃尽,显然是有人先花羡落一步来这里拜访过。
      “他哪有空到这儿来浪费时间,”花羡落轻笑一声,“只是随便派了个人来看看,以此消除他的内疚感罢了。”
      我壮着胆子追问:“昨天,他好像真的很关心你。”
      “他关心的人太多了,”她却讪笑道,“我们两母女只是他偶尔才会想起来的过路人而已。”
      即使花羡落曾差点被李莉拉着跳下二十层的高楼,可我却发现她并不记恨自己的母亲,甚至还对李莉有着某种凄凉的崇拜情绪,我忍不住又问:“他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吗?”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自己的好奇心越来越强,心里似乎有某道门被谁突然打开了,藏在里面的怪物便迫不及待地冲了出来。
      花羡落那双看着我的眼里平静得像是秋日的湖水:“我说过了,那件事,我只告诉过你而已。”
      “……对不起。”看来我又一次不识趣地挑起了不该聊的话题。
      “别这么怕我,”花羡落却轻轻勾起嘴角,柔声道,“我身上可没长刺。”
      我一愣,随即调侃道:“谁说没有?你身上的确长着刺,只是……有时候硬,有时候软。”所以有时候会伤人,有时候却不会。
      花羡落似乎一时反应不过来,半晌后,她的双颊竟显出了些许红晕,甚至还略显嗔怪地瞪了我一眼:“胡说八道。”
      我觉得自己的情绪正因花羡落那少有的羞涩模样而一点点地舒展开来,便又忍不住多说了几句:“你的眼睛很像你母亲,都长得很漂亮,让人看了会忍不住紧张。”
      “看了会……”花羡落疑惑地笑道,“忍不住紧张?”
      这才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太过直接,可不知怎地,此刻就是管不住我那想要不停说话的嘴:“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你真的很漂亮。”比我在活着的时候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漂亮。
      “林奏,你好像心情很好?”花羡落皱了皱眉——她连皱眉的样子都那么好看。
      “嗯,我觉得很开心,”我理所当然地点点头,“你愿意让我跟到这儿来看你的母亲,真好。”甚至还允许我问一些明显越界的问题,真是太好了。
      花羡落侧过脑袋看着我,眼里虽有些不解,但还是笑道:“第一次见你笑得这么开心。”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开心,”我笑着摇了摇头,“能认识你,真不知是几世才修来的福分……而且,我觉得这个地方很漂亮,让我觉得非常舒服。如果还活着,我可能会考虑搬到这附近来住。”尽管心里非常愉快,但我却发现自己越来越语无伦次,而且连花羡落也留意到我的不对劲:“搬来住?”
      我想冷静下来,可不知怎的,身体里似乎有股压不住的冲劲,逼着我不断地朝花羡落笑道:“是啊,这里的环境实在是太好了,难道你不觉得吗?”
      花羡落疑惑地盯着我,半晌过后才轻声道:“这里确实很漂亮,但……林奏,我想我们该回去了。”
      “回去?”我不解地歪了歪脑袋,“这么快就要走了?”
      “林奏,你怎么了?”花羡落沉声问。
      我往后退了几步:“没怎么,只是觉得自己很开心。不如这样吧,你先离开,我过几天再回去,这里太舒服了,我不舍得马上就走。”说着,我还忍不住朝四周看了看,雨仍在下着,远处传来了几声狗叫,我觉很兴奋,可心底的某处却又隐隐传来些许难受的感觉,我搞不懂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我觉得你有点不对劲,”花羡落挑起眉,慢慢地朝我走来,“林奏,你还好么?”
      “我怎么就不对劲了?”我又退了好几步,甚至还诡异地笑出了声,“不对劲的是你吧?这个世界上,谁没受到过伤害?只有你才会拼命地把自己藏起来,真是公主病。”天哪,我都说了些什么?!话音才刚落下,花羡落脸上的表情便瞬间僵住了,她皱起眉盯着我,脊背挺得直直的,像是一只在防备着什么的波斯猫。
      我想收起脸上的笑容,可却怎么也无法做到,随即竟还戏谑地笑道:“对不起,我是不是踩到你的尾巴了?”
