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第四章倒悬之危(合并章节)
晚上回到绣楼,石伶珈一时思绪多得不知道从何理起,下午一切转得太快,虽然一切因为太子胤礽一句“眼拙”而没有走到不可收拾的境地,但四阿哥胤禛别有深意的目光,以及太子要笑不笑的神情,都让石伶珈如芒在背。
更让她在意的是石文炳态度的转变,她家阿玛在明明知道来龙去脉的情况下,看到太子的解围后竟然完全就放松了下来,那是一种对局面好转的全然信任,而这种信任传递出的信息跟之前太子那声“伶珈妹妹”异曲同工——他们家跟太子关系匪浅,而这个匪浅的关键搞不好就是自己。
从昨日与石文炳的谈话中,石伶珈依稀知道自己的孩提时代是在京城度过的,直到三年前才来了杭州,而今是康熙二十八年,那么三年前得太子便是十三岁,自己未及垂髻之年。虽然史载这位太子儿时被康熙帝管束得极严,但这不能说没有“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风险,只可惜碧玉是自己到了杭州才跟在自己身边的,对于京城的事情并不知晓。
若换个角度从太子那边入手,这位清朝唯一的太子,从早期的令名佳绩、备受赞誉到后来的心理扭曲、骄奢淫逸,居东宫三十八年,两废两立,大起大落,最终康熙五十四年,“矾水作书”祸起,断了父子的最后情分,也绝了登龙的最后可能,这过于敏感的际遇下隐藏的旁支细节也早早被历史掩去,无从查起。
“不过我听跟在福晋身边的姨娘说,小姐你小时候是在宫里呆过的,说起来小姐祖上在入关前,那可都是不得了的人物。”
碧玉边说着边把剥好荔枝一颗颗放玉盘里,却没想自家一直在兀自沉思的小姐听了这句后忽地起身就向外冲去,撞翻了玉盘也不知,鲜果玉片撒了一地。
石伶珈站在祠堂正中时,耳边甚至可以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墙上画像上是石家荣耀的先辈们,当时她跪在祠堂里时,只专注于他们的高职,却未发现那些名字里的玄机,石并不是满族最原始的姓氏,想必是入关后入主汉军旗,化的汉姓,那么最初呢?石伶珈走到第一幅画像前,看着那居右的一行小字,终于印证了她最糟糕的猜测——瓜尔佳,满族八大姓之一,叶赫瓜尔佳氏才石家真正的本族。
康熙五十四年十一月,废太子胤礽借医生贺孟頫为妻瓜尔佳氏治疾之便,以矾水作书与普奇往来,嘱大臣普奇举己为大将军,事发,普奇获罪。
八旗女子中有为数不多的女孩有幸在幼时被选入宫中陪伴娘娘太后一段时间,而其中绝大部分人将来会成阿哥们的嫡福晋、侧福晋、格格。再然后极幸运的那个,会成为紫禁城的女主人,而在这个时代,瓜尔佳一系叶赫部被选入宫中的女童中,有一位,会成为大清历史上唯一的太子妃。
此时的石伶珈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有去赌自己并不是那个和淑贤惠,却苦痛一生的太子妃的运气。
因为她还依稀记得,小时候,当石伶珈还是戎依华的时候,他的父亲曾找人为她算过命,算命先生说此女七杀入命,非富即贵,却势必大起大落,不甘平庸,难道历经劫难换了时空,换了身躯,换了姓名,却唯有这命格不得挣脱么?
碧玉刚收拾完满地残迹就看到自家小姐失魂落魄的回来了,她唤了几声也没有回神,待她想是不是要叫福晋来看看时,一直发呆的小姐却一把抓住她的衣袖。
“碧玉,我有一事求你。”
翌日,将碧玉一身小厮装扮打扮好,又将书信塞入她怀中,再三嘱咐她务必要送到邬思道邬先生手上,而且一定要在没有其他旁人的情况下,并且叮嘱邬先生,此事不可过第四人耳之后。石伶珈支开门房,将碧玉送了出去,看着碧玉消失在路口,她才放心回到绣楼。
这一生,她求的是安然度过,并不想卷入权术游戏,而九子夺嫡,无疑是个时代最复杂也最危险的权术游戏,可是命运赶在了她前面开盘,她还未来得及表态就被迫卷入,现在唯有赌一把能不能中途退出。
而想要中途稳妥地退出,关键是要清楚这个游戏在玩什么,以及进展到了什么程度,这个问题却是参与者无法回答的,所谓,当局者迷。
而对于旁观者的眼光,她在这里识人不多,说到眼光毒辣,她唯一能信任的只有邬思道——天生的纵横家。
石伶珈在绣楼里坐立不安的等着,眼看正午已过,没等到碧玉却等到了自家额娘,福晋随意问了句碧玉的去向,被石伶珈含糊过去后也没有再追问,只是笑眯眯地拉着石伶珈坐下,
“伶珈啊,可还记得当年京城的事?”即便这是句废话,石伶珈也很配合地摇了摇头,
“也是,这都过去五六年了。”石伶珈很想提醒她额娘,她是“失忆”了,这不管是六年前发生的还是六天前发生对她而言实在没什么区别,总归是不可能记得了。
“难为太子爷还记得。”福晋笑得慈祥,石伶珈看得胆寒,那种既有些自傲,又一些欣慰的笑容:
“当年你玛嬷带你进宫时,你还是个野丫头,我和你阿玛好生担心,怕你不懂规矩,惹了宫里娘娘们不高兴,没曾想,竟是得了皇太后的喜爱。”
那其实不是一段太过复杂的往事,只是想到原来承载着这一切的女子的最终结局,石伶珈想也许一个“怙恃之命,媒妁之言”的开端远比“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适合那个并不幸福的故事。
偶入宫闱、无所顾忌的小丫头、尚是孩童却被希冀着可承万里江山的太子,会是怎样的相遇,现在也许已无人知晓,只是..
