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倾(GL)

作者:尚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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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刀不负少年头


      他想起五年前初见她时的情形。彼时之英吉利,中国孙逸仙的名字自其光绪二十二年伦敦受难后传遍世界,声名大著。远渡重洋逃婚而来的顾大海正是个不折不扣的革命青年,非但家中颇有资财,更是个散财童子的脾性,人又长得很有些俊朗不凡,兼之写得一手好文章,因而在英国的华人圈中甚有声名。常自诩人生在世,一不过追随孙文先生,当那革命的马前卒,驱除鞑虏,中华共和;二不过拜于美人裙下,士为知己者死,虽死犹乐,不亦说乎。听来虽略有矛盾又有些荒诞放荡,但顾大海这个人,神奇之处便在于此。他偏偏就能矢信矢忠有始有卒,一边鼓吹革命不吝气力,一边泡妞也泡得十分得劲,定要叫你知道,他革命是革到底的,荒诞是荒上瘾的,不羁放荡那更是由娘胎得来的天赋禀性,倒是于坦率天真处尽显风流。

      他初见林逸之时,林逸正在为奖学金的事与UCL闹得剑拔弩张势如水火,这个华人女孩的胆气一时被传言描摹得堪当垂为世范。他慕名去见她,原本以为她是另一位『鉴湖女侠』式的人物,待到同伴遥遥地指给他那个被两个欧洲男子护送着出来的女子时,他带着他一贯又冒失又积极的轻薄之态便上前去了。

      艾格尼丝。

      抱歉那时他只知道这个名字,她听到有人叫就侧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笑了笑,笑得又冷淡又热烈,眼睛是极美的,撞在他眼里叫他忍不住晃了一个踉跄。他如今见了这女子,才彻底晓得书上写的明眸皓齿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情了。

      「是您在叫我吗?不过我好像并不认识您,先生。」

      她凝神又看了他一眼,调子平缓而舒展。他却眼望着头顶的轻风浮云掠过她的眼底,竟怔得无语了。

      「如果您没有什么要紧事情的话,还恕我先行一步了。」

      她一眼就洞穿了他无所事事的轻佻搭讪,没怎么停下脚步,就继续匆匆赶她的路了。走出两步,又回过头来添上一句,「另外,我叫做艾格尼丝•福特。」

      她和他有一径的微黄皮肤和黑得如深不见底的幽潭一般的头发,与此同时——顾大海在与她擦肩而过时想,另一种与此等肤色和发色并不相容相称的尖锐冷冽却在这女子身体的另一边甚嚣尘上。

      而仿若那些尖锐冷冽,冲天傲气都一朝敛埋,她此刻坐在他的面前,面色竟是柔善的,盯着面前的茶盏入了半天神,唇角抹出笑来,扯得眉眼都是一副温顺笑容。顾大海多看她一眼,就仿佛不敢相信似的,又带了更多的心有不甘,林逸,林逸,一别经年,你竟已不似当初我认识你的模样了么?

      「我从不曾忘记那些加诸我身的所有羞辱,即便是我想要将过往种种悉数抛之脑后,你却以为呢?」

      她低头从浅褐色的茶汤里望出了自己的五官轮廓,并那只握着杯子的手被白瓷映出了脂黄的颜色。深黑的眸子里落下了蛰伏在杯底药草的影子,不似那时英吉利晴空之上的飞舞流云。衣衫上的暗纹素花在忽明忽暗的日光里忽隐忽现,她啜一口茶,便定了心,又笑吟吟的,字字句句却绝无回转余地。

      「我自十一岁以被弃之姿离乡别亲,踏上异国土地,上日校,读大学,讲英语,习英史,研英律,入英籍,学骑马网球绘画音乐。我从不会输给任何人,我以为世界便该给予我应得的位置,而与此穷匮昏愚遍地狼籍的国家再无任何瓜葛,但日后原知,一切不过徒劳虚空罢了。

      中国桎梏既烈,积弊又深。华人本性灵天生,智利深沉,而今无论走到何处,却必为此庸溃政府所累,如是下去,诚如你言,世上将无立锥寸地予我。流血革命若势在必行,我亦不复多言,但我于革命却是力有所限,此乃我性分所定,勉强不来。

      革命如得成功,建立新政府亦是道阻且长。英国区区三岛,却得雄视宇内,非能单以船坚炮利器物先进概之。攘外安内之后,立制治国乃为根本,我心慕孙先生尝言之民主共和中国,那时如能为此尽一二分力,当为毕生之幸。」

