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一梦中

　　十九、寂寞冰箱酷暑藏女鬼
　　在我和Steven的共同努力下，苏北最终得以满心欢喜地填报了自己心仪的学校和专业。
　　而志愿表事件告一段落之后，真正的夏天也来了。
　　我是很喜欢夏天的。不管是在生前，还是死后。
　　夏天是一个热情如火、激情四溢的季节，万物经过一个春天的酝酿，便在夏季到了生机最勃发的时候，很多美丽的花朵也依次绽放，这样到了秋天，就能结出丰硕的果实。而且，在出了一身热汗之后再吃一大块清甜爽口的西瓜，全身上下的细胞无一不舒爽通畅活力无限，就像在打游戏的时候被原地满血复活了的感觉。
　　我生前尤其喜欢女子们穿上轻纱薄裙，广袖轻举，衣袂飘飘，举手投足间翩跹动人，直欲乘风而去。因此常在在夏天换上男装，贴上两撇小胡子，偷偷溜出府去和二哥一起，坐在茶楼上靠窗的位子，绿豆糕就着陈皮水，看楼下走过布衣荆钗的小家碧玉；马车帘子微微掀起时，惊鸿一瞥的大家闺秀。
　　死后我就更爱夏天了，看到那些身材窈窕的青春美少女们，身着短裙热裤高跟鞋，纤腰翘臀长腿，欲露还遮，真是万紫千红总是夏啊。
　　当我说出这个想法的时候，苏北只是翻了一个白眼，给出了两个字的评价：“色女，呃，色鬼。”
　　其实，重点是，我觉得夏天的衣服比冬天笨重臃肿的棉衣羽绒衣什么的好看多了。
　　可惜世事不能常如人所愿，也通常不能如鬼所愿。在如此美好且能大饱眼福的夏天，我只能可怜兮兮躲在苏北家的冰箱里。
　　没错，是冰箱。
　　怪只怪如今地球的夏天太过炎热，可谓是天地一烤炉，虽然苏北家开着空调，但我也还是觉得那股四面八方汹涌而来的热，能把我的三魂七魄都融化开去，三思再三思之后，觉得唯有冰箱能救我脱离热海。
　　一来，冰箱里阴风阵阵，凉风习习，呆着好不舒服；二来，里面什么吃的都有，还有我中意的冰激凌——虽然不能吃，但好歹能看着解馋不是，不过基本上都是越看越馋。
　　这三来么……
　　咦，你怎么不问我，以前那么多个夏天是怎么过来的？
　　那，既然你诚心诚意地发问了，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当然是深深埋藏在我坟墓的泥土里啊！那里又阴凉，又黑暗，又潮湿，是绝佳的避暑胜地。
　　可问题也在这里。
　　首先，我是一只十分热爱光明以至于有点怕黑的鬼，更重要的是，那黑不隆冬黏糊糊的土里，总是会有那么一些蚯蚓啊、蟑螂啊、老鼠啊七七八八的生物。每当它们毫不知情识趣地穿过我虚无的身体，我就觉得浑身上下都在颤抖，牙齿也在打颤，从头到脚，由里到外，一层一层冒出鸡皮疙瘩来，真真是凄凄复凄凄，欲语泪先流，载不动、许多愁……
　　我正式进驻冰箱是在一个月明风微夜，可巧苏北半夜起来想在冰箱里翻东西吃，打开冰箱门，内置灯亮起来的瞬间，他一眼就看到了在冷藏室里蜷成一团的我，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好吧，是我的错，忘记了要知会他一声，今天开始睡在他们家冰箱里。
　　得幸于能随意缩放身体的大小，以及改变身体的形状，我时常在冰箱的三个部分来回奔波。也幸好我并不占用冰箱的内存，所以苏北妈对此毫无所觉，不过，苏北开冰箱的次数倒是明显日渐减少了。
　　虽然在冰箱里的小日子是过得挺凉快的，但是真的很无聊。
　　苏北先是死活不同意我把他的笔记本电脑带进冰箱里看电视剧，然后在苏北妈发现冰箱里莫名其妙出现一本《卫斯理传奇》之后，书柜也被上了锁。
　　寂寞女鬼冰箱锁青春啊。
　　于是我只好用食物来慰藉我寂寞空虚的心灵——在折磨了苏北一整天之后，他终于同意我每天吃一个冰激凌。
　　每天下午两点就成了我雷打不动的冰激凌享用时间，万事勿扰。吃完之后，为了保证灵魂不被热量所侵蚀，为了我杨柳一般的小蛮腰，就需要飘出去活动一下，把冰激凌的盒子扔到苏北房间的垃圾桶，然后再回到我在冰箱里筑的小窝。
　　可是一天十二个时辰那么漫长，吃一个冰激凌最多不过一刻钟，剩下的十一个时辰又三刻钟真是度日如年般得煎熬啊。
　　百无聊赖之际，我曾试图和一枚鸡蛋讨论人生哲理——万物皆有灵性，我想冰箱里的也不例外吧。谁知鸡蛋同志甚是硬气，我絮絮叨叨从早上说到下午，哪怕严刑逼供，它都威武不屈，沉默不语，了无声息。
　　直到苏北妈准备做晚饭，打开冰箱，将那只保住了晚节的蛋带往前线，我们的跨种族对话才算告一段落。
　　大概过了五分钟，我在冰箱里隐隐听见苏北妈一声惊呼。
　　……不就是把蛋同志放在冷冻室冻了三四个小时么，我就是想让它说句话而已，人类真是大惊小怪。
　　说起来，鸡蛋在冷冻室里像棒冰一样被冻住了，会是什么样呢？
　　真后悔刚才没有飘出去看一看。

　　小夏邀请我和苏北去他家玩。
　　这是我近千年来第一次接到邀请。虽然我去过小夏家两次，分别吃了半个西瓜，但都是从窗户飘进去的，活动范围是以他书桌为中心半径10厘米的圆。
