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以泪聚

　　我跟在紫染身边，他的面色泛着病态的苍白，一脸严谨地看着前方的路。
　　我捡起掉落在肩上的落叶放在手心把玩：“紫染，你也会魔法么？”
　　“恩。”他轻应了一声。
　　“那你肯定很厉害吧。连水神殿下都摒除不了你的魔法。”
　　“是吗。”他的声音很淡：“他破除不了吗？”
　　“是啊。”我点头，回想着刚刚在祈愿湖的情景：“不过你刚刚从月亮上飞下来的样子真的很美丽，好像...”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我，嘴角带着丝笑意：“好像什么？”
　　成语贫瘠的我绞尽脑汁地想着知道的形容词：“好像...好像月下仙子一样！”我献宝似地说着，紫染笑得很清淡，淡到不仔细看不会察觉。“你能这样想，我觉得很开心。”
　　我朝他傻笑。
　　他伸手抽出我手上的叶片，慢慢包住我的手，动作温柔嘴角带着浅显的笑意：“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前面

　　的路会不太好走。”他说完轻笑开：“等等摔跤就要哭鼻子了。”
　　“我没有。”我伸出手来想要打他，他却握得更紧了些。“没有你脸红什么？”
　　“我...”
　　我说不出话来，只能任凭他牵着我的手往草原深处走去。
　　夏夜的风清凉舒爽，因为旁边有个人在，原本空旷的境遇变得不再那么可怕。
　　我轻声说：“紫染，之前你说你后悔了，是指什么？”
　　细微的风拂动，带动他的发丝触碰我的鼻尖，带着淡淡的清香。他轻柔地笑：“你在失忆之前曾经拜托过我

　　一件事，我答应了，可是我现在后悔了。”
　　我说：“什么事？”
　　他说：“这个你以后就会知道。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是吗？”我有些失望：“如果你真的觉得为难的话就不要做了。”
　　“原本我也是这样想，是你自己说你不喜欢他的。可是...我想让你自己决定。如果你想离开，我就带你离

　　开。”
　　“让我自己决定？”我越听越糊涂。
　　“恩。你决定，要不要留下。”
　　“我不懂。”
　　“没关系，你一向很笨。”他弯开嘴角笑。
　　“喂！”我不满地叫出声，紫染嘴角笑意更浓了些。清秀苍白的侧面隐匿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在祈愿湖他琉璃一般的双

　　眸像流泪一般的情景又一次浮入我的脑海，我看着他觉得很难过。紫染这时候突然转过身来说：“我们到了。”
　　“到了？”
　　我转开视线看着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眼前的环境和一路走过来的风景没什么区别，一望无际的绿草地在这样暗的黑夜

　　中显得有些空旷荒凉。
　　我说：“就在这儿吗？”
　　“恩。你走远一些。”
　　他放开我的手，往前走了一小步。周遭的景色在月色中慢慢变得清晰，紫染突然伸出双手放在半空

　　中，像是触摸到什么实体点，快速地用双手撕开一个裂缝，突袭而来的强光让我下意识地闭上眼。只不过一

　　个下意识的动作，我仿佛瞬间跌入了冰窖，寒冷无比。
　　我慢慢睁开眼睛，进入眼帘的是一片冰天雪地，雪花飘落，突如其来的狂风飘雪将世界颠倒。只剩下一片死

　　寂。
　　这里是一片苍茫的世界。没有阳光，没有生灵，只剩下严寒。
　　我们站在空旷的雪地中央，远远的两旁是成片的树林。
　　我惊讶地已经说不出话了，原本来时的路已经消失不见，我们现在在一片苍茫的雪地中。雪花飘落，我忘记

　　了寒冷：“这里是哪里？”
　　他看着远方，雪花飘落在他的衣肩，眼睫。
　　紫染的声音缓慢忧伤：“倾城树下。”

　　身体慢慢温暖，像是有暖暖的热源将我包围，紫染拍掉身上的雪朝我耸耸肩，像是一下子又变回了那个慵懒的人儿：“这边的温度真不是常人能受

　　得了的。”
　　我这时候才发现我们的周围笼罩了一层淡色包围圈，是这个圈圈在发热。
　　我弾掉身上的雪花，问他：“这里还是在帝都吗？怎么在下雪？”
　　蔓华都还在六月的夏天，这里却已经处于严寒与冷酷中。源源不断的飘雪从天地间掉落，飘摇旋转，砸在枝

　　桠上。就像暗夜中的繁星从天而降，纵横交错，漫天蔽野。
　　“这里是空间临界点。是上古时期遗留下来的异度空间。”
　　“异度空间？”
　　“恩。是上古神开辟的独立的空间。”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你说要带我见一个人，那人呢？”
　　碎雪树上震落，他指着远处的一棵树说：“你看到那棵树了吗？”
　　我朝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棵很大的榕树，枝繁叶茂，稀稀碎碎的晨曦从缝隙中落下，积雪压弯了枝桠。