      「这样也好,这样也好。」顾大海笑着拍拍脑袋。离别经年又有什么关系,他二人得以相投,正是在这『性分所定』上。她这一番话说得这样端直,话至于此,他还有何再相迫的理由。

      「和而不同,大道也。我的确也该为与你情深意笃的勃朗特着想,不该轻易将你卷入性命有虞的乱局中。」

      林逸闻言只是笑一笑,消暑凉茶甚是怡人,绝不会烫了心思恍惚之人的唇舌。她再咽下去,却被甘甜回味里带出的苦尾搅动了心中痛处。那个夏天她流了太多的眼泪,甚至于回想就足够冲溃她鼻梁。那个夏天,她与母亲重修旧好又与UCL妥协,那个夏天,她决定在日后,在名字前冠上勃朗特的姓氏。

      她又不是大丈夫大贤豪,怎可将身家轻易抛诸于此。对菩萨说过的话也好,对神起过的誓也好,所说的话都应践诺,所起的誓必当谨守。

      我只想你一生幸福康泰,平安喜乐。

      「海炮仗,我还向你打听一事。广东向来为革命策源地,此前诸次举事皆由广东而起,不知此次可会有动作?」

      顾大海沉吟半晌,「此次起事全由武汉党人筹划,孙先生现在海外音信难通,会中骨干又多在上海中部总会。我只听说武汉一动湖南新军也会起事策应,广东那边并没得到什么消息。不过革命岂是一地一省之事,武汉如能光复,民心沸腾,全国也必闻风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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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小冉略缩身在车上,刚从上海拍来的电报只是不长一行字而已,她翻来覆去读了数遍,眼睛昏花得便要连中国字也认不得了,方才将那张方方正正的纸横平竖直地折了几折,收进随身的手袋中。

      她这几年来在各地广布关系,功夫不负有心人,如今一口气总算能略微吁下来,却觉得不单眼睛,连肩背腰腿都在这一吁间酸软下来,一口气窝在心里并不能痛快,一路毛毛躁躁的直到了汉口长清里。

      下车来疾行进门,总是她风驰电掣的行事风范。她夫妻二人原不是革命党,党人造册也从来没有她夫妻二人的名字。散资疏财,筹购军火,联络商会,媾通西人,凡能做的她俱是不遗余力,她原本活得逍遥恣意,这些从来与她何干?可是叶小秋——叶小秋啊——

      上了二楼快走几步,许是听到噔噔的脚步声,应声便开了一扇门,迎面上来正是倚着门的叶小秋。

      她只得这一个亲姐姐,可如何能袖手不顾?

      「照你的吩咐,子弹我已交给杨宏胜去了。」

      叶小秋点头,看她一头是汗,便端一碗酸梅汤过来给她。叶小冉确实是热得厉害,一碗汤转眼见了底,「我磨破嘴皮前两天算是才把父母亲说回到孝感乡下老家去,那边衣食照料自是无虞。你倒是清闲,可怜我这耳根子平白落了一地的埋怨。」

      「爹从小就是最宠你的,你说的话他才能听。我也不好去见他,他见了我总不过是生气。」

      「他气是应该的。」叶小冉一个白眼,「你去到日本四年间全无音讯,回国摇身就成了乱党。犯上作乱,事败了是要抄全家诛九族的——」

      话说到这里,她自己也觉得颇是不吉利,忙啐一口摆摆手,「领事馆那边苏镗打点得差不多了,万一出了事你只管往领馆去,自会有人保你。父母亲由我照顾,你也不必有后顾之忧。」

      她话说得一贯轻巧俏皮,到底又还是叹了口气,余恨难消般,狠狠瞪一眼叶小秋,「这次你务必要听我的话!中国再坏,不多你一个活人;革命不成,亦不多你一个死人。」

      叶小秋听了却是笑起来,她性格迥异于叶小冉,原本是个行事端正言笑不多的,却是被自家妹妹逗得动了神态颜色。小丫头十三岁偷枪打鸟,十五岁便能出面与各绸缎庄的老狐狸们虚与委蛇,十七岁上更是跟着当时跑码头的现任妹夫私奔跑掉,她还能更混蛋更出息更胡天胡地些吗?

