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日记

作者:虎头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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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完四月一日的这篇“日记”之后,我找到了几个线索。
      首先,写这本“日记”的人和我一样是个女的,名字叫“林奏”。如文中所写,“林奏”是位女同性恋者,有个交往了三年的女友,但是两人已经在三月三十一日分手。不幸的是,“林奏”因车祸死于二零一一年四月一日,也就是愚人节的傍晚。但她死了以后,仍然以某种形态存在于这个世界,俗称“鬼”或者“灵魂”之类的东西。更诡异的是,“林奏”在死去之后虽然无法碰触周遭的物体,却得到了另一种特殊的能力——用意念去控制事物。
      所以,我得出的结论是——这是一本灵异小说。
      刚才的兴奋劲逐渐褪去,我抬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十一点三十五分。虽说我手中拿着的是一本“蛮有趣”的灵异小说,但我觉得自己早就过了那种为读一本“有趣”的小说而熬夜的年纪。想到明天还要上班,我便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站起身狠狠地伸了个大懒腰,准备回房睡觉。放下那本“死后日记”之前,不知为什么,我竟不自觉地把本子翻到后面,找到突然想要看的那一页——「2011年4月25日星期一 暴雨」。皱了皱眉,我下意识地看向窗外,一片漆黑。暴雨?那我要不要把晒在阳台上的衣服收回来?这样的念头蹦出来之后,我紧接着便翻了个白眼。难道我还真的相信这是一本日记?真的相信会有“鬼”或者“灵魂”的存在?真的相信可以用念力让一本书翻页?
      乐梵,你别傻了。
      虽说这几天都下着绵绵细雨,但我觉得明天会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暴雨什么的……只是无稽之谈罢了。懒得去查天气预报,我随便把那本所谓的“死后日记”放到茶几上,然后转身回卧室睡觉。侧躺在床上,我正准备把手机里的闹铃设定好,却发现有一条来自左依依大小姐的短信。
      「明天敢迟到,你就死定了。」
      又是“死定了”,什么都是“死定了”。她的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一下?从高中到现在,一点都没变过。
      “乐梵,你要是敢不等我,自己跑去食堂吃饭,你就死定了。”
      “乐梵,你这个周末要是不和我出去逛街,你就死定了。”
      “乐梵,你要是敢十分钟之内还不出现在我眼前,你就死定了。”
      我早已听习惯出自左依依口中的各种“死定了”,甚至还暗中替她总结了一个特定句式——「乐梵,你要是敢XXX,你就死定了」(X字部分请任意填写)。
      高中生涯结束后,因为各自考上的大学不同,我终于可以摆脱如此痛苦的恐吓。可是大学毕业后,多年未见的左依依突然在某天打电话来对我说,她在我生活的城市里找到了一份待遇颇为不错的工作:在某电台做DJ。我对着手机干笑,真不知道这是缘分还是猿粪。左依依说,在这样一个险恶的大城市里,我们两个柔弱的小女子可以互相照顾照顾。其实她说得没错,因为我们的家人都不在这边,现在也算是他乡遇故知吧。
      我随便回了一个“哦”字给左大小姐,然后非常爽快地关机、睡觉。连日来通宵熬夜工作,今天难得能在十二点前钻进被窝,我感到幸福无比。躺在床上,我很快便觉得脑袋昏昏沉沉,仿佛看到周公他老人家在不远处缓缓招手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被某些沉闷的、一阵一阵的响声吵醒。