　　和两旁的树林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它单独地立在前方空旷的雪地中，一枝独秀。
　　我说：“看到了，怎么了？”这只是一颗很普通的大榕树，似乎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
　　紫染的声音淡淡的：“这里原本四季如春，没有酷暑，更没有严寒。”
　　“那现在怎么会...”
　　“因为火神。”
　　“火神？” 上古神火神？
　　“恩。”他牵过我的手慢慢向大榕树走去，鞋子踩碎了残雪发出冰碎的声响。走近树下，大片的枝桠绿叶铺天盖地地铺成了

　　我们脚下的阴影。暖暖的包围圈阻隔了圈外的风雪，他的声音带着遥远的惆怅：“他葬在这里。”
　　“......”、
　　传说中火神是在疆域之战中被圣母恋神所杀，他竟然就葬在了这里。我惊叹地看着眼前一蹴即就

　　的榕树，慢慢伸出手想要触碰这斑驳的树根。
　　手伸到一半，紫染也伸出手，用掌心覆盖在我的手背上，慢慢牵引我靠近那棵树，手慢慢触碰到那颗树的树

　　根，冰冷的触觉铺天盖地旋转而来，我想抽手，紫染却将我按得更贴近了些。我回头看他，他的目光直直地

　　看着那棵树，眼底是满目的悲伤。
　　“他在这里躺了数千年，千年过去，原本的倾城树下也慢慢失去了原本的模样，不见天日。”
　　我莫名地心慌，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在心里开始蔓延。我呆愣地看着眼前的大树移不开眼。“为什么？他为什么会葬在这里。”
　　“他在等一个人。他一直在离她最近的位置等着她……”

　　这句话像是咒语，他说完后月牙色的光芒顺着我们相贴的手心缝隙中慢慢渗漏出来。
　　“别留下我一人。”紫染低沉的嗓音在我耳旁响起，如泉水般涌入我的心。他的声音那么低，却有种撕心裂

　　肺的悲痛沉浸在每一个字里行间。
　　明明是那么好听的声音，我却不忍心再听第二次。
　　他的手慢慢收紧，将我的手收在掌心。力道变重，手慢慢垂下。“可是...我该怎么做。”耳边声音一点点

　　变成啜泣，“千纸，我答应过她，她一定要苏醒...她一定要苏醒过来。”
　　“她...是谁？”我转头看他，却呆愣住。碧绿的双瞳，连发丝都变成了淡淡的月白色，在雪地中闪耀着晶亮

　　的光芒。
　　“紫染，你怎么...怎么又变成这样了？”
　　紫染别开头，我看不到他此时的表情。大片的雪花飘落。良久他才慢慢转过来，碧绿的眼睛盯着我：“千纸，你现在快乐吗

　　？”
　　饱满的雪花穿过包围圈掉落压上睫毛，眼前的世界一片斑白。我慢慢地点头：“快乐。”
　　“我希望你可以一直这么快乐。”
　　手心的光芒渐明渐灭，顺着我的手心向我的身内涌入。温润的流窜在我的血脉中。
　　身体变得虚空。
　　像一个黑洞，源源不绝地想要吸收外来的光源。
　　周遭的风雪旋转落在倾城树厚重墨黑萧条的枝桠上，像极了一幅名家的画作。泼墨的颜色搭配着朦胧的雪色

　　，天地间只剩下单调的黑白。他碧绿的眼底是浓重的黑，大片大片的色彩在我眼底流窜，眼前的颜色渐渐柔化、模糊，流动晕染，泛呈出古老的影像。
　　我看着眼前的树丫，头顶的雪花慢慢融化滴落，顺着眼睫流进我的眼里，酸胀的感觉在眼里慢慢膨胀。我伸手擦掉眼

　　角的雪水。
　　大地一片白雪茫然。

　　*****

　　回到纸鸢苑之后我就昏昏沉沉，我躺倒床上很快就睡着了。朦朦胧胧中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努力睁开眼

　　睛，眼皮太沉重，我用尽了全部的力气也动不了半分。
　　“姐姐。”是个小男孩的声音，带着点可爱稚气。他轻轻靠在我的耳边吹气：“姐姐你再不起来我就要亲你咯~

　　”
　　我翻了个身，不耐烦地伸手推他：“洛神，别闹。”
　　他依旧叫我：“姐姐...姐姐...我们今天去倾城树下玩好不好？”
　　我不理他。他伸手拉我，轻轻附在我的耳边叫：“姐姐...”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恳求。我的眼泪莫名就流了下来。心痛得厉害，可是偏偏又觉得很幸福。
　　到后来，他的声音越来越成熟，像是一个奶声奶气的小孩子慢慢蜕变成一个成熟的大男生，小时候的怯懦与