      叶小秋想着,不由伸手去抚叶小冉面颊。四年光阴是有多长,长到叶小冉可以不用垫脚就能站得和她一般高,一字一顿将生死攸关挂在嘴边。

      「不想几年你的心思长到这个地步,叶家最出息最靠得住的看来还是叶二小姐。」

      「少来这套。」叶小冉被这般交托似的话搅得恼怒异常气上眉头,嘟囔着去拍掉她手,「我知我今日所言,你听了也未必会照做。但你要晓得,那些个人他们都是各有心思的,并不个个如你同顾大海般是为了这国家不吝身家性命,你一定要晓得,只有我——只有我是你的亲姐妹。」

      她才想要再跟叶小秋说一说新得的消息,门碰地一声却被惊天撞开,「不好了!宝善里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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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善里出事了!」

      顾大海闻言惊得拍案而起,衣袂将半杯茶水打翻在地,一把抓住来报信的邓玉麟道,「怎么回事?仔细说!」

      「仔细不得了!」邓玉麟急匆匆从袖子上撸下他手,「梦飞造弹时生了事故,他人已被送到日租界救治去了。但宝善里的党人名册文告,旗帜印信都落入前来盘查的俄巡捕手中,刘同又被抓捕,他区区一个弱质少年,定经不起严刑逼问会将事情和盘供出。情势已败坏至此,蒋翊武诸君而今都在小朝街,议定今夜十二时南湖鸣炮为号,各路同志提前起事!」

      顾大海一直目瞪口呆听他讲这骤然巨变,猛然想起一事来,扯起林逸手就直往外走,「我得赶紧把你送回到小冉那里去,否则她回头来秋后算账我都不知道有几个脑袋赔给她!」

      「来不及了!」邓玉麟忙劈手将他二人拦下,「我从汉口过江进武昌城时城门已近关闭。现在城内满街军警遍布,旅馆学校也正遭逐一搜查,一遇可疑人员即予抓捕。你们还想往哪里去?」

      「这便如何是好,这便如何是好?!」顾大海惊急交加地又是搓手又是跺脚,身负到南湖炮队通知各标营重任的邓玉麟却是顾不得许多,草草交代几句便离去了。

      他看一眼身侧的林逸正自低头若有所思,竟不似他一般惊惶。大概是觉察到他注视目光,走散的心神始才收回来,抬头望他眉间带笑,却笑得很是无奈无措,「你莫把疑问都写在脸上望着我,我也不晓得该怎么办。」

      人生在世,巧则巧矣,真真正正应了那句勉强不来。可怜了这般天高云淡好天气,却摆不脱再转眼皆是满城炮火旌旗声动么?

      她侧过脸望见已是靠着门廊站了许久的桑青,牵着旁边糯米团子一般的小顾影。顾影不谙世事,娘亲不动就挣开手自己扑过来,走得急,两条小腿便软得打飘,还不等跌倒早被一把抢上前去的爹爹抱起来捧在怀里。

      「爹爹,你要出门去了吗?你说了今日带我到顺和居去的——」

      顾大海笑起来,手指点点扁着嘴的女儿微微冒汗的鼻头。他怎可让他心爱的小女儿活在这遍地腥云的国家呢?女儿长大,该是如珠如玉的人儿,走遍英吉利法兰西,选个喜欢的男人做夫婿,堂堂正正,挺挺立立地活于这个世间才对。

      「爹爹说过带你去当然就会带你去,若是为父的失信于你,你就不要理我,让你苏振哥哥带你去罢。」

      他呵呵地抱着一脸不情愿的顾影颠了颠,走到桑青跟前,将女儿放下地来,握住她手,「我晓得我要去做的事,是你不愿意让我去的,但你又知道,那些事我是一定要去做的。国危如是,大丈夫生在世间,不能独善其生,计较利弊生死,我需到小朝街去与诸君一起。刘同被抓,必遭拷问,保不得军警会查上门来,你赶紧收拾了细软到岳父家去暂时避一避。」

      桑青嗯了一声眼眶泛红,勉勉强强挤个笑容出来,「如此这般,我一开始还不如期望你是个纨绔子弟无赖儿郎的好。」

      「哈哈,好好,等到这天下太太平平了,我就应了你的期望。」他不正经地笑过,却见桑青脸上悲戚更甚,由不得他如往常一样嬉皮笑脸。他只得伸手抚抚她头发,「桑青,娶了你是我的大幸。」

