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后日记

　　除了“震惊”，我再找不到另外一个词能准确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花羡落一动不动，任由我的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只面无表情地盯着我们互相碰触的地方。我不由自主地抽离了自己的手，然后又再次伸出去与花羡落的手相触。不是做梦，不是幻象，我和花羡落的手确确实实正互相紧贴着。大脑里一片空白，不知过了多久才有点慌乱地把手收回，我失措地与抬起头来的花羡落四目相对，两人一时无话。
　　我看到花羡落皱了皱眉，她突然轻声问：“这是怎么回事？”说完，侧过身来再次握住了我的手。我没有说话，像个傻子似地一动不动。“到底有多久没碰过实体了”——这是我脑海中唯一能想到的事情.好吧，还有就是觉得“花羡落的手很软”。
　　“这是……怎么回事？”花羡落又问，她依旧紧紧地握着我的手，没有放开。我轻轻挣脱开来，伸出手去摸向旁边的钢琴——我的指尖和黑白琴键似影像般穿透而过，没有丝毫的触碰。然后，我又去碰了碰花羡落的手——实打实地互相触碰着。花羡落突然轻声笑了笑，她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我，第三次问出那个问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从她的表情看来，花羡落似乎是发现了某件有趣的事一样，兴奋、惊讶，这样的情绪毫不掩饰地直接表露在她的脸上。花羡落又反手用力握住了我，好像想进一步确定她的确是能碰到我一样。
　　可不知为什么，真正应该兴奋的我却觉得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恐惧感。我是一个已经死掉的人，而花羡落还活着。既然如此，为什么我可以碰得到她？为什么她可以碰得到我？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也是不应该发生的事。这么想着，我再次挣脱开了花羡落的手，并不自觉得退后了些许。花羡落疑惑地看着我，她跟着我的动作站起身，却不小心让那张未完成的谱子从手中掉落。我条件反射地想要去接住那即将飘落到地上的纸，但这只是徒劳——好像除了花羡落，我什么东西都碰不到。
　　花羡落低下身子把谱子捡起，她站直后又看向我，轻声问：“除了我之外，你还能碰到别的什么吗？”她问话的语气是极其镇定的，就像是在问我今天过得好不好一样，而我也好像只需告诉她我过得“好”或者“不好”就可以了。
　　“林奏？”大概是见我在发呆，花羡落又喊了一声。
　　我抬起头去看她，想了一会儿后只摇摇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虽然这么讲有点不太合适，但我实在是觉得自己这只阿飘有点得寸进尺——先是能和花羡落在视觉和听觉上互相交流，才过了没几天，现在我和花羡落的缘分竟然已经蔓延到触觉这一领域了，做阿飘嚣张成这样真的可以吗？
　　花羡落却若无其事地拿着那张谱子在我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她依旧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一点害怕的感觉都没有。或许对于她来说，这是一件非常新鲜的事，毕竟这世界上能碰到鬼的人大概也没几个。但对于我来说，如此过分的“缘分”总让我觉得心里有种莫名的失落感。就算花羡落能听得到我的声音、看得到我的脸，甚至能碰得到我的手……那又怎样？这样子的触碰还有什么意义？除了让我更加离不开花羡落之外，到底还有什么意义？越想越烦，我突然觉得自从自己死了以后，想法变得越来越悲观。想到这，我又不由得翻了个白眼：反正已经没有所谓的人生需要我去积极面对了，悲观就悲观吧。
　　突然，我的右手再次被花羡落毫无预警地轻轻握住。
