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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我是在八月末坐火车到达K市的。
南方的城市就这点不好,夏秋交替的时候尤其闷热,我家那儿是这样,只需要坐六个小时火车就能到的K市也是如此。
我没有打阳伞,一个男生,尤其是即将成为男人的男生,除了下雨天,在什么时候打伞都是不适合的,哪怕是天上下刀子。你会发现至少会有五六个女生挤在一团,远远指着你和你举着的伞小声嘲笑。
可我是多么不喜欢阳光。走在这样恶劣的天气里,我的心情也变得烦躁起来,拖着的箱子居然也发出了轰轰的摩擦声,和后面林之弦的拉杆箱发出的声音组成完全变味的二重奏。
我恶狠狠地瞪了手中的箱子一眼,古奇像阿拉伯数字八的商标反射着阳光,很刺眼。
身后传来“啪”的一声,然后是什么倒地的声音。
唇角一丝冷笑,我没有回头,继续以平常的速度不紧不慢地向前走。K大医学院的大门已经出现在眼前,我的面前是一个不大的圆形喷泉,喷溅而出的水雾在阳光下形成一道横跨学院大门的彩虹。
拖着箱子从我身边走过的学生越来越多,今天是新生报到的日子,也有三两背着书包,或是提着挎包的人混杂在人流中。
“嘉嘉,你停一下,我的拉杆箱坏掉了。怎么办?”林之弦在我身后叫我。
我不耐烦地停下来,拉着箱子原地转了一百八十度,脸上的表情迅速变了几遍。林之弦一脸的汗渍,濡湿了额角的头发。
“怎么会这样呢?这个拉杆箱不是暑假才买的吗?价钱也不便宜,怎么会坏呢?”我明知故问。
他不会知道,只有我自己明白,坐上火车的前一天晚上,我就把箱子的一个轮子的螺丝卸了下来。
这个人渣,那天晚上我熬夜到凌晨,第二天他却根本不听我的请求,要我和他去街上买箱子。
“这样,你在这等我一会,我去帮你买一只箱子。”佯装笑的温柔,我拖着箱子离开林之弦,径直向着宿舍楼走去。
你就一个人在这晒太阳吧,林之弦。
林之弦是什么人,他不是一个傻瓜,也不是一个会苦等情人归来最终化为望夫石的痴人。但即使他只在烈日下站了几分钟,正在宿舍楼底报到的我还是会高兴的笑起来的。
我没有本事杀了他,做的这些小动作似乎很傻,然而我乐此不疲,我倒要看看,他的虚情假意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在K大医学院混日子,除了每日埋头苦读外,最重要的是认识这里的三大风云人物。知道是哪三个吗?”李亮亮坐在宿舍的床上居高临下道。
“哪三个?”有人问。
“风云人物一,K大在读研究生一年级的叶开,品学兼优,在读本科的时候曾获得三次国家级奖学金,据说他的家族在政界十分有威望,而且经营着B市最大的钢铁厂。第二个,K大护理学院的安然,同样品学兼优,最重要的,”李亮亮推了推他的眼镜,瓶盖一样厚的镜片反射着光芒,“他和我们医学院的院长公子是铁的不能再铁的哥们。这第三个,是和我们同一届的,基础医学院的学生,就是那个在大会上做演讲的新生代表,现任的校学生会副主席,前途不可限量啊。”
宿舍里的人打游戏的打游戏,听歌的听歌,已经没有人理会那个势利眼究竟在叽里呱啦复制一步登天□□上的什么内容。我推开宿舍门准备去晚自习。走道里飘着饭菜的香味,果然还是有人违反纪律在宿舍里煮饭。
“那个人是谁?”李亮亮还在自问自答,“告诉你们,我问他要到电话号码了,他叫林之弦。”
从宿舍到图书馆需要经过一段路,两边种着不太茂盛的树木。彼时我已在K大生活了一月有余,虽然进入秋天,夏天的炎热还是很足。
我从桥上走过,用手当扇子,不耐烦地扇着风,林之弦从桥的另一头出现,径直走到桥边的一丛竹林深处。一月有余,我一直酝酿着该怎么合理解释开学当日我放他鸽子的事情,如果我不幸碰上他的话。
没有如果。此后我就再没有碰上他,他也从未打电话给我。我想我是幸运的,这种幸运一直延续到今天,此时。
他似乎没看到我。红霞铺满天际,初秋的黄昏并没有完全暗下来。
在这样如清晨一般的光线下,我本来不应该看到竹林里的微弱的亮光。
一闪一闪的绿光,像接触不良的路灯而明亮时而微弱。竹节被映照得晶莹剔透。
我看到了这样微弱的光芒,蓦然四顾,才发现周围突然黯淡了下来。
四周寂寥。不久前从我身旁经过的情侣、路边撒欢的流浪狗,远处的红霞……一切都消失了,就好像从来都不曾有过,浓雾四下弥漫,只剩下远处图书馆内惨白的灯光依稀可见。
竹林深处的绿光快速闪动了几下,突然消失,一个身影从绿光消失的地方施然而出。
我向前走了几步,看见他站在我面前,笑的温文尔雅:“你来了,一个月没见,想我了吗?”
这分明是林之弦,林之弦的模样,林之弦的声音。“一个月没见,我心里真是分分秒秒的想念,可我想的是林之弦,你不是他。”我笑了,柔声说。
“林之弦”上下打量着我:“你很聪明,这的确是林之弦的身体,只不过被我借用了。”他环顾了一下四周,笑着说,“我这么对你说,你不怕吗?”
我失笑:“你知道世界上最可怕的人是谁吗?”
他歪着脑袋想了想,摇头。
我轻声说:“是不怕死的人。”
他大笑起来。周围的浓雾向他涌去,一层一层将他紧紧包裹,像一只厚厚的茧。“想不想和我做一笔交易?”雾茧中伸出一只手,手心里躺着一只小小的棕色瓶子,“把这个交给一个长着白色长发的年轻人。”
我接过半透明的瓶子,捏在手心冰冰凉凉,很光滑,不像玻璃,也不像水晶。“是冰?”手心中有棕色的雾气流出,小瓶子渐渐开始融化,形态也变得模糊,仿佛我捏着的不是实体而是一团冰冷的雾气。
“不是冰,是冰魄。”他说,“你不需要知道细节,你只需要按我说的做。事成之后,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要求。”
“无论什么要求都可以?”我问。
他从雾中走出,点点头,笑的随意:“当然,你现在就可以提出来,看看我办不办得到。”
我盯着面前的人,盯着他的眼睛,林之弦的眼睛,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想要林之弦死。”
他挑了挑眉:“一个多月没见,这副身体的主人忙着花钱玩MB,而你分分秒秒的想念,想要他死,你们这对恋人,还真是有趣的很啊。”
“我和他不是恋人。”我冷冷地说,将瓶子扔还给他。他幸灾乐祸的嘴脸令人厌恶,我不是戏子,容不得别人抱着肩头,看戏一样地嘲笑我。
“我知道我知道。”他将瓶子塞进我手里,一丝棕色的雾气缠绕在他的指尖,很像德芙巧克力的广告。“我读过他的记忆。这种人,想他怎么死都不为过。”他的眼睛里闪着恶毒而幽怨的光。
“你是不是也有类似的经历?”我问,“遇到过这样一个人,玩弄你,害了你,像我一样。”
“够了。”他打断我的话,消失在雾气里,“事情办好的时候,就是林之弦彻底消失的时候。”
“我什么时候才能见到那个白发人?”我追上两步,问。
“很快,不会太久的。”那声音越飘越远,只剩下游丝般微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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