      桑青靠上去,把头埋到他领子里。林逸手不知何时移到胸口正中,隔着衣服捏着那小小一方凸起,隐约间的低啜声她初时以为是桑青所发,这时却竟像是从她心间而起,在她耳边哭个不停。

      「林逸,你方才也听邓玉麟说了。武汉你人生地不熟,现下既是回不得汉口,便也不要四处乱走。先跟着桑青一同到我岳父家暂避,等事态明朗些再图打算吧。」

      「海炮仗——」顾大海交代完回身欲走,听得林逸叫他又停步转过身来。

      那是两撇多好看的眉毛,簇如黛山,便是皱得几近要拧成一团纠结了也仍是好看的。皱眉之人却不懂得爱惜,眉棱抬起,下了决心道,「我还是,还是同你一道去吧。」

      他再看一眼她模样,边把她扯住袖子的手不动声色地拂下去,边哈哈大笑道,「我何德何能,有如花美眷与我共生,有红颜知己为我一哭,足矣!足矣!我此生已无余憾!你不必同我,你的爱人还在英国等你回去。」

      林逸见他这样,还有何话可说。只在身上摸索一阵,把詹姆斯留给她的勃朗宁交到他手上,「我身上子弹不多,但你带着,总归是有备无患。」

      顾大海倒是不客气收下,「你见识较广,又聪敏机变,万一这边有事,务必要替我照料着她们母女俩。」

      林逸点点头,他得了林逸许诺,便心满意足地大踏步离家而去了。等他到达小朝街之时,等待他的却是坏到不能再坏的消息。

      杨宏胜在通知完工程营和辎重营后,往而复返,欲携炸弹再往工程营,因在营门处遭人阻拦未能得逞,再返回杂货店时即被军警所抓。新军各营此时已严禁行走,士兵不得出营房一步,乃至于大小粪便俱以痰盂盛之,有违令者即以谋反叛逆之名格杀勿论。

      至于往南湖炮队送信的邓玉麟等人尚未有任何消息。众人在漆黑的夜里苦苦等那午夜十二点南湖的炮声。南湖炮声一起,全城同志皆得响应,形势或能俄顷变化。在此之前,他们只能等过,只能忍受,企盼所有的忍耐牺牲都是值当的。

      而或许偏偏,天意总是不遂人愿的。

      此刻在灯下苦候南湖炮声的众人并不晓得,此时的南湖一夜,邓玉麟徐万年等人亦是忧心如焚夜不能寐!

      原本小朝街总部派邓玉麟至南湖炮队通知起事,却不曾想到武昌城甚大,他在城内兜了大半圈将该通知到的同志都通知过后,时候已是不早。再出文昌门欲往南湖时,因天色太晚,城门已闭,搜查盘问颇严。他为免暴露,无法只得将随身所带的炸药子弹悉数抛入城门水沟,才得以混出城去。及至南湖之时,已过了十二点。他急唤醒徐万年等众同志共商大计,无奈炮队众人手中,竟是无一炮一弹,洋枪大炮全当了烧火长棍。加之时间仓促,又无步兵掩护,纵便勉力起事,终须一败涂地。南湖众人遂决定当夜暂不举事,待到天明重回小朝街总部找众人仔细商议过再行计议。

      南湖众人却不知,此情此境,已等不得他们待到天明了。

      -------------------------------------------------------------------------------

      林逸的眼睛叫煤油灯熏得有些痛,一小时里此是她第七次看表了。午夜已过了近半个小时,夜幕下的武汉城在死寂之中却不曾看到一星半点的炮火影子。她起身出门去望,除了叫深不见底的夜色把眼睛熏得更痛之外一无所获。入夜后桑青便再未说过一句话,此刻却不声不响地站起来,「我要去找他。」

      「去什么去!」林逸伸手将她拽住,「去了让他糟心还是教他束手束脚?!」她此时心忧正盛,更知如非下重语不足以说动眼前人。

      桑青果不其然被她话喝住,愣愣地被重新摁坐在椅子上。

      「你顾好顾影为上。」

      林逸踱到床边,床上的顾影正自睡得安然香甜,并没有叫燥热的夜气搅扰醒来。顾影姑娘的确是个小美人儿,长大了只怕又是个要惹得男孩子争破头的主儿。她不觉俯身下来,亲亲她熟睡的小脸蛋,「顾影醒来找不到娘该哭了,那边我去吧。」

