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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贾环回去之后,跟奶姆说起了刚才碰到周瑞家的事,说完之后两人都沉默了。许嬷嬷有意,练练他,也就任由这种沉默继续下去。过了良久,才问他:“少爷想要怎么做?”
贾环闭着眼睛,低着头道:“妈妈,有些东西我以前知道,可是却从没想过要用。可是这几日看到我母亲和太太那儿的彩云亲近的不得了,一幅好姐妹的样子。我突然觉得很可悲,也不知道到底是我母亲自己拉拢到了彩云,还是太太授意彩云去给她拉拢的。不过不管这么想我都觉得前一种可能就像笑话一样不可能。但是我心里就已经思量开了,只是一直没有想透彻罢了。今天我看到周瑞家的过来,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也是她们自作自受,要跑来提醒我。结果却让我想起了那些我看过,却被我刻意遗忘的阴暗手段。”说着,贾环突然抬头睁开眼睛道:“妈妈你知道前朝的锦衣卫吗?”
许嬷嬷听了,不由惊诧地点了点头,道:“锦衣卫,掌侍卫、缉捕、刑狱之事,恒以勋戚都督领之,恩廕寄禄无常员。少爷指得是这个吗?”
贾环听了,疲惫的揉了揉额头,这个动作出现在一个三岁多的孩子身上,实在显得无比怪异,可是奶姆却没留意这个,她心中此时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这个孩子已经想到这个地步了吗?真得是他自己想的,这孩子还这么小,有可能想到这一步吗?还是有谁指导的吗?难道是老爷?可是,这孩子不是已经和老爷疏远了吗?不,不是,这个注意精妙是足够精妙,可是太难实施,说是痴人说梦都不为过。毕竟,她们并没有那么大的权力,能够做到在这个家里设立一个如同锦衣卫这样的团体。这种权力是只有贾母那种立于最高点的女人才能拥有的,所以说这孩子如今想出的东西,只不过是他绝望之下的幻想吗?想到这里,奶姆有些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不管奶姆是这么想得,贾环想说得话还是要继续说下去。此时他撑着额头,强笑着对着对面的奶姆道:“妈妈不愧是官宦人家出身的姑娘,这句话出自《明史》,一般人家的女儿哪里会读这些,反正我在内院是从没看过这些。我也只是以前在父亲的书房里有看到过类似的记载,毕竟我把父亲书房里的东西都背下来了,连同那份被他藏起来的,由贾家扶持的官员名单。说起来前朝的这个机构,权力的确是大得可怕啊!兼管刑狱、侦察、缉捕盗贼奸党、监视文武百官锦衣卫。他们直接听命于皇上,不需要隐藏于黑暗中,可以逮捕任何人,包括皇亲国戚,并进行不公开的审讯。它初初设立时也许出发点是好的,可是最终也只是沦为了私人权欲的工具罢了。不过这跟我们没多大关系,我想说得是,我们是不是可以借鉴一下他们的行事手段,我们不需要什么审讯之类的不切实际地方法,我们也没那个权力,可是我们需要消息,我们可以学学他们传递收集消息的方法。有得时候,只要有及时准确地消息,很多事情都会变得不一样,我们也不会那么被动。这种消息的传递,更准确地说可以通过实现像三国时期魏武帝曹操设立暗间部一样的存在来实现。”
奶姆听了贾环的话,脸上的神色看起来有些奇怪,像是想反对,又不由觉得很有道理,一时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纠结来纠结去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想先听听这孩子具体是个什么意思。