      迷迷糊糊地躺在床上,我有点发懵,伸出手把床头的手机摸来,打开。窗外“轰隆隆”的响声不间断地传来,好像是雷声。我半睁开眼,看到昏暗的睡房因为窗外的闪电而被一下一下地照亮。侧过脑袋,手机上显示现在是早上七点二十分,闹钟会在十分钟后响起。再次转过头去看向窗外,我愣了愣,随即心里一紧:这是下雨了吗?……糟了!衣服!!迷糊感顿无,顾不得穿上拖鞋,我赤着脚便朝阳台奔去。屋外的雨“噼噼啪啪”地下得正欢,我迅速把挂在晾衣架上的几件衣服扯下来,然后匆忙跑回屋子里。
      窗外的闪电照亮了窄小的客厅,我站在冰凉的地板上,就着亮光看到那正静静躺在茶几上的“死后日记”。脑海里突然闪过写在页眉上的那行字:「2011年4月25日星期一 暴雨」。突然有点寒毛直竖的感觉,从心里透出来的那种。
      巧合,绝对的巧合。
      摇摇头甩去心里的胡思乱想,记起还要上班,于是赶紧跑到卫生间去刷牙洗脸,否则要迟到了。算不出已经有多少日子是这样过的——闹钟响起,起床,洗漱,吃早餐,赶公车去上班,趴在写字台上忙碌,吃午饭,睡午觉,继续趴在写字台上忙碌,回家,吃晚饭,洗澡,看电视,睡觉。偶尔要加班,或者会有同事约着一起去唱K,但无非都是些引不起我兴趣的无聊聚会。我大概就是那种,为忙碌而忙碌的人吧。
      今天上午又要开会,但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我这种虾兵蟹将更是碰不着边,只需要出个席就好了。坐在会议室里,我闲得无聊便东看看西望望,突然发现总经理换了部新手机。记得上个礼拜他还在用索爱,这会儿就换成了诺基亚,还是部触屏的,最新型的那款。
      “用意念来控制”——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到这个。既然可以用意念来按下手机的按键,那……触屏的手机也可以用意念来控制吗?这么想着,我不由得皱起眉,双眼紧紧盯住那摆在桌上的最新款触屏诺基亚,开始尝试用我的意念去控制手机。这样愚蠢的行为被坐在左边的小刘戳了一下我的肩膀后中断,开完会,她还凑过来问我是不是眼馋总经理的新手机,我只能干笑两声算作答复。
      忙碌过后,又到了午餐时间。我一边坐在餐厅的落地窗旁吃饭,一边从包里拿出昨天捡到的那本“死后日记”。今天早上出门前我没忍住,把它给带来了。那个“暴雨”的预言,的确是有点动摇了我不相信它是一本日记的坚定想法。
      餐厅里人很少、很安静,我索性整个中午就呆在这里看那本“日记” 算了,当作读小说吧,反正我也无聊。

      「2011年4月2日星期六晴
      昨晚,我一刻也没有睡着,或者说,根本就毫无睡意。没有喝茶,也没有喝咖啡,但就是觉得自己比打了鸡血还要精神。而且,我也不敢睡。因为只要闭上眼,车祸的场景就会一遍又一遍地在我的脑海里重现:推开小女孩,被迎面而来的轿车撞上半空,瞬间跌落。虽然场面不怎么轰烈,但给我的感觉却是如此真实,那是一种从心底里涌上来的恐惧感,就像看不见的细线般迅速把我捆紧,最后无处可逃。我越来越相信,这并不是一个梦。或许,我真的已经死了。
      每次有这样的念头出现,我都会迅速把它打压下去。无论如何,就算全世界都觉得我死了,我也不可以相信自己已经死掉、绝对不可以。即使大脑里有着如此激烈的思想斗争,但其实我昨晚并没有闲着。对于这样的3D投影世界,我的心里除了恐惧,还有好奇——所以,在完全不用顾忌会被人发现的情况下,我擅自飘到几个邻居的家里晃了几圈。
      轻易便穿过了厚实的墙壁,首先去拜访的是住在我左边的一户人家。房子被主人收拾得干净利索,墙上挂着几幅朴素的水墨画,客厅的茶几上摆着个旧式收音机,旁边还有一盘水果。当我飘进卧室后,一眼便看到偌大的双人床上正睡着两个老人。这才发现,原来我隔壁住着一对老夫妇,大概有六、七十岁的样子。模糊的记忆里,我好像曾经和他们碰过面,但却不知道对方就住在我的隔壁。现在他们正各自躺在床的两边,没有搂在一起,只是睡着。
      这个家给人某种很舒心的闲适感,可不知为什么,这种闲适感竟让现在的我觉得极度不安,所以我并没有在这间屋子里呆太久。
      有那么一小会儿,我在思考着自己的这种行为算不算是“私闯民宅”。但即使算,又会有谁来抓我呢?反正这只是一个梦而已,都是大脑捏造出来的假象罢了——我可是有看过《盗梦空间》的。反正,现在这一切都是假的。无论是车祸还是安妍打来的电话,抑或用意念控制事物的能力,全都是我自己臆想出来的罢了,一定是这样。