　　羞涩消失得无影无踪，也越来越悲伤。他不再叫我姐姐，开始叫我的名字。“千紫...千紫...”他一遍

　　又一遍在我的耳边不厌其烦地叫，我很想伸手拥他入怀。
　　可是我依旧睁不开眼睛，没有一点力气。耳边回荡的声音慢慢退去，身周开始觉得闷热，我开始烦躁而不安。
　　一道火光突然窜起，在瞬间，点燃了我眼前漆黑的视线。
　　我看见眼前的大火像是一场巨大的盛宴，烧红了漆黑的夜空。
　　灼热的火光一直燃烧，火光背后，是一片又一片的花海。
　　如火，如血，如荼。
　　大片大片圣洁而纯白的花朵，在火光的映衬下妖异浓艳，触目惊心。
　　它的名字叫曼珠沙华。
　　火海吞噬最后一片花瓣，我看到那个红发倾城的少年在火焰中慢慢回过头来看我。我看不清他的样子，可

　　是我知道他有着世人难以匹敌的风华。
　　耀眼的火光染红了他眼角的朱砂痣。他惨淡地笑，通红的火光映衬地他的笑容更加美丽，风舞动他的发丝

　　在火光中飞舞。
　　火焰铺天盖地而来。
　　“洛神——”
　　我猛地睁开眼，坐起来，身上已经汗湿，浑身发冷地抱住双臂。
　　身体疲惫极了，脑海里一直一直回放着少年在火海中肆意惨淡的微笑。
　　“怎么了？”紫染推门进来，手上端着一碗汤水。他走到我面前坐下：“做噩梦了？”
　　我点点头，有些后怕地缩了缩脚。
　　“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他拿着勺子慢慢搅汤药，盛了一勺放凉放在我嘴边。
　　我看了一眼，黑乎乎的，很难闻的味道。我皱了皱眉：“这是什么？”
　　“药。你回来后就发烧了，睡了一天一夜，大夫说你过度劳累，需要补一补。你快把药喝了吧。”
　　我别过头去，这碗东西看上去就一副我很难喝的模样。
　　“怎么了？”
　　“我不想喝。”
　　紫染把汤勺推得离我更近了些：“喝一点。”
　　我说：“我不要喝。”
　　“怎么还是这个样子？每次看到觉得苦的东西就会发脾气闹别扭。就一口，恩？”
　　紫染这句“恩”可谓是余音绕梁，婉转魅惑，我差点就要沦陷。可惜我有钢铁般的意志：“我不要！”
　　紫染叹了口气放下碗，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白布包，他慢慢打开，露出明黄色的糖果：“这是‘陈记’

　　新鲜出炉的蜜饯糖，我一大早起来就去买，也只抢到这一份。看来你是不要吃的了。我只能拿去丢了。”
　　他起身往外走，我忙叫住他：“等等。”
　　“做什么？”他回头看我。
　　我看了看他手中亮黄亮黄的糖果，再看了看他。“蜜饯糖留下成么？”
　　“那药...”
　　“可以不吃吗？”
　　“你觉得呢？”
　　我当机立断：“可以！”
　　紫染的眼睛危险地眯起，“可以？”
　　我用大拇指捏食指比了个‘一点点’的动作：“那就喝一口。”
　　“那糖你就舔一下好了。”
　　我扁了扁嘴：“我喝就是了。”
　　我端起碗一口气往喉咙里倒，尽量不去尝它的味道，可是苦涩的感觉还是钻进我的味蕾。我一口闷。喝完的时候差点呛死。我咳了几声，眼泪都呛了出来，紫染接过碗，我用噙着泪水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紫染轻叹了口气，慢慢挑出一颗最大的蜜饯糖塞到我嘴里。
　　我吧唧吧唧嚼了两口，很甜。紫染坐在旁边轻轻笑，伸出一根青葱手指擦去我嘴角遗留的药汁：“都几岁了

　　，还喝的满嘴都是。”
　　我此时嘴里含着糖只记得满脸幸福朝他傻笑。他眼底的笑意愈发灿烂。
　　我嚼着糖转到了右边的口腔鼓着右嘴角说：“苏施琼呢？”
　　“一大早起来就去了魔莲殿。”
　　“去魔莲殿...”我抿着糖看他：“今天是星期几？”
　　“星期一。”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看来是过了辰时好一会儿了。”
　　我愣了一会儿，随即刺耳的尖叫响遍整个纸鸢苑。
　　“啊啊啊——”我一下子跳下床，“你怎么不早叫醒我，完了，我要迟到了！我要迟到了！！！”
　　“急什么。”紫染一把拉住我的手腕按回床上，“身体要紧。”
　　“我没事。就是之前没休息好。现在睡了这么久早好了。”我掀开被子跳下床，昨晚睡觉的时候衣服没脱就躺下了，现

　　在一下子掀开就觉得有凉意突袭。我不经意地缩了下。
　　“穿上这个。”紫染皱了下眉，拿起一件外衫套在我身上：“今天风大。”
　　我应了一声，匆匆跑了出去。
　　直到门口的背影慢慢消失，紫染慢慢在床头坐下，脸上的微笑与宠溺慢慢散去，冥黑的双眼慢慢转绿，变得呆滞而空无。
　　手中还紧紧捏着遗留温热的小瓷碗。
　　他喃喃：“千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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