贾环知道奶姆在等他后头的话,也就不停顿地继续说了下去,只听他道:“妈妈不要觉得我是在异想天开,这些日子我也想了许多,我说得这些其实真得是很有可能实现的。换了其他人家可能不好说,可是在我们家,只要有钱,懂得用钱,再加上偶尔给人施些小恩小惠就很有可能做到。在这座大院里的每一个人,除了那些主子及其心腹,其他的那些丫鬟仆妇,不管是中等的,还是低贱得连等级都没有的,都是很容易收买的,她们都是墙头草,随风飘得恰到好处,随时能成为我们所要的暗间部的爪牙,而她们自己都不知道。咱们家的有些规矩早就已经形同虚设了,而那些奴才也已经变得相当有自我了,只要拉拢到她们本身,就等于拉拢到了全部。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时私底下传得消息往往才是最隐秘的部分,才最有可能从中推断出真相。咱们不需要她们忠心耿耿,只要她们随时能随便来说出些什么就够了。咱们也不必亲自去做这些事,我身边的这些丫鬟都是妈妈亲自调教出来的,这些事很可以交给她们来办,这样即轻省,目标又不会太大。”
贾环一口气说完了全部的话,只是看着奶姆,口中有些微微的喘气。而他的奶姆听完他的话整个人都呆滞了,心内惊叹到: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如果让他成长下去,将来到底会成长成什么样啊?这颗小脑子,她此刻已经完全无法预测他会想到那一步了。许嬷嬷看着这样已经初显锋芒的贾环,眼中都不由得涌上了泪水,不禁想到,若是父亲还活着,能够收到一个这样的徒弟,怕是也不会死不瞑目了吧?这个孩子不蠢,绝对能符合他父亲的口味。这还是其次,最关键得是仁义礼他也一样不缺,跟世上那些嘴里念着子曰诗云的伪君子们完全不一样,他坦荡,他的心足够坦荡,足够张扬,没有那些假惺惺地虚伪。也许还有些妇人之仁,但是这不是坏事,人,若是心里没点儿柔软的地方,那就是魔鬼,就如同那些轻而易举就背叛了父亲的畜生。
想到这里,许嬷嬷带着泪水的双眼笑了起来,整个人在瞬间都明媚了起来,压在她心里十几年的阴霾在这一刻消散了。她如今可以很轻松地告诉他父亲,您生前没有完成的愿望,我已经可以帮您完全下去了。古有文姬为父培养出一代仁君,而今女儿也要为您培养出一位倾世名相。想到这里,许嬷嬷也认真了,而认真地结果就是,她毫不留情地指出了一个这份计划当中绝对地拖累因素:“少爷,你想过吗?既然一切都是以钱为基础的,那么要到哪里去找那份支持这个计划的钱财呢?”
听了许嬷嬷的话,贾环不仅哑然,的确,这才是他此前一直没有完全确定这个计划的一个最大理由,今天是因为遇到了周瑞家的,他给逼急了,才把这份还未完善的计划不管不顾的说了出来。现在,人,他不缺。物,他也有。只有财这一项是他碰都碰不到的。钱,是他迫切需要的东西。说起来,贾环身为贾家的少爷,虽说是庶出,但每月的月例银子也都是和宝玉等同的,吃穿用度更是都定例,惯常用不着他花银子。要是正常情况下,他的银子不会不够用的,但坏就坏在他的钱是由他娘掌管的,她娘最大的乐趣就是敛财,在这一点上全家上下也只有大房的大太太跟他娘有的一拼了。平时她娘就是个只进不出的主儿,一枚铜板都恨不能掰成两瓣来花。他每个月二两银子的月例钱都由他娘把持,也是从去年他上了学开始,他娘才每月拨出一两银子给贾环。一毛不拔到这种程度,连贾环都生气了。他有时候会想,这算不算是个恶性循环,他娘不肯给下人们钱,下人们也不喜欢给他们母子办事儿,一旦要她们办事儿,她们就给挑白眼,而他母亲就会生气,更舍不得给钱,接着人家就更看不上他们,他母亲本身对恶感就接受过度了,也就变得更生气。就这么一直循环下去,两方都死不悔改。到了如今,也只不过是多了一个他,更多一个人来承受这种轻视罢了。这也是贾环不亲赵姨娘的一个重大理由,这人啊,都是这样,不怕货比货,就怕人比人。一边是王夫人大大方方地对谁都好,就是是假装的,可架不住人家面上就是很善良啊,最后他哥哥姐姐们都能受到这份善果的庇护,而一边是他娘,对谁都挑刺,到处惹祸,那恶果她自己感觉不到,却要他这做儿子的来承受。他不怕受苦,可是这样一比较之下,他就觉得他受这样的苦实在太没有意义了。人家的妈会给人家种善因,一个屋里住着的,怎么我的妈是这样的,想想谁能平衡得了?