      参观完左边的屋子,我想都不想就大摇大摆地朝右边的屋子飘去,横行无忌的感觉还蛮不错。
      客厅里一片昏暗,但我仍能看出这屋子被布置得很典雅,散发着柔和的气息。茶几被细心地披了一层白绸布,上头还立着个窄身白色花瓶,里面插了一束我说不出名字的花。旁边的双人沙发是麻纱质地的,纯白色。墙上没有挂任何装饰品,白花花一片。电视机旁有个波浪形的精致小架子,好像是专门用来存放CD或DVD碟。出于职业习惯,我特意飘上前去看了看。除了一些老旧经典的电影DVD,架子里的CD大多都是轻音乐。看来,这个家的主人品味还挺小资。蹲下身去,在架子的最底层发现了张国荣的几张旧专辑——我又想起了该死的愚人节。
      大致晃了一圈之后,我终于发现这屋子里住着的不是“一家人”,而应该是某个独居的女人:卫生间里只有一支牙刷,墙上只挂着一条白毛巾,柜子上还放了不少女士专用的护肤品……其它很多东西也都是单用的,比如说拖鞋,比如说杯子。卧室也像客厅那样被主人收拾得整整齐齐,白色宽大的单人床是空着的——那个“独居的女人”应该还没回来。我又大致打量了一下卧室里的摆设,更加觉得这个家的主人有着不一般的高雅品位。床头柜上摆着个小巧的瓷花盆,里面栽了些虎尾兰。单人床正对着一扇大窗户,外面的景致被白色的厚重窗帘遮盖得严严实实。靠窗的旁边立着个木制的柜子,里面放了些零零散散的东西:两本比较厚重的名著、四个排成一列的木雕饰品,还有最顶层放着的是……我皱了皱眉,疑惑地飘近后,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一双鞋——跳芭蕾舞时穿的那种鞋。这房子的主人……是个跳舞的?
      除了这点,我还发现这个“独居的女人”很喜欢白色,无论是沙发还是窗帘,又或者是床单、被子,通通都是白、白、白。听说,喜欢白色的人很自恋。
      有点无聊,于是我决定打道回府。
      再一次飘进自己的家,黑漆漆的空间让我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如果我还需要透气的话。不知为什么,想要“醒来”的念头越来越迫切,愈是这样,我便愈是觉得自己并不是身处在梦境当中,就连《盗梦空间》这部巨片也无法再挽救我。现在,我只能被动地等待,等待着梦醒来的那一刻。
      但是,那一刻却迟迟不来。
      上午八点多的时候,我听到卧室里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打来的不是安妍,而是唐靖。唐靖是安妍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后来安妍把她介绍给我,我们还一起吃过几顿饭。我和她算是那种不怎么熟的关系,所以我没有接电话,何况也不知道接来有什么用。尽管如此,唐靖却连续打了三通电话给我,她的坚持让我有点诧异。不一会儿,手机收到一条短信,是唐靖发来的。
      「妍妍很想你,快给她打电话!!!」
      看着这几个字,还有那三个非常感叹的感叹号,我不知该如何是好。看来我和安妍之间的事已经被唐靖知道了,是安妍告诉她的吧。可即使现在的我能打电话给安妍又怎样呢,我无法让她听到我的声音,打了也是白打。抿着唇,我又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唐靖发来的那条短信,就在此时,脑子突然一震。
      虽然不能打电话,但我可以发短信啊——短信不用发声,只需要按几下按键而已!林奏你怎么这么傻啊,白活二十六年了!我激动地盯着手机,用所谓的“意念”急切却笨拙地一步一步按开了写短信的界面。当一切都准备就绪,我的脑袋却突然当机,霎时不知要写些什么才好。难道要告诉她,我正处于一种像死又不像死的状态,刚刚还去私闯了几间民宅吗?
      看着空白的屏幕,我不自觉地想起了前天,她对我说的那些话——
      “小奏,我觉得有点累。”
      “你为什么就是不懂?!我要的不是这些!”