　　“你的手……很凉。”她轻声说，那双好看的眸子正盯着我看。不得不承认，花羡落真的是一个很美的女人。她就像是一朵正偷偷在黑暗中开放的玫瑰，让你因为无法看清她身上的刺而义无反顾地想要靠近她的美。程老师是这样，花店里常常出现的男顾客是这样，就连街边上那些忍不住把视线定格在路过的花羡落脸上的男人也是这样。如果在活着的时候和花羡落相识，我一定也会对她存有好感。这么想着，不由得低下头去看了看被花羡落握着的手。刚刚她说我的手很凉，而我，却感觉不到她手上的丝毫温度，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回过神，我有点失措地扫掉脑海里一堆凌乱的杂想，让视线在花羡落的右眼角下那颗略显妩媚的黑痣上停留了一会儿后，笑着道：“鬼的身体，能不碰就不碰。”说完，我装作很不在地把手抽了回来。虽然不知道和花羡落“相碰”这件事到底对我们各自会有什么影响，但我认为“人鬼殊途”这四个字是有它存在的道理的。
　　花羡落却突然说：“我没有试过去碰那个人的身体。”
　　“什么？”一句这么牛头不对马嘴的话，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如果我能碰到你的话……那会不会表示，我也能碰到他？”花羡落继续自顾自地道，脸上没什么明显的表情。这个人似乎并不在意我能不能听明白她到底在说什么，她只是想把话说出来而已。“我甚至连……”花羡落又轻声道，“想要去碰他一下的冲动都没有。”说这句话的时候，她脸上依旧平淡得像白开水。
　　“谁？”我问，心里对于花羡落如此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感到很不满。
　　花羡落抬起眼来看向我，似乎在暗暗观察着我脸上的表情，她好一会儿才轻声吐出两个字：“我妈。”
　　我顿时愣在原地——她妈？怎么就突然聊起她妈了？我过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有点不确定地反问她：“你妈？”说完觉得自己有点流氓，又补充道，“呃，我的意思是……你刚刚说的，是你的妈妈？”原来是“她”不是“他”？但我们聊的话题，和她妈有关系么？却在下一秒，我又回想起花羡落曾经说过，我并不是她遇到的第一位阿飘——那个第一位，是她的妈妈。
　　花羡落张开嘴准备想说些什么的时候，我却突然听到有人在不远处喊道：“花老师？”
　　我和花羡落同时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去，记得进来的时候我们没有把舞蹈教室的门关上，只见程老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他正一脸惊讶地看着这边。不等花羡落回话，程老师已经自顾自地走进门来，但他似乎有点紧张，慢慢地走近后却在不远处停下了脚步，他又问：“今天不用上课，您怎么来了？”
　　“程老师，”花羡落这时才转过身，轻声答道，“我……漏了点东西在这儿，今天刚好路过学校，所以上来拿一下。”其实这个理由勉强得让人一点就破，谁拿个东西还会站在钢琴旁边捣鼓半天？但程老师明显一点都不在意花羡落为什么会出现，他大概只在意能不能和花羡落多呆一会儿。
　　“哦、是这样，”程老师又走近两步，他笑着说，“您现在要走了？”我已经能预测到，如果花羡落回答“是”，他就会顺口说出“那咱们一起走吧”这句话来。
　　可花羡落却没有正面回答程老师的问题，她非常自然地把手中拿着的谱子折好，一边把它放回包里一边反问道：“您怎么也在这儿？”
　　程老师有点尴尬地挠了挠脑袋：“我、我刚好经过这里，看到灯开了……就过来看一下。”除了尴尬，他好像还有一点紧张。其实程老师长得还算不错，虽然称不上帅，但给人的感觉很温雅。但要说他和花羡落俩人合不合适，我倒觉得程老师这个人的性格未免太柔弱。被小孩说两句就脸红，和花羡落说上几个字就紧张，尽管外表看起来不错，但性格有点孬过头了。可讲是这么讲，如果他们两人要真有什么发展，也不是不可能。
　　“我要回去了，”花羡落突然说，她的眼睛不经意地往我这边看了看，“太晚就坐不上车了。”她说着，一边朝程老师笑了笑，一边又偷偷看了我一眼，好像是在示意我和她一起离开这里。
　　“那咱们一起走吧，”完全在意料之中，程老师果然这样说道，“我也要回家了。”这次花羡落并没有答话，她只再次朝程老师微微笑了笑，然后转身往门口走去。程老师跟在她身旁，一脸高兴地说着些什么。看着他们两人的背影，我突然觉得自己似乎打扰了花羡落的私生活，尽管花羡落说她并不介意。
　　“我想留在这里练一下琴，”在他们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在后面喊道，“你先回去吧。”这话是对花羡落说的，而且也只有她能听得见。以为花羡落会像以往一样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走，没想到她却停下了脚步，甚至还转过头来看我。