　　所以这次能光明正大地从正门登堂入室，我颇为兴奋，于是尽管烈日炎炎，热得我七晕八素的，还是好好换了一身裙子。苏北也十分重视这次出访活动，甚至准备了一大篮子杨梅作为礼物。
　　“需要这么郑重其事么？”这样一来，就和只拿了一束小野花的我比出了云泥之别，我很不服气，不屑地撇撇嘴，小小声小小声地嘀咕，“又不是丑媳妇要去见公婆……”
　　苏北的耳朵不该尖的时候却很尖，立时便没好气地看向我，慢条斯理地说：“是谁，吃了他们家的西瓜啊？”
　　我被噎了一下，顿时就有几分心虚，想起古人云，没理就要声高，所以挺起胸膛强词夺理：“那是我和小夏交流情感的辅助工具！”
　　下了公车以后，还要走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路才能到小夏家。用苏北他们地理老师的话来说，就是所谓的高级住宅区都是建在环境优美，绿化条件好的郊区。
　　苏北见周围了无人迹，就把杨梅篮子往地上一放：“你来拿。”
　　“凭什么？！”我怒目圆睁，一边拼命擦汗，一边举拳头抗议，“你是男生诶，哪有让女生拎东西的啊！”
　　“就凭你拎到了小夏一定会分给你吃。”苏北好整以暇地挑挑眉，诱我以利。
　　我认真思考了一下，好像是哦，那，要不委屈一下？所谓好女鬼能屈能伸，更重要地是有东西可以吃。想到这里，我就心甘情愿地提起那只沉重的杨梅篮子，努力往小夏家飘去。
　　因为怕热，所以我们起得很早，可到小夏家门口的时候，还是热得我全身软趴趴的。
　　苏北正了正衣裳，按下门铃，等小夏来开门。我嫌麻烦，刚要直接穿门而过去，就被苏北一把拉回来：“不可以没礼貌！”
　　“都熟得像快烂掉的苹果了，还客套什么？你们人类真虚伪。”我无奈站住脚，拼命用手扇风。
　　说话间，门开了，探出一个脑袋来，正是我们风华绝代的小美人小夏。
　　我把小野花递给他：“这是送给你的，祝你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然后又把篮子往他怀里一塞，“记得给我留一点。”最后直接切入正题：“小夏，能借你们家冰箱用一用么？”
　　冰箱里的冷风迎面而来，吹得我神清气爽，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在冰箱里翻滚打爬一会儿，我捧着一盒冰激凌跑到小夏面前，眼巴巴地看着他，然后果然得到了他的同意：“自己动手，别客气。”
　　我欢呼一声，捧着冰激凌和那篮杨梅放在茶几上，打开电视，一屁股坐在沙发上。
　　“叫你别客气你还真不客气啊！”苏北一把抢过我手中的遥控器拇指和食指拿起一颗杨梅扔进嘴里，“人家是客套话你都不知道啊。”
　　我鄙视地看他一眼，也把杨梅扔进嘴里：“小夏才不是那样的人呢，你们人类真是虚伪。”
　　这时，厨房里传来小夏低沉好听的声音：“开饭了。”
　　我急忙飘进去，正看到小夏穿着围裙，把一碟家常豆腐放在桌子上，一副居家贤惠男的样子。
　　他解开围裙的带子，抬头对我微微一笑：“有你上次说想吃的西湖醋鱼，来尝尝看。”
　　我扑到桌子前，不可置信地看着那色香味俱全的三菜一汤：“这些都是你做的？”
　　小夏笑而不语，开始给我们盛饭。
　　我斜了在我旁边坐下的苏北一眼，故意慢悠悠地叹了一口气：“真是人比人气死人啊，有些人就只会叫外卖。”
　　苏北挑挑左眉毛——他只有左边地眉毛可以单独行动：“总比有些不是人的，不会做也不能叫外卖来得好。”
　　“……”这小子口齿越来越伶俐了，还记着我上次叫外卖的事情呢。
　　那是一个悲惨的中午，我拨通了外卖的电话，就想叫一份青椒肉丝蛋炒饭。你看，只不过是一个非常简单的要求吧，可是任我在电话这头说了几百遍的“青椒肉丝蛋炒饭”，电话那头都只是传来一个男人雄厚的声音：“喂喂喂，你说话啊，要什么？”
　　最后，那个男人骂了一句娘：“谁家恶作剧，打了电话不说话。”
　　我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怎么就忘记了除了苏北和小夏，别人是看不到我的存在、听不到我的声音呢？
　　哎……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我第一次打电话就以这么悲催的结局收尾了。
　　小夏的手艺真是没话说，我一边打着饱嗝，一边四处乱逛散个步，以免消化不良：“小夏，你爸爸呢，怎么没见着？”
　　“我爸？”小夏收拾好碗筷从厨房出来，“被我赶出去了。”
　　“……”我默了默，原来小夏才是当家作主的人，真是看不出来啊看不出看来。
　　小夏淡淡看了我一眼，补充了一句：“因为你要来，我怕会吓着他……”
　　当场我就泪奔了——你们真是欺负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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