      “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
      “我们分手吧。”
      听她把那两个字说出口后,我并没有太吃惊。终于说出来了——这竟然是我第一时间想到的事。三年来,安妍一直非常害怕我们之间的关系会被她的父母发现,所以,我和她爱得很鬼祟。我倒是无所谓,她爱怎样都行。开始的时候,我们就这样偷偷摸摸地相爱着,好像什么问题都没有。但后来,安妍的父母愈加频繁地给她安排相亲,而她也越来越烦躁,我们的关系由此变得紧张。安妍爱我,我知道。但我更知道,两个女人爱得如此鬼祟是一件很累的事情,所以安妍才会决定和我分手。而我,并不是一个死缠烂打的人,从来都不是。于是我点点头,同意了。如果她想分手,那就分吧。
      其实我觉得自己能这么轻易地点头答应,全都是因为太懦弱,懦弱到不敢把这份感情抓在手里。又或许是因为我爱得不够深,没有让自己的心爱她爱到骨髓里、爱她爱到非在一起不可的地步——所以,分手吧。
      而如今,她却又告诉我,那时候说出的话只不过是一时冲动。撇下手机,我转过头看向窗外,不知为什么,竟然有点想哭。然后我试着皱了皱眉,屏住气息。过了许久之后,却仍没有办法挤出一滴眼泪,半滴都没有。或许在梦里是没有办法流泪的,又或许,人死了之后就失去了哭的能力。
      就在这时,我竟然听到门铃响了。开始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的幻听,直到那门铃声终于停止、转而传来了敲门声后,我才回过神来。是谁大清早地就来找我?想了一会儿却毫无头绪,我最后决定把门外的人忽略掉,反正我现在没有办法开门,更何况就算开了门,对方也看不见我。
      可是,那人却像是故意跟我作对似的,不仅没有放弃敲门的打算,而且还越敲越快,越敲越用力。
      门外突然传来某个人的喊声:“妍妍,你别这样!”
      是唐靖。
      我这时才意识到,敲门的人可能是安妍。不知是用飘的还是用走的,我径自穿过墙壁,来到屋外。果然,安妍正站在走廊边用力地敲着我的房门,而唐靖也一脸着急地站在她身旁,嘴里正无奈地劝说着什么。而我的到来,很理所当然地,没有引起他们丝毫的注意。
      “小奏,是我,开开门!”安妍使劲地敲着我家的铁门,但却得不到一丁点回应。
      这是当然的,因为我现在就站在她的旁边。
      唐靖一把拽过安妍的胳膊:“妍妍,你不要这么傻,她不会给你开门的。”
      她的话让我不由得一愣——“她不会给你开门”?那个“她”是谁?我吗?为什么我不会给她开门?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认为唐靖知道我现在的处境,她知道我正处于半死不死的状态,所以才没办法给安妍开门。
      唐靖似乎很气愤,她继续朝安妍吼道:“你为了她整晚都没睡,可她呢?她理都不理你,你觉得这样值得吗?”
      期待的心情瞬间被唐靖的这句话冲洗得一干二净:唐靖不是神,她并不知道我现在的状况。
      “不会的,”安妍摇了摇头,小声说,“小奏不会这样对我,她……”
      “不会?!”唐靖却有点歇斯底里,“你昨晚打给她,她却什么话都不说,我的电话她更是接都不接。我后来还发短信让她给你电话,现在呢?她连门都不开给你,你还说她不会这样对你?!”
      安妍没说话,只转过头又要继续敲门。
      “刚刚我收到她的短信,”唐靖咬了咬牙,继续说道,“林奏说,她和你之间已经结束了,让你不要再纠缠她……妍妍,你醒醒吧。”
      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唐靖口中的那个“林奏”是我么?我有给她回过短信,告诉过她我和安妍之间已经结束了么?
      安妍摇了摇头:“你骗我,小奏她不会这样说的……”
      我没有听错,唐靖的确是在撒谎。她为什么要这样说?为什么要胡乱编造这样的话?我该生气吗?我应该要生气的吧,我明明就没有发过什么短信给她。可不知为什么,对于唐靖这样的行为,我一点都气不起来。我昨晚的确是接了安妍的电话却什么都没说,甚至没有把安妍说的话听完。而今天早上唐靖打来的那几通,我更是连接都不想接。刚才明明可以给安妍发短信,我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或许,我也是累了。
      “妍妍,”唐靖突然低下头,就连声音也沉了下去,“为什么你的眼里只看得到林奏,只看得到这样一个不在乎你的人?”
