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花照空谷

　　细密的枝叶遮不住如火的骄阳，玉国的白日来得极早。记得出山洞时天还将将露白，齐孜将洞口遮得严实，令人误以为还是黑夜。此时行在路上，说不出的怠倦。
　　索性这地方不大，城镇挨得紧密，几个时辰后，便看到了玉砌的城门，在阳光下闪着通透的光泽，莹玉温润，大气中不失美感。
　　我看得哑然，桑荫山上一度盗贼猖狂，若是全都到这里来，哪里还用得着作贼，随便敲下一块，便可管半生衣食无忧。
　　“果然是僻远之地，这样的城门，不怕一攻即陷麼。”
　　齐孜听到了我的喃喃自语，晃了晃头：“这些玉添了许多其他的东西进去，硬得很，比起那些石门来不知好了有几倍。”
　　“这边儿的雕刻也极为出名，你看……”他拉我到一处小摊前停下：“这些是石雕，这些是木雕，薄浮雕、浅浮雕、深浮雕、高浮雕……怎麼样，你在天越从来没见过吧？”
　　玉雕精致，色泽极佳，令我眼前一亮的倒是那些木雕。不加彩绘，以本色透明清漆涂罩，文刻细腻，重叠却又不含糊。
　　“姑娘买木雕麼？若是不喜爱这些图案，但说无妨，姑娘想要什麼样的，我都能雕出来。”商贩放下手中未完工的活计，抬头揽客。
　　我正要摇头走开，齐孜却笑呵呵道：“帮我们雕两个小人儿吧，唔，就照着我们的模样。”
　　“好。”商贩拿出一张纸，一杆笔，开始极快地绘了起来，继而又抬头道：“姑娘不妨笑一笑，如此我雕得也顺手些，这位老人家，你大可不必笑得这般……豪爽。”话语拖沓，似在斟酌用词。
　　闻言，我看了齐孜一眼，那人笑得确是极为豪爽，恨不得将整张嘴都咧到天上去，我扭过头去，却是忍不住笑了笑。
　　“不知两位可将生辰八字告知与否，我的刻刀乃是佛寺开光，雕之，讨个吉利。”
　　人们对命理相术多是敬畏的，他问了，我便淡淡报了出来。
　　“好嘞，两位不妨到处去逛逛，过些时候再来取。”商贩放下笔，拿出两块白木，就着纸张的草样，开始细细雕了起来。
　　齐孜并没有再到处闲晃，而是找了处人多的地方，把算命招牌一搁，悠悠然坐了下来。
　　“苏小丫头你随便逛，我老头子要做生意赚点银两买酒喝喽。”
　　“前辈不怕我跑了？”
　　“你要跑早跑了，哪还用等到现在，嘿嘿，我猜你就是要走也得先想办法拿到我身上的地图吧。”
　　他双眼仍旧混浊，偏生话语是洞悉人心的锐敏。我不语，转身沿着街巷一路慢慢看过去。
　　我心底还是有些羡慕起他的生活来，无忧自在，没银子使了便摆摆摊，天南地北任其行。我虽从未想过要四海漂泊一番，但期望安心自在确是不假。
　　两旁的店铺皆是极为精致，雕绘如生，高楼画栏耀人目，其下步廊几半里，行在其间，不觉连时光都被拉长。等到我将两个雕好的小人取来，齐孜还在算命摊前侃侃而谈，旁人听得一愣一愣。我细细看了看手中的雕刻，暗叹那师傅手艺的确不凡，一笔一划神韵极佳，连衣间褶皱也生动起来。只是……皱眉看着掌间女子，我几时笑得这般甜腻过，可见也不全然是照着模样雕刻。
　　“想不到齐老前辈很是会唬人。”见他摊前没了人，我走过去，将雕刻递给他。
　　“小丫头懂什麼，我没有几斤几两，能来唬人麼。嗯，不错，不错，把我老头子刻得多精神呀。”他拿着小人赞不绝口。
　　“单凭一本‘易经’与几枚铜钱？”我看了眼他面前厚实的书。
　　“易经乃群经之首，大道之源，易者，日月也。日月为易，刚柔相推，变在其中。你若是不信，要不要我老头子为你卜上一卦？”他煞有介事地抓起铜钱。
　　“不用了。”我对卜挂算命一事没什麼兴趣。
　　“苏为木，漓为水，唔，天越一带贯常以虚岁来记，你麼大约虚岁二一年华，实岁麼正是一十有九，日主天干为金，必须有水助，但忌木太多，金能克木,木多金缺; 木弱逢金, 必为砍折。金主义,其性刚,其情烈，此命性直气高，六亲骨肉不得力，自成家计，情路多坎，不过有望绝处逢生。奇怪的命格，命里虽忌木，枯木又逢春。中孚卦为大离卦像，外刚内柔，外实内虚。苏小丫头，是为下下卦呀！”齐孜摆弄着面前的三文铜钱，抬头严肃道。
　　我本不信卜卦那套，但他那句情路多坎实实在在令我有些无所适从，遂对他道：“齐老前辈说得头头是道，干脆不要当什麼怪医了，成天摆个算命摊子，估计能赚不少银子。”
　　“罢了罢了，你不信我就算了。银子有喽，等我老头子买了酒我们就赶路。”他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去哪里？”
　　“当然是去找地图了，你就放心跟着吧，我老头子又不会把你给卖了。”
　　再次上路已是昏黄，斜阳树影，闷热的气息仍在回旋，齐孜坚持不骑马，我们只得用轻功行路，更是热了不少。
　　我一路上想着他方才说过的话，只觉得心里愈见沉闷，这样的沉闷一直持续到第二日来到一处僻静的村落方有所缓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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