　　“怎么了？”正说得高兴的程老师也跟着停下，疑惑地转过头来往我这边张望。
　　花羡落没理会身旁的人，她只是一脸疑惑地与我四目相对。这样的花羡落让我有点意外，一向注重完美的她，却如此不完美地在其他人面前表露出她对我这只阿飘做出的反应。只见她依旧站在原地，似乎不等我再次开口便不会做出下一个动作。
　　“呃，”未免引起程老师的怀疑，我唯有举起手朝她摆了摆，“……路上小心。”说完，花羡落又盯着我看了一、两秒，这才终于转身离开。
　　“花老师，”程老师忙又跟在花羡落身后离开舞蹈教室，我听到他仍在不解地追问，“到底怎么了？”
　　还没来得及听清楚花羡落怎样应付程老师，灯已经关上，门也阖上了。再次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抬起右手，直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心。刚刚，她握着我的手说，我的手很凉。和他人触碰，这是我曾经再不敢奢望的事情。可一旦发生了，我竟又如此淡定。想当初，第一次发现花羡落能看得见我时，我激动得好像拿了奥斯卡最佳女演员一样。而现在，我像是一位淡定、老练的演员，早已习惯默默地在台下看那些型男俊女上台拿奖，再没任何事物能激起我一丁点的热情。而“当初”和“现在”的距离，也不过是隔了几天的时间而已。能和花羡落互相触碰这件事，我真的不知道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我依然是死了的人，花羡落依然要过她自己的人生，即使我们能互相碰触，这又能改变什么？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我才慢慢挪回钢琴旁边。与其想这些没着没落的事，不如……练一下琴吧。
　　可不等我按下琴键，门口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我转过头，仔细听那微弱的声响，好像是有人在门外开锁想要进来。不可能是花羡落，也不可能是程老师……那会是谁？谁还会在这个时候来舞蹈教室？保安？其他的老师？不等我多想，又传来“咔哒”的一声，门开了。随着门缝因被门后的人推动而逐渐扩大，我竟觉得自己有点紧张。尽管明知道对方看不到我，但我还是心虚地往后倒退了几步。门开了，那是个男人，而且是我认识的人。他站在门口处没有动，只伸手进来在门边的墙上摸索着，然后灯又被打开了。
　　是程老师。
　　如果我没有老年痴呆症的话，我记得他已经在十几分钟前和花羡落双双离开学校了。只见他神色很沉稳，和刚刚在花羡落面前紧张得一脸紧绷的程老师完全判若两人。不等我多想，他已经回过身把教室的门关好，然后又朝角落的那扇小门走去。他要去更衣室？去那里做什么？不会是去换衣服吧？站在更衣室的门前，程老师又回过头来朝教室的门口张望了一下，那样子活像是小偷在谨慎地左顾右盼。他的举动激起我极大的好奇心，我悄悄地……呃，习惯性悄悄地来到程老师的身后，随着他一同走进更衣室。
　　原来不仅门小，里面的空间也很小，单调的四面白墙、一张靠墙的棕色小沙发、还有角落处的木质柜子，更衣室里除了这些便再没其他东西了。程老师一边朝那木质柜子走去，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了……一封信？他打开柜子，把信放到里面，然后又关上。并没有立即离开，程老师把脑袋靠在那柜子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等我回过神来，突然听到把脑袋枕在柜门上的程老师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话，虽然声音很小，但我却听得清清楚楚：“接受我吧……接受我。”还没等我仔细想想他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程老师竟然又猛地一拳砸到柜门上。紧接着，他双手抱头吼了一声，随即飞快地打开柜子，把刚刚才放到里面的信拿出来，三两下撕了个粉碎。我站在一旁吓傻了眼——他到底是怎么了？！
　　把撕烂的信狠狠地摔在地上，程老师拼命地喘着气，原本温雅的脸此时涨得通红并略显狰狞。他抬起右手使劲地挠着自己的短发。过了一会儿，程老师又蹲下身子，一边喘着气一边把地上的狼藉收拾干净，随后不再逗留，他飞快地离开了更衣室，又像旋风一样离开了舞蹈教室。