      安妍回过头看着唐靖,似乎没听明白她在说什么。
      “我爱你,”唐靖突然说,“安妍,我爱你。”
      安妍愣在原地,而站在一旁的我也傻傻地张开了嘴。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安妍退后了一步,愣愣地道,“别开玩笑。”
      “是真的,”唐靖抬起头来,一脸认真地说,“我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喜欢你了,比林奏那个混蛋还要久!”
      我现在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和唐靖见面时,她总是会用这么不爽的眼神看我,而且和我说话的语气永远都是那么生硬。还没等我回过神来,唐靖突然上前一步把站在门前的安妍拉入怀里,紧接着便凑过去吻住了她。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瞬间短路。被抱住的安妍立即开始挣扎,但唐靖却死死地搂着她,似乎无论如何都不愿放开怀里的人。
      我赶忙伸出手去想要把唐靖推开,却只能推开一片空气。就在我越来越焦急、越来越抓狂的时候,让我不敢相信的一幕出现了。
      安妍慢慢地停止了挣扎,原本推搡着的双手……搂住了唐靖。接着,我看到那四片唇开始相吻。
      就在这一刻,我真的相信,自己的确是已经死了。这不是梦,而是现实。因为我感觉到了心痛,切切实实的心痛。痛得很厉害吗?倒也不是。只是隐隐约约地,好像是确定了什么东西的确是失去了的那种痛。我依旧是哭不出来,即使看到安妍和唐靖如此明目张胆地在我房门前接吻,我还是没有办法挤出半滴眼泪。皱了皱眉,我决定转身飘回房里。
      不久之后,屋外没有了动静。我不知道她们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也没有知道的必要。理论上,我和安妍已经分手,她和谁在一起都与我无关。可是,这就是爱情吗?结束得那么尴尬,那么残忍。更尴尬、更残忍的是,我竟然没有多心痛,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是我太绝情,还是我根本就没有爱过?我宁愿相信是前者,因为我现在终于承认自己已经死了,而死之前,我希望自己曾经爱过。
      但现在已经是“死之后”——所以,除了儿女私情之外,我需要搞定的问题还有很多。
      首先,我的尸体。
      车祸后,救护车载走了我那被撞得鲜血淋漓的身体,这么想来,我的躯壳现在大概正躺在某家医院的太平间里。我记得,当时的自己并没有把什么能表明我身份的东西带在身上。昨天出门时太过匆忙,手机漏在了床上,身份证什么的也没有随身携带的习惯。既然如此,医院里的人该怎么确认我的身份?又该怎么通知我的家属我已经死了?
      其次,我的“魂魄”。
      原来一直处于3D投影状态的不是周围的事物,而是我自己。可为什么明明已经死了,我却还可以继续存在于这个世界?难道真的有“鬼”或者“灵魂”的存在吗?如果没有这些东西的存在,那我又是什么?多余出来的莫名其妙的“生物”或“死物”?为什么我能用类似“意念”的能力去控制周围的事物?每一个死掉的人都会这样吗?
