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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要有信心
顶头遇到祁翾从元帅帐篷中出来,他现在见到我都讪讪的,一副负罪的模样,非常仓皇,回头对帐里通报:“大哥,大嫂来了!”赔笑退在一边。
苏弗出来了,我看着他一身铠甲的英锐模样,喜爱得话都说不出来。苏弗看一眼我身后的阿微,笑低头问我:“什么事?”
我揽过他脖子附他耳边一说,苏弗当即瞪大眼睛,我从没有见他这么欢喜激动过,他一下子就将我举起来,然后恍悟不妥忙小心翼翼轻放:“阿期,阿期——”他旁的什么话也不会说了,我真是开心。
可我怎么也没想到,我怀孕的结果是必须离开战场。祁老将军简直比苏弗还在意,他认定了这是祁家长孙,要苏弗立即送我回京城祁府。
老人家摆出父亲的威严,“你是我儿子,不听我的话吗?跪下!”
苏弗苦笑,想不到祁广明确认他为儿子竟因为我腹中的孩子。祁家子嗣单薄,祁翾又一直不肯成婚,难怪老人家在意。可是战势紧张若此,苏弗不想离开他的父亲。我劝说苏弗留下,我自己回京城——为了家国,也只能如此了。苏弗只得请苏娘随行,阿微陪伴。阿微是妙手神医,苏弗说有阿微在我身边照顾他才能放心。我是知道的,因为生死相随花,苏弗要阿微离开战场,保证平安。
我们回到了祁府。祁老夫人和祁夫人都欢喜极了。依照我的意愿,将苏娘与阿微安排住在我隔壁的小院。我每日无事,时光都消磨在他们的院子中。看苏娘做针线,看阿微剪修花草,那个一直在苏娘身边服侍的阿圆也非常娇憨可爱,总是说出许多直率天真的话来,我们都喜欢她。
战事一直在继续,拉锯状态,有输有赢,我不知道苏弗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每天会去祁夫人和老夫人那里晨昏定省,陪她们说说话,她们对我都照顾呵护极了,我代苏弗感受了亲人和家的温暖。
我的母亲韩萤飞没有随我来祁府,她要在前线杀敌,另一个原因是她不愿住到祁府。
我给苏弗写信:今天梅花开了,昨夜下雪了,草发芽了,孩子在肚子里跳动了……
苏弗的信只捎回来两次,每次都是一大叠,多是要我好好照顾身体等温柔关切的话,很多信纸上只两个字:阿期。他总是很用心地写这两个字,然后就写不下去了。他说,落在纸上的每一个字都不是他要说的,就如画画,落在纸上的每一笔都不是我。
他的性子向来如此,不爱述说缠绵与深情,他的缠绵深情只在他的行动和眼眸中,写信真不是他擅长的。
我想他也是不知写什么好。他的理想是娶温柔的妻,生一大堆儿女环绕身边,我怀孕他不能陪伴,一定非常内疚,可是前线战事不顺,他作为主力战将,根本不能离开。
转年五月,我平安生了一个儿子,整个祁府欣喜欲狂,宫中都来了赏赐,规格很高,是按照帝姬的规格来的,说明皇帝认了我这个帝姬妹妹。
我在信里请苏弗给孩子起名字,他的信很久都没有回来。
六月,祁广老将军战死的消息传回京城,整个祁府陷入惨痛悲伤。不知道祁广知不知晓这个孙子的存在?
皇帝追封祁广为宁国公,祁翾承袭国公,封辅国大将军,统帅三军。祁府前修建高高牌楼,文官下轿武官下马,皇帝亲来祁府吊唁。
祁翾上表请辞爵位,说明幼年失落的兄长祁翊已认祖归宗,请求将国公爵位转给长兄祁翊承袭。皇帝不准,封苏弗为都尉,从五品。这是驸马的职位,因我这个帝姬而来,也不知皇帝怎样想的。
苏弗的信终于回来,仍然是一大叠,仍然是有许多只有“阿期”两字就没有下文的信。有一张纸上阿期两字几乎是哆嗦的,下面满是晕痕,我想那一定是祁老将军过世时写的,他一定伏在信纸上大哭,可我不在他的身边,无法安慰他。他是那样以情为生命的人。
信里他谢我,说我辛苦了,说想时时刻刻抱我在怀里,让我保重,带好孩子,他要为父报仇,扫平讫丹。他说阿微代我赴刑场已是救过掌门的命,所以过往仇怨可以抵消,他请求我收阿微为天山弟子,传阿微天山心法以渡过挽天功难关。
他还让我给儿子起名字。结果我起不出来,孩子就一直叫“宝宝”,那也是我先叫的,后来就成了宝贝的名字。
或者是哀兵必胜,或者是祁家两个儿子誓要报仇的心,那年冬,征伐讫丹取得了非凡的胜利,将讫丹主力赶出了长城,但苏弗还不罢休,率军追到塞外,他要剿灭讫丹!