      桑青闻言低身下去抱顾影起来,再望向林逸时,早已是泪痕满面了,「我知道他是抱着必死的心去的,我知道。但你不想死,他也不愿意叫你死。」

      「他更不愿意叫你死。」林逸顿了顿,「桑青,没谁想去死,但我也不能明知道他是去送死却要看着他死。他若真死了,我不晓得日后会不会后悔今夜没和他一道去。」最后半句话说得如呢喃絮语几不可闻,林逸低头笑一笑,人已是退到门口,「他要是死不了,我必定把他带回来,不然——」

      今夜她已说了太多的死字,吉语凶言她一贯不信,但如此喋喋数语后,竟有森森之气自后背而起,叫她觉得不祥至极。

      她运气好极,半夜出门不多久竟寻到一个拉黄包车的,她不敢说是往小朝街八十五号,只依稀记得早上去过时附近有一处洋行,便叫人拉到那里去。甫下车就见不远处一片亮堂堂的,兵弁与围观看热闹的百姓闹哄哄乱成一团。她只怕不好,一颗心突突几乎跳将出来,一道小跑忙凑近去。近前一看,正被巡防兵扭住了捆绑起来的那个可不是顾大海?

      林逸心下慌张,急中却是生智,忙定定神上前去,开口便用英语对着那几个巡防兵问道,「长官,什么事?」

      那些兵虽听不懂英语,一时也有些愣住,手却还是不松劲地绑死了顾大海。不远处一个军官见这边有些异动,已是大迈步过来,这军官毕业于武备学堂,粗识得西文,这边林逸早是将随身的护照翻出来,脸带笑意却态度颇倨傲地递与他道,「这位是能说话的长官吗?问问你的手下,无缘无故为何把我丈夫抓起来?你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对不起女士。」军官将查验完毕的护照还给林逸,同时递了个眼神给旁边。兵弁们便稍稍给顾大海松了绑,但仍扭住了他胳膊不曾放开。幸得顾大海跳窗下来被抓住后,也不曾亲口承认一句自己是革命党。这时也极配合地换了一口英文,嘴上便宜不占白不占,一口一句把清廷走狗们骂了个遍。

      「我们奉命正在这附近捉拿乱党,不知您和您先生为什么不在汉口租界,却会在这里——」

      林逸紧上前两步,仰头对上那双咄咄逼人的直视眼睛。

      「您是什么意思?我们想去哪里难道还需要向中国政府提前通报吗?我想我需要到领馆去求证一下,中国政府什么时候敢做出这样的规定来了?」

      林逸并不用去做一个天生的好演员,这是属于大英帝国子民的不折不扣的骄横与趾高气昂,他们并不用妄想在她身上找出任何破绽来。

      军官显然也被林逸这样真假掺杂的架势给唬住了,略迟疑了下,终究还是怕开罪洋人占了上风,赶紧叫人放开了顾大海,一个劲儿地给他们赔礼道歉。说话间顾大海却瞥见带队而来的张彪往这边来,心中大惊,暗地里捏捏林逸手心,低声道,「快走!」

      林逸依言,与他不动声色地退出围观人群,撒腿便跑。才跑出十几步,就听得身后枪声叫骂大作,弹雨擦身纷飞。顾大海取了枪,偶尔回身回一两枪,余的便只管拉着林逸没命地跑。跑了不知道许久转进一条巷子,屏息凝神躲了一会儿,听到紧追不舍的枪声渐渐稀落下来,林逸才全身一松,一跤跌到地上。额头上辣得厉害,她伸出袖子去胡乱抹一抹,「海,海炮,炮仗,你怎样——」她不开口还好,一开口却是几乎要哭出来。

      顾大海没吭声,扑通一声,却是倒在地上晕死过去了。

      「海炮仗!海炮仗,你别吓我——」她手脚都僵住,不知是跑得太久脱了力还是哪里受了伤将身体里的血液都流尽了。怕极了就连每个字都说得打跌,把双唇牙床都磕出血来,又带着嘤嘤哭腔,却不敢大声了惹人听到。

      黝黯不可尽识人影的月色下,一管硬梆梆的长枪冰冷地抵上太阳穴来。她余光模糊瞥见持枪之人新军制服的衣角,想到临出门前那说了太多次的死字,在她眼前飞来荡去,目眩神晕。一语成谶,岂料一语成谶,今夜的武昌城,竟要成了她的葬身之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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