      直到天都黑了,我还是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时间似乎过得非常快。我既不饿也不累,只懂得用这副3D投影般的躯体胡乱地在房里飘荡,根本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去做什么或者想什么。床上的手机快要没电了,屏幕上显示着我有好几条未读的新短信。没有一丁点想要查看短信内容的欲望——看来死亡不仅带走了我的生命,也带走了我的好奇心。
      接近深夜时,我又飘出了房外。
      走廊里,那对相拥而吻的两人早已不见,见到的只是一片昏暗而已。突然感到有点害怕,不是孤单,而是害怕。如果我永远停留在这样的状态该怎么办?没有人看得见我,没有人听得到我,而我就只能徘徊在自己的家中,没有人理会。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突然听到某些声音从消防通道处传来。那是高跟鞋碰触地面的声响,鞋跟正一下一下地敲击着阶梯。我转头,往消防通道那边张望了一下,待那声音越来越响,就连声控灯也已经亮了,我才更加确定有人正朝这层楼走来,而且是个女人。有点想要逃回屋里的冲动,这个念头一出来,我不由得自嘲地笑了笑。有什么好逃的呢,反正又没人能看得见我。
      声音逐渐靠近,消防通道的拐角处出现了一个身影。略略看去,那是个身材高挑的女人,留着长直发。不知为什么,我不自觉地低头往她脚上的那双高跟鞋看去,大概有两寸高,白色。她的小腿弧度非常漂亮,细长而直。把视线往上移,发现对方还穿着一条白色的及膝吊带裙,裹住了线条紧实的身体,露出了细瘦的肩和臂。怎么什么都是白色?我皱了皱眉:长直发白裙白高跟,这到底是人还是鬼?有点迫不及待地继续往上看,然后,经过那细长的脖子,终于看到了她的脸。
      即使我已经死了,却还是忍不住愣在原地,为自己看到这样一张脸而晃神。昏黄的灯光里,我分辨不出她的肤色,但这无关紧要。她的脸,才是让我“晃神”的原因。光洁饱满的额下是两道分明细心修剪过的弯眉,再往下是一双眼角略微上挑、眼神淡然却勾人的双眸,只是不知为什么现在正透着些倦意。然后便是直挺的鼻,还有那两片正紧抿着的、偏薄的唇,和她的眼神一样,鼻和嘴都在透着几丝冷硬的气息。最后,瘦尖的下巴划出了恰到好处的弧度,为这张脸圈下了一个最完美的句号。
      这样的一个女人,正脚踩高跟、面无表情地往我这边一步一步走来。
      不知为什么,我情不自禁地屏住了气息——如果我还需要呼吸空气的话。明知道对方不可能看得到我,却还是忍不住紧张起来。不单只是因为她那张出众的脸,似乎还有一些别的什么原因。还没等我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女人已经慢慢走到我身前的不远处。这时,她微微地转过头,那双勾人的眸子霎时与我四目相对。
      然后,她的嘴角弯起,对我轻声道:“你好。”声音柔和,让人听起来很舒服。
      “你、你好。”我有点拘谨地点了一下头。
      身前的人并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她回过头不再看我,虽然嘴角的弧度还未垂下,但笑意却已经褪去。我看着她那瘦直的脊背,心里的紧张感仍未消失。直至走到最尽头的那道门前,她才终于停住了脚步。低下头,她翻了翻手上拎着的白色皮包,不一会儿便拿出了一串钥匙,开门、进门、关门,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
      这个女人竟然就住在我的隔壁,为什么我从前一直没发现?
      等等,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她刚才跟我打招呼了?她……能看得到我?!
      感觉自己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如果我还有心的话。几乎想都不想,我飞快地飘到了那个女人才刚关上的门前。为什么她能看得到我?我不是已经死了吗?难道是我的幻觉?不可能,我分明听见她对我说“你好”来着。怎么办,我现在该怎么办?直接进去问个究竟吧——这么想着,我便准备再次穿墙而过。刚伸出一只脚,我又赶忙停下了动作。贸贸然地闯进去实在是太过鲁莽,如果她能看得到我,却不知道我已经死了的话,那就肯定会被突然出现的我吓到,更何况我还是直接穿墙进去的。
      既然这样……我该怎么办?
      抓了抓额,我不知所措地抬起头,突然看到门框边的墙上有个红色的按钮。
      对了,按门铃。
      我即刻伸出手去,待什么都碰不到后才想起自己正处于虚幻的3D状态。气恼地皱了皱眉,逼迫自己冷静下来,随即紧紧地盯住那个红色的按钮。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听到屋里传来门铃的声响,终于成功了。紧接着,有脚步声朝门边靠近,我的心也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对了,门开了以后,我该和她说什么?糟糕,还没想好台词。
      不等我细想,门已经开了。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她已经把裙子换下,身上套了件比较宽松的白色T恤,长长的直发也已经被利索地扎了起来。把里面的那道木门打开以后,她站在玄关,视线落到了铁闸门外的我的脸上。
      真的,她真的能看得见我——我再一次确定。
      一时愣在原地,我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对方似乎没想到才见过一面的我会突然按她家的门铃,也一动不动地站在屋里与我面面相觑。
      终于,她先开了口:“……你找我?”说完,蹙起眉往左侧了一下脸。
      我看到,她的右眼角下方有一颗小巧的黑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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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修改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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