由缺钱的事想到赵姨娘,再由赵姨娘想到缺钱的事,他觉得自己又陷入了一个死局,怎么爬都不要想爬出来。只有一点他是清楚的,要先从赵姨娘那里得到银子,下辈子都不可能了。想清楚了这些,贾环忍不住更加头疼了。
许嬷嬷看到贾环这样的反应,偷偷掩嘴笑了笑:傻小子,如今你是看得远了,偏偏又把身边的东西看漏了。想到这里她的心情是愉悦的,坏心眼的想着:“这种事得你自己想,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这些?”这样想着,奶姆离去的步伐甚至都有些轻快了。自己努力吧,就差一步了,孩子!
虽然贾环定下了构建下层消息网的概念,可是他这个概念却缺失了最关键的一环——钱。只是看清这一点,贾环就觉得自己钻进了死胡同里了,无法再往前进,也没方子退出来,头疼得不行。而他又很明白,他是不能放弃这个构想的,因为这个构想是他目前为止所能想到的唯一一个能兵不血刃达到目的的手段,他无法放弃。可是,缺钱啊!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正在他为了钱的问题头疼不已的时候,他的奶哥哥林觉却为他打开了大门,一扇能够帮他破开阻碍的大门。他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他——钱,是可以生钱的。
那天他正向往常一样因为心烦在外院着,却不料碰到了林觉跟一群小鬼聚在一块儿,偷偷摸摸地也不知道在干什么。贾环看着觉得奇怪,也没有惊动任何人,而是在远处悄悄地看着。他眼睁睁地看着林觉把他送给他的玩具从一个竹筐里掏了出来,竹蜻蜓、木马、船雕、九连环,这一样一样都是自己亲手交给他的。而现在,那些围着他的孩子们拿着他的玩具,肆无忌惮地笑着,闹着,而林觉也在他们中间笑得开怀,笑得爽然。贾环从来都没见过他在他面前这样笑过。再看看他做的事儿,一时间,贾环只觉得怒火中烧,忍不住想冲过去把他拖过来,狠狠地胖揍一顿。好叫他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别仗着自己对他好,就敢这样把他送的东西送给别人,背着他践踏他的情义。可是,他到底是忍住了,没有冲过去对他又追又打,而是给了他面子,等到人都散了,只剩下他一个和他那个空空地竹篓子立在原地他才过去。他不得不忍着,为了奶姆他得忍着。他生者林觉的气,可林觉才是妈妈的亲儿子,他撕了他的脸,就是撕了妈妈的脸,所以他得忍着,再气也得忍着。
可是后来,他却不由得庆幸自己忍住了,没有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伤了林觉的心。
当他寒着一张小脸走到林觉面前时,他看到林觉的表情是慌乱地,整个人前所未有的惊慌失措,有些单弱的身子拼命的想挡着身后的竹筐。这样欲盖弥彰的动作好似在证实他正背着自己做坏事一样。贾环那张原本就冷冰冰的脸经不住寒得都发黑了。他心里头又是气愤又是委屈,连心都凉了起来,那双漂亮的大眼睛迅速的充满了泪水。到最后连林觉都要背叛他吗?