　　而我除了傻站在原地，也只能继续傻站在原地。」

　　我不禁啧啧嘴——那程老师分明是喜欢上花羡落却不好开口，郁闷之极而又恼羞成怒才会变得这么疯狂的吧。不过这样的男人，看起来有着非常危险的潜在暴力啊。至于那封信的话……估计是一封情书，没想到2012年都快到了，还会有人选择写情书来表白？啧完嘴，我低头把杯中最后一口柳橙汁喝完，然后昂起下巴松了松脖子。花羡落竟然能碰得到林奏——情节越写越离谱，这让我更加怀疑日记内容的真实性，何况心里还有事记挂着，我唯有兴致缺缺地把日记放回包里。
　　转头看向窗外不远处的某栋建筑物，左依依等一下就会在那里出现，到时候我要怎么办呢？我这么冲动地跑过来，难道就为了看她怎么从那里走出来的吗？咬了咬牙，我坚定地告诉自己：等一下我会走上前去，跟她解释清楚。我会非常淡定地告诉左依依，陈杰根本就不是我的男朋友。我又咬了咬嘴里的吸管，再一次确定——没错，等一下就这么办。可是……之后呢？之后我该做什么？呃……和左依依一起回家？好像，没什么别的事可以干了吧？
　　就在如此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之际，我看到有两个人从电台公司里走出来。一个是我千思万盼的左依依，另一个是昨晚把喝得烂醉的左依依送回来的……麦彤。我看我还是回家吧，就当自己没有来过——这竟然是我一看到左依依出现就想到的事情。我万分挣扎地坐在窗边，而她们两个人似乎正聊着些什么，站在阶梯上迟迟都不肯离开。走还是不走？见还是不见？我一咬牙：乐梵你别再这么婆婆妈妈地了，死就死吧！拿起包，我故作镇静地走出麦当劳，吸了一大口气后，悄悄往左依依和麦彤这两个仍聊得起劲的人身边挪。
　　我僵着身子站在离她们大概有五米开外的地方就不敢再动，还没等我想好第一句话要说什么，麦彤就发现了我。她大概一眼就认出来我是谁，朝我笑了笑后又转过头在左依依耳边说了句什么。左依依看到我后很明显地愣了一下，但却没有太多的表情，这让我心里的底气一下子泄了个精光。我看，我还是走吧……但是身子却僵硬得厉害，怎么也动不了。麦彤和左依依说完悄悄话，她便很潇洒地转过身朝我挥挥手，说了声“Bye bye”后便带着略显暧昧的笑容先行离去。暧昧？为什么我会觉得她的笑容暧昧？
　　“你来做什么？”等麦彤走远，左依依先开了口，却是一句这么淡然的问话。她仍然站在台阶上没动，站在台阶下的我毫无底气地仰望着左依依，像是个等待被审判的罪人。左依依还是穿着中午的那套衣服，只是把长卷发随意地披散了下来，昏黄的路灯微微照亮了左依依此刻没什么表情的脸，她比中午的时候看起来要成熟、妩媚许多。
　　我非常不自然地把双手插入裤袋里，支支吾吾地答道：“我……呃，我来这里……嗯……你做完节目了？”半天过后竟然问了个白痴问题，我对自己无话可说。左依依抿着薄唇，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后，什么话都不说便踩着高跟鞋走下了台阶，非常爽快地转身离开。
　　赶忙追上去，我跟在她身后胡乱地解释道：“依依，你……你误会了。”因为走得太快，左依依的长卷发在她肩上调皮地跳动着。那熟悉的洗发水香味迎面而来，我不由得开始晃神。心里突然一惊：我竟然会因为左依依头发上的洗发水香味而晃神！这什么跟什么啊。
　　“误会什么？”没有丝毫要停下来的意思，左依依一边淡淡地问话，一边急速地往前走去。
　　我硬着头皮告诉她：“那个人不是我的男朋友。”
　　没有答话，左依依挎着包直直地往前走，高跟鞋依然被她踩得响亮。我就算是穿着帆布鞋也赶不上左依依，但也只能一边喘着气一边死缠烂打地继续解释，尽管不知道解释的目的是什么：“依依，我是在假扮陈杰……陈杰就是中午的那个男人，我在假扮他的女朋友，我们并不是……”
　　“啊！”还没等我解释完，左依依突然惊叫一声，她的身子随即晃了两晃，眼看着就要倒下。
　　我忙伸出手去扶着她：“怎么了？”
　　“……鞋跟，”她皱着眉，一边低下头去查看一边懊恼地说，“我的鞋跟卡住了。”
　　“别急，我帮你看看。”说完，我立即蹲下身子，只见左依依右脚下那细长的高跟果然卡在了路上水井盖边缘的细缝里。刚刚还走得飞快，现在却动弹不得，真是应了“风水轮流转”那句老话。我这么想着，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来。