阿微很沉默,他日常主要的事是照顾我和孩子,每天会为我诊一次脉,为我调制羹汤,保证我不因祁家的变故影响情绪,少了奶水。孩子在他的精心照顾下茁壮成长,呀呀学语的时候会叫“叔叔”,一岁的时候开始学走路,每天都是阿微教宝宝走路,我从不知阿微是那么爱孩子的人,有无穷尽的耐心。
我会给宝宝讲青蛙王子、莴苣姑娘的故事。我的宝宝是个非常有同情心的孩子,每当我说“小公主的球掉在井里了,拿不出来了。”他就会眼圈发红瘪瘪嘴要哭的样子,非常让人喜爱。他那么小,就知道安抚我的情绪,哄我高兴,真是苏弗的孩子。
苏弗的信再没有回来。我想也许是塞外遥远、战事紧张,没时间写吧,我还怕他战场受了伤,无法写信。可我担心也没有用,只能一如既往地给他写信,写宝宝的事情,用温柔与快乐安抚他的心。
这天阿圆瞧左右没人,神秘地对我说:“我听老夫人那边的丫鬟说,大少爷在塞外要临阵招妻,西域什么单善国的公主,禀告了皇上,皇上已恩准了——”
我的脑子嗡了一下,“哪个少爷,你听明白了吗?”我的心咚咚跳。阿圆说:“可不是听明白了,她们谈论说娶了帝姬又娶西域公主,大少爷这边两个公主,二少爷那边一个也没有,也不匀一匀。”
我怔呆在那里,吃饭忘了夹菜,回手又打碎了汤碗。晚饭后宝宝向来缠着我讲故事,我没故事讲了,我说,我给你讲王宝钏等薛平贵吧。
阿微来为我诊脉,他的身影映在纱窗上,他听见了薛平贵临阵收妻,玳瓒公主生子,薛平贵封西凉王,王宝钏寒窑苦等十八载之后终于走上婚礼穿上了凤冠霞帔。
他迟疑了很久也没有进来,我想他什么都知道,只是瞒着我,不说。
我安抚宝宝睡觉,将泪水悄悄地擦干了。
我曾以为我是最幸运的人,我有坚贞不渝的爱情。可是,每个美少年都会长大,都会面临生活的抉择,都会有取舍和牺牲。
前线是战争,那不是我能左右的。
那天,阿微放弃了诊脉。
我以为我会大病一场,可是没有,只是第二天宝宝叫“爹爹”的时候我说“你爹爹——”我忍不住失声哭出来,结果宝宝看见我哭一下子大哭了,我吓得慌忙收了泪水:“没事,没事,宝宝不哭。”将宝宝哄睡着。我以为悲伤会将我摧毁,可是因为宝宝,我竟是无比坚强地笑着走了过来。
当阿微不知如何面对我安慰我时,我告诉他:人毕生都在与时间抗争,他们本想执著地眷恋一个爱人,一位友人、某些信念;但时光使遗忘从冥冥中慢慢升起,淹没他们最美丽最宝贵的记忆。那是《追忆似水年华》里的话,我记不太准,但我告诉阿微:我自己知道,在岁月的流走中,我没有变,也不会变。我爱苏弗,他是孩子的父亲,那是我的心最知道也最重要的。
不就是西域公主么?我做好了准备。
人对自己的爱要有信心。这样一种信心,是只可以信的,只可以信。
我说的时候泪盈于睫,看不到阿微的表情。
有时我也想过逃离,可是看着宝宝,我知道我要坚持到苏弗回来。我不能自己率先将生活打碎,我要尽力过最好的人生。
宝宝两岁多,九月,金风飒爽,苏弗与祁翾凯旋归来。
我对阿微说,我要带宝宝去迎接苏弗进城。
阿微劝说:“那么多人,别把宝宝碰着了,在府中等着吧,也不过一时半会儿。”
他定知道我的心思,我要先看一看那位西域公主,他不想我看。可是我现是他的掌门师父,师父的话不可违背,他只好悄悄地带我出了祁府。
悄悄,是因为祁府人不会让我这个帝姬媳妇带宝贝孩子去街头挤在人群里抛头露面的。
阿微抱着宝宝,我跟在他身后,也许是我们出来费了一番功夫的原因,结果发现大军入城的街道上人群早站满了,哪里有我们落脚的地儿?也许阿微肩头的宝宝能看到他父亲的帽缨,我跳着脚也看不见什么呀。
到底是阿微,找到路边酒楼老板,生生在酒楼二楼走廊上给我们安排出一个座位来。可是,我看得见苏弗,他看不见我和宝宝啊。我想起了天魔山的烟花,让阿微马上准备出来。
阿微将宝宝交给我,过了一会儿就抱了几个烟花筒回来,也不知他哪里找来的。有阿微这样的弟子,是师父的福气啊。
大军终于进城了,锣鼓喧天,旌旗下高头大马上率先走着祁翾。“祁元帅!祁元帅!”人们热情地欢呼着。我终于看见了苏弗,银盔银甲,英姿无限,在祁翾身后不远处跟随,我泪流满面,对怀里的宝宝说:“看爹爹,那个是爹爹!”
阿微问:“还放烟花吗?”
啊,我都忘了。放,为什么不放,我要让苏弗知道我来迎接他!
烟花一个接一个霍然腾空,划出绚丽的弧度,所有的人目光看向烟花再向烟花来处看来,我抓起宝宝的手挥舞着,让宝宝 “叫爹爹!”
“爹爹!”孩童稚嫩的童声清晰地响在我耳边,我什么也听不见了,因为苏弗从马上转过身,向我们看来,他认出我们来了,他从马上站起身,向我狂喜用力地挥舞手臂,他在大声地喊着什么,那口型当是“阿期——”
我以为我会在泪水中软倒,结果被阿微有力的臂膀支撑住。“他看到我了!”我对阿微说。阿微的泪在脸上恣肆的流:“是的,二嫂,他在喊你的名字——”
我没有看到什么西域公主,我压根就没有再看到什么,我的眼前是层出不尽的泪。
阿微告诉宝宝,“你娘是欢喜的。”怕宝宝被掩面痛哭的我吓着。宝宝说:“我也欢喜,我终于看到爹爹了!”
是啊,那一刻我终于明白:树在,山在,大地在,岁月在,我在,宝宝在,你还要怎样更好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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