贾环完全是自己胡思乱想,至少他对林觉想这种东西根本就是多余。这世界上最不可能背叛他的恐怕就是他这个奶哥哥了,毕竟对他来说,贾环就是他的原罪啊!怎么可能背叛?林觉一看到贾环这样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就心疼了,手忙脚乱的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个十几岁的俊俏少年急得竟是耳朵都红透了,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要从那儿说起。本来这事情就是他做得不对,他也没法子解释,擅自拿了贾环的东西出来闹腾的人是他,当着他的面把东西给别人的人也是他,怎么想都是大坏蛋,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窝囊废,实在是太熊了。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啊,若是他有个千八百万的家产,他也就不需要这样了,贾环要什么他都能给,真得就不需要这样了。可他没钱啊,他帮不了他,也就只有出此下策了。
眼看着贾环真要哭了,他就觉得了不得了,赶紧把身上揣着的小布包吧啦下来,一直往贾环怀里塞,口不择言地道:“阿弟,你别哭啊!这些都是给你的,都是要给你的!可千万别哭啊!我没用,没法子帮你,就只好这样了。你别气啊,你不高兴,我以后不做就是了。我也只是想着拿那些东西给他们玩,能得到钱才这样的,你别担心,我没把东西卖了,只是借给他们玩的,每样两天一个铜板,若是坏了就能多收钱,不然就让他们那外头的吃食来抵,得了这些东西还能卖给里头的姑娘。我不是成心要糟蹋你给的东西的,你把包打开,你打开啊!里头的钱都是给你的,不多,可是真得是给你的!我没想故意瞒着你,可这样得的钱实在是太少了,所以我也不好意思拿给你。我是想等到过些日子,等我有了本钱,就不这样干了,我会把租这些东西的银子都换了外头的新鲜东西,卖给里头的姑娘。赚得多了,再把钱都给你。娘都告诉我了,你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钱。我会给你弄来的,你别担心,啊?”贾环听到林觉的话,真得忍不住了,当场便扑到林觉的怀里哇哇大哭起来,他不知道要怎么道歉才好,只能一句一句的重复着:“对不起......”他没有想到,绝对不会想到,事情的真相会是这样的,他这些日子都快被太太逼疯了,看什么都不顺眼,没有办法好好做人,太累了,眼都花了,成天就会胡思乱想,可恶啊。
林觉接住了他,心里很后悔,早知道就不干这种事了,到头来还是把他精心保护的弟弟惹哭了。抱着怀里那个哭得凄惨的小东西,他的心思也不必他好过多少,无言地沉默啊,他只有学着他娘那样轻轻地拍着他的背脊,这孩子好像很喜欢这样的动作,每次妈妈一这样做他就会安静一些,可是他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他造作了,怀里的小孩却哭得更凶了。他哪里知道,现在的情况是完全不一样的。这样会让贾环感到安全的动作,现在做来,可不是增加他的愧疚吗?结果到了最后,贾环哭得完全停不住了,一边抽泣着,一边又把小布包推了回去,他不用看,摸一摸就知道,里头的铜板真得不多。不是嫌弃它少,只是这些都是林觉要用来生钱的本钱,他是不好要的,他没这个脸。
后来贾环哭得睡着了,还是林觉送了他回去,他把他亲自送进了二门交到了许嬷嬷手上,什么都没有说。许嬷嬷抱着贾环,目送着林觉远去,她就这么看着她的大儿子,神色是惆怅的。这时候,却听到贾环在她耳边哑着嗓子道:“妈妈......对不起!”
奶姆听了,知道他早醒了,看着林觉渐渐消失的背影,只说了一句:“那是他自己的选择。”
贾环听了这句话,已经干涸的泪水又冒了出来,他把头埋进了奶姆的脖颈,压抑着声音嘶喊道:“士农工商啊,是商啊!”哥哥的亲外祖是榜眼啊,他的资质不比我差呀,怎么可以这样?
许嬷嬷听了他的话,脸上荡开了微笑,五分欣慰,三分自豪,两分落寞,只听她言语带笑地道:“没关系,那是我的儿子。”
贾环听了,泪如雨下,他感觉得到妈妈的心在哭。他不懂,为什么老天爷不肯给他们时间,一点儿都不肯给,甚至不等他们长大就要把他们统统赶尽杀绝,要把他们逼成这样?天地的公道到底在哪里啊?人心,都是怎么了?不把人一个个都给弄死就这么的不甘心?他从来都没有害过别人,没有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厄运的?不明白,想不明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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