　　“笑什么笑，”左依依生气地推了推我的肩膀，闷声催促道，“还不快帮我拔出来！”
　　我忙点头答应，但伸出手去后又犹豫了一下，想了想便抬起头，有点无赖地对她说：“可你要听我解释。”
　　左依依低着头，一脸莫名其妙地与我四目相对，待她明白过来后又立即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冷着脸把右脚从鞋子里抽出，弯下身子想要亲自把高跟鞋拔出来。我忙按住左依依的膝盖不让她动，嘴里慌忙地说道：“我这么晚来，就是想跟你把事情说清楚的。”没有理会我，左依依伸出手来按着我的肩膀，死命想要把我推开。而我慌乱之下，只能不顾形象地抱紧了她的右腿。幸好现在周围一个人都没有，不然我这抱大腿的行为要多难看有多难看。
　　大概是受不了我的无赖，左依依不再挣扎，她狠狠地捏了一下我的肩膀，闷声说：“……你先把我的鞋弄出来。”
　　保险起见，我死皮赖脸地纠缠道：“那你等一下要听我……”
　　“快点！”左依依很明显不吃这套，不等我说完她就不耐烦地吼了一声。我只能赶紧低下头去，帮她把高跟鞋从地上拔出来，然后恭敬地双手奉上。左依依又瞪了我一眼，她扶着我的肩膀，小心翼翼地把自己那三寸金莲塞回高跟鞋里后，站直了身子，然后淡淡地吐出了一个字：“说。”
　　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不是要把事情说清楚吗，”左依依没好气地催促道，“快说。”
　　“呃……”我站起身，拍了拍自己的手，支支吾吾地告诉她，“我和……我和陈杰只是普通的同事关系。”
　　左依依却冷笑了一声：“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
　　你今天中午不是因为误会了我和陈杰的关系才怒气冲冲地离开了餐厅的吗？你不是因为这件事才气了我一整天，连电话都不接也不想理我的吗？现在却又反问我跟你说这个做什么？我有点不可置信地看着左依依，感觉自己和她完全是两个不同世界里的人，一时间不知该回答些什么才好。
　　“我又不是你的谁，”左依依抬手拂了拂耳边的乱发，继续淡淡地说道，“谁是你男朋友，和我有什么关系？”说完，她挑起右眉，用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看着我。
　　我无奈地与她四目相对，好半天才憋出了这么一句话：“确实……没什么关系。”话音刚落，眼前的左依依连招呼都不打一下，掉头就走。这次我连追的耐心都没有了，现在的左依依就像一只自傲的孔雀，看着她那昂头挺胸踩高跟匆匆离去的模样，我只能无可奈何。就在她越走越远，几乎要走到拐角处转身离开的时候，我病急乱投医地随便喊了句：“我很高兴！”这四个无厘头的字很有用，左依依立即停下脚步转过头来看我，脸上没什么表情。
　　“你今天中午……来找我，”我抿了抿嘴，把脸皮撕下来、不顾一切地说道，“我很高兴。”
　　没有答话，左依依继续顶着一张扑克脸与我对视，过了一会儿，她轻声道：“继续说。”
　　继续说？说什么？我除了想要告诉左依依“我和陈杰不是男女朋友关系”之外，根本就没想好要再说些什么。可我又害怕如果自己再不说点别的，左依依又会急匆匆地离开，于是便胡乱应付着她：“你不是问我……如果你当面表白的话，对方会不会很高兴么，呃……我觉得，还……蛮高兴的。”尽管你那表白连“我爱你”这三个字都没说，但“高兴”这种心情，我肯定是有的。左依依的扑克脸似乎在慢慢融化，但又看不出那薄冰融化之后是一副怎样的面容。只见她转过身来慢慢地往回走，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在此刻听来显得非常清脆且缓慢，与我逐渐加快的心跳形成鲜明对比。
　　“继续说。”左依依一边往回走一边又重复道，声音里像是有什么神奇的磁力让我的耳朵不自觉地开始发麻。
　　“我……”看着越来越靠近自己的左依依，我死命地在脑里搜刮着话语，最后只能深深地叹一口气，无奈地说，“依依，我、我不能肯定……那是、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会爱上……爱上……呃，这么说吧，我以前一直、一直都把你当做我的好朋友。”
　　左依依挑了挑眉，冷不丁地问道：“你喜欢和好朋友亲嘴？”
　　我一愣，随即心脏跳得比刚才还要快五倍：“你、你知道了？昨晚我……”
　　“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不是昨晚了，而是前天晚上……”左依依轻笑了一声，她在我身前站定，继续说道，“本来还以为是自己做梦呢……谢谢你提醒我。”