“听你玛嬷说,你最后一次离开毓秀宫的时候啊,太子在宫门外站到日落,知道你是真回去了,才肯回宫。”
在福晋的叙述里,那应该是一段该被记住的时光,如若现在这个身体里的还是原来的灵魂,那么不久的将来,她会带着对那段记忆重现的美好向往,以女主人的身份再次踏入那座宫殿,最后在那座埋葬她一生的毓秀宫里,追忆唯一的美好,或者追悔重归的决定。
可是现在一切都不同了,现在的石伶珈并不是那段记忆的所有者,所以她也绝对不会让自己的一生因为一个并不存在的过去而困守在那深宫高墙里。
“不过现在额娘跟你说了,你也就知道了,这以后大家谈起来,也不会出什么岔子。”福晋稍稍敛起笑意,握着石伶珈的手意有所指地说道。
看着自己额娘参杂着嘱托与期许的复杂目光,石伶珈不难猜到这目光背后的含义是什么,在包括太子在内的外人眼里,石家小姐是坠马,或是被魇着了,而此时已渐渐康复,除了平素亲近的几个人,没有知道实际发生了什么,而现在看来,她的父母也并不想让人——特别是不想让那个今日在他们眼中对自己女儿表现得亲近如故的太子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母慈女孝,所以希望女儿幸福,这并没有错,只是再偏安一隅,再温和心善却终是官宦之家,对他们而言,女儿最幸福的未来,莫过于母仪天下。
石伶珈觉得自己很幸运,两世都遇见了疼爱自己的双亲,但是不幸的是似乎这份亲情总是享受得不够长久,而这次与上次的不同,大概就是自己怕是要让父母失望了。
权量了直抒胸臆和从长计议的轻重,石伶珈最终还是选择了先表面迎合了福晋的想法,送走福晋后,碧玉的迟迟未归,让石伶珈有些忧心。
昨天四阿哥和太子的来访都过于突兀了,从前天的情形看,两人并不是第一天到杭州,既然之前没有来,势必“探亲”这点就不成立,不过邬思道的出现基本能解释四阿哥的问题,因为碧玉后来说去茶楼时那位四阿哥也在,自己带完话就先回来了,有没有人跟,并未曾留意,自己前天一时意气用事的表现,确实过于鲁莽,作为一个未及豆蔻的少年,给邬思道留下的印象估计过于深刻了,深刻到不正常,如果心思缜密,确是会觉得有蹊跷,但是,那个真正十二岁的四阿哥,会看出其中奥妙而随行么?而且从昨天的情势看,明明他才更像那个主导者,就算这一切都是巧合,但一个本应才是懵懂之年的皇阿哥,会想去与邬思道这样的人结交,本身就令人费解。
至于太子,今年十六,从各个方面来说都已经个合格的储君了,而作为一个合格的储君,要做的就远远不止”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这般简单了。
石伶珈试图回忆自己十六岁的时候在干什么,父母双亡,家产被占,本是合法继承人的自己被流放在外,无依无靠,兀自沉沦,也就是那一年遇见了那个最终改变她一生的男人。
而十六岁的太子呢?他的耳目观察着每个可能威胁到东宫之位的兄弟,哪怕那兄弟尚年幼,也好歹可以图个安心,本来相安无事,却在某个午后,发现其中之一没有预兆的去拜访了一位如今式微却曾为封疆大吏的皇亲,而这位皇亲搞不好还是他曾想也许现在仍旧想招徕的幕僚。所以为了安妥起见,太子决定自己也亲自走一遭,一探究竟。
这样的步步为营,防微杜渐,石伶珈真要为康熙皇帝的储君教育鼓掌了。如若不是在过长的等待里消磨掉耐心,年纪轻轻变抱持着这般细密心思的胤礽,未尝不会成为一个好的守成之君。
只是太子高位上,十六岁便不得不视亲为敌的形势,让石伶珈更加坚定了远离纷争的决心,挚友知交也好,郎情妾意也罢,终敌不过一句——天家无情。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