      这次,花羡落不再迟疑,她两、三步便走上前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我们走吧。”
      “不要。”我像触电般甩开了她的手——我竟然甩开了她手!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我狠狠地扔在了地上,无法用耳朵听见的破碎声扯疼了我的心。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怎么了,可心里总有一种极其诡异的情绪牵扯着我,让我像扯线木偶般演着一场连自己都极度厌恶的戏。天色逐渐暗沉,远处又传来了几声狗叫,雨还在下着,我和花羡落就这么静静地立在原地。
      “……走吧,”花羡落不知在坚持着什么,她又一次沉声道,“小奏。”喊了声我的名字,花羡落又朝我缓缓靠近。
      “我不想走。”我听到自己冷淡地拒绝了对方的温柔。
      她皱了皱眉:“为什么?”
      我直截了当地回了三个字:“不知道。”这个答案非常荒谬,可它却是我心里的真实感觉,我就是不想离开,即使不知道为什么。
      花羡落却也极其简洁地说道:“跟我走。”随即又要伸出手来,我不由自主地想往后退,可在那之前,手腕已经被对方紧紧地攥住。
      “这是墓地,你不该把她带到这儿来的,”突然,花羡落身后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对方的语气像是刚睡醒般慵懒得很,“花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那个比我还要冤魂不散的孟一湾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几米开外,现在正扯起了一个大大的笑脸看着花羡落。」

      我不敢相信地追问道:“你是说‘林奏’么?树林的林,节奏的奏?”
      “怎么了?”陈杰皱了皱眉,疑惑地看着我和左依依,“你们认识她?”
      不知该怎么回答,我有些为难地转过头看向左依依,却见对方并没有要开口回话的意思,她只轻皱柳眉、再次低头看向手上的报纸,似乎也在思考着什么。
      “她是你们的朋友?”阿明轻声问。
      我摇摇头,终究还是忍住了:“只是……听说过她。”难道我要把那本日记的事告诉他们?有这个必要么?
      “不如,我把任方的名片给你吧,”陈杰一边说着,一边拿起身旁的背包,“他是我的朋友,也就是写这篇文章的记者,你或许能从他那里知道些什么。”他在钱包里翻了翻,随即抽出一张橘黄色的名片递给我。才刚接过,他又补充道:“不过你要小心,任方这小子还没找到女朋友,我觉得你是他喜欢的类型,所以……他可能会对你一见钟情哦。”这家伙竟然给我没事找事!
      果然,还没等我回话,身旁的左依依便插嘴道:“真是太好了,梵梵,恨不得马上就和人家见面呢,是不是?”
      “‘一见钟情’那种烂情节只会出现在小说里,”我无奈地翻了个白眼,“更何况,这名片上不是有电话号码吗?不一定要见面的吧?”
      左依依轻笑一声,她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报纸,轻启红唇:“你自己看着办。”
      好吧,都是我的错。
      “Jack,”对面的阿明笑道,“你要不要考虑把那张名片拿回来?”
      陈杰继续落井下石:“没用的,或许小乐已经把电话号码给背下来了。”
      “谢谢抬举,我的记忆力还没这么惊人好么,”我探过身子把左依依的包拿来,识趣地把任方的名片放到里面,然后才又看向她,“到时候咱们一起打电话找他,这样行了吧?”
      左大小姐一脸无所谓:“随便你。”
      我刚想再说点什么,却瞄到有个人走到陈杰身后,随即狠狠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喂,好久不见啦,最近到哪儿快活去了?”
      陈杰抬头一看,马上便笑道:“嘿,仁兄!”随即又转过头来,一脸兴奋地看着我说,“小乐,缘分这东西要是来了怎么挡也挡不住——这就是咱们说的任方!”原来不是“仁兄”,而是“任兄”。
      放下左依依的包,我看向桌旁这个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瘦瘦高高的,好像有点眼熟。
      “是你?”任方却一脸兴奋地看着我,笑道,“还记得我吗,那天晚上咱们在酒吧里见过面的……”他又看了看左依依,“哎呀,这位美女也在啊!”
      我被任方搞得一头雾水,茫然地看向左依依,只见她轻蹙柳眉,似乎有些不快。
      “快坐,”陈杰拉着任方坐到空着的椅子上,“怎么,你们竟然已经见过面了?”
      “是啊,”任方点点头后又朝我看来,“那天晚上,我本想请你喝杯啤酒,可你死都只喝橙汁,”他又指了指左依依,“这美女本来还跳着舞呢,突然过来吼我一声……真不记得我啦?”
      我终于想起来了:“原来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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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我发誓~我要憋到写完这篇文才看《人鬼情未了》!另外,我偶然发现有些朋友转载了鄙人的小说,很感谢大家对《死后》的厚爱,但也希望大家不要把鄙人的名字和《死后》分开,它是我的孩子,没有妈的孩子,大家看着难道不心疼吗?T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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