　　等反应过来，我已被自己的自投罗网羞愧得无地自容：“昨晚、昨晚……不对，前晚我……我不知道……那个……你……”说着说着，脑海里突然显现出前晚和左依依接吻的情景，她的双唇、她的眼神，那些不和谐的画面让我的脸越发滚烫，这和我在小学三年级时考试作弊被老师当场逮住的感觉没什么两样。
　　“乐梵，你知不知道你有个弱点，”左依依突然笑了，在昏黄的灯光下，这个笑容显得特别温柔，“你这个人一紧张，说话就会开始结巴。”
　　“什么？”我似乎被人踩到了尾巴，想也不想便急切地为自己辩解，“我、我哪有、哪有结巴……我、我真的……”我竟然还真结巴了。试了好几次，可话一到嘴边就变得磕磕巴巴。我越是着急，左依依便笑得越是开心。她没说话，却伸出手来把我藏在裤袋里的右手拿出，握住。我对她的举动感到莫名其妙，既然说不了话，便只能闭上嘴静静地看她想做什么。
　　握着我的右手，左依依突然说：“你的手……很凉。”
　　我一下子愣住了。这句话，非常、非常熟悉。我是不是在哪里听过？还是……看过？……对了！花羡落曾经握着林奏的手说过这句话，一模一样的一句话。天，我怎么会突然想到这个？真是有一种走火入魔的感觉。
　　“你这人还有一个习惯，”眼前的左依依并没有发现我的心正在开小差，她一边用手指轻轻抚着我的手心，一边抬起眼来看我，嘴里轻声说，“你一紧张，双手就会发凉。”
　　我听了，只觉得两颊烫得快要烧起来，想把自己被左依依紧紧握着的手抽回，可是却动弹不得——让左依依动弹不得的是水井盖的细缝，让我动弹不得的，是左依依的触碰。
　　“你肯定知道自己心里的感觉，”左依依一边说着一边用她那双深邃的眼睛紧紧地盯着我，“你肯定知道的，是不是……梵？”
　　我知道……我自己心里的感觉？
　　“可是，”左依依终于肯把视线挪开，她低下头来盯着我的右手，轻声道，“你并不知道，我决定要把自己的感觉传达给你……是需要多大的勇气。”
　　“依依。”我不自觉地喊了她一声，却又不知道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可是我没办法再忍下去了，”左依依并没有抬起头来，只是握着我的两只手又增加了点力度，“我知道，如果我什么都不做，你随时会爱上别的某个人……你随时会结婚。而我也越来越觉得自己没办法把那种要命的感觉丢掉，我没办法让自己……装作对你什么感觉都没有。”左依依那充满磁性的嗓音在夜里显得越发柔和，我只觉得自己的心正被那蛊惑的音调深深地旋进某个地方，再也出不来。
　　“我要一个答案，”我听到左依依这么说道，“梵，先抛开其它所有的一切，我只要你亲口告诉我，你的感觉。”话音落下，左依依再次抬起眼来，与我四目相对。
　　她要我告诉她，我的感觉。这还用说么，我从来没试过对着一个人会心跳得如此厉害。我不知道，如果我不是喜欢上了左依依，那还会是什么。眼前的左依依什么话都不说，她只是紧紧地盯着我的眼睛，在等待着那个“答案”。我想要开口说话，却又好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喉咙。
　　这时，耳边传来了脚步声，我瞄到对面的街道上有一个人正经过。这么晚了，除了我和左依依，还会有谁？
　　“梵？”左依依又喊了我一声。
　　赶忙把自己的视线挪回左依依的脸上，再次张开了嘴正要说话，但不知怎的，对面街道上的脚步声却越来越响，像有只苍蝇不断在我耳边盘旋那样让人心烦。我禁不住又略略转过头去，眯起眼睛看着对面街道上路过的那个人。刚好，那人也回过头来望向这边，我们俩一瞬间四目相对。昏黄的灯光下，我非常清楚地看到那是一个男人，脸上戴着副滑稽的黑色圆框眼镜，熟悉的模样让我不自禁地愣了愣神。可是只是一瞬间而已，下一秒那个男人便又转过头去，继续走他的路了。
　　“孟一湾！”我忍不住轻声喊道。
　　“什么？”左依依顺着我的目光，回过头去张望。
　　“那个人是不是孟一湾？”我觉得自己有点激动。
　　没有得到左依依的回应，手上却被人狠狠地一捏，我赶忙转过头来，看到眼前的人正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她竟气得连声音都在发抖：“乐梵，你这个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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