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包姑娘

　　乌鸦不想言明他到底怎么把这个走上两步就快要晕倒的小豆包怎么拉扯到半山腰的，总之，当他望着河水泛滥淹没了宁村的景象时，他背上的小豆包结结实实的掉在地上。

　　“桑田……化沧海。”乌鸦激动的浑身颤抖，仰天长啸，“苍天为证，定休，你我承诺今日终破！”

　　小豆包莫名其妙的瞥他两眼，不明白为什么山神看到自己的山被水淹了会这么高兴。豆包在大水里放眼四下的找，整个村子都被淹没了，连村口的牌坊都找不到了，心想这下真的是无家可归，便更近的站在乌鸦边上，伸出小手拽住他的斗篷，生怕被他也甩掉。

　　原本还满怀激动的乌鸦瞬间像是从心里被人浇了一盆水：沧海是有了，这丫头扔哪？

　　“反正你本来就是个祭品，不如扔给河神看他收不收。”乌鸦道。

　　小豆包纯良无辜的仰望他。

　　乌鸦瞬间败退，把自己那点小心思摘干净扔水里冲走，借着被小豆包拽着的斗篷拖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没几步，小豆包走不动了，乌鸦又只得把她背在背上。

　　人啊，总是喜欢在离水近的地方安家落户，如今发大水，近边的村子都被淹的几乎没剩下啥了。乌鸦背着小豆包，一座山一座山的走过去，遇上不止一拨逃难的村民。乌鸦每每路过都指给小豆包看，巴望着她能认出里头有没有她的亲人。小豆包每次都仔仔细细的看，每次都闷声不吭。

　　有肯背着我的山神大人，豆包才不稀罕把她丢掉的舅父一家子，看见也背过脸去装没看见。

　　逃难的人都往十五里外的静镇投奔，乌鸦身上没干粮，成日给豆包喂果子，都快把她喂死了，为了吃的，便也跟着一同往静镇去。乌鸦心想，人嘛，还是跟着人比较好，等到了镇上，找户好人家，能把她脱手最好。

　　乌鸦的脚程，比起凡夫俗子来，来得更快。在半个难民都没赶来之前，一袭黑衣、兜帽遮面，还背着个小女娃的乌鸦显得格外扎眼，走到哪里都引得路人纷纷侧目。前去住店，店里的掌柜害怕乌鸦是什么奇怪人物，既不敢收留，又不敢得罪，纠结的原地打转。

　　乌鸦顺手扔给他两颗碎金子，转身便往楼上的客房走。掌柜见了金子什么忌惮都扔一边，忙亲自带路，带乌鸦去店里最好的客房。

　　豆包明明瞧见乌鸦进来之前，现在门外捡的是两颗小石头子，怎么握了一会再扔出来就变成小金子块了。豆包坚信这是因为乌鸦是山神，山神大人的手是大金手。

　　乌鸦一把豆包放下来，豆包便兴致勃勃的在房间里寻摸。掌柜虽然奇怪，但是看上去很不善良的乌鸦已经冲他摆了两次手叫他出去，他也不好多做停留，只能依依不舍的带上门出去。

　　“你找什么？”掌柜一走，轮到乌鸦好奇。

　　豆包在房里找了一圈都不怎么满意，勉强凑活着拿个茶杯过来，两只手握着递给乌鸦。乌鸦接在手里玩•弄，不理解她是什么意思，只是用指尖握着玩。

　　豆包不满意，抢过来握在手心里，露出好似便秘使劲的表情，然后兴高采烈的一摊手。乌鸦摇头表示不懂。豆包撅撅嘴，转头又学刚才他在外面捡小石头子，和之后扔金子给掌柜的动作。乌鸦恍然，再次接过那个小小的茶杯，握在手心，不多时再一摊手，原来瓷的茶杯变成了小金杯。

　　豆包开心的指指小金杯，示意自己就是这个意思，抓起小金杯在手里捏故。乌鸦拍拍她的脑袋，示意她乖乖的自己在这里玩，自己要出去一趟。豆包忙把小金杯往怀里一踹，抱住乌鸦的腿不肯放他走。

　　乌鸦比划着说是要给她下去要吃的，豆包才终于肯放手。乌鸦好不容易走到门口，猛的想起一件关键的事，问豆包道：“你叫什么？”

　　豆包歪着脑袋看他，表示听不懂。

　　乌鸦指指她：“名字，你的名字。”

　　豆包撅起嘴，仍旧不明白。

　　乌鸦兀自摇头，猜她大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他正要跨出门去，豆包在后头拽住他的斗篷，指指他，又指指自己。这回轮到乌鸦理解不能。豆包丢开他，跑到书案上找毛笔，蘸着磨写下两个又大又丑的字举给乌鸦看。

　　豆包？乌鸦看着纸上的大字，顺便把边上拼命一会儿指指字，一会儿指指自己的豆包收进眼里。名字是豆包吗，还真是……实用管饱啊。乌鸦转身就走了，豆包有点失望的把纸放下，爬上床去继续玩她的小金杯。

　　豆包是个小女娃，又是个不中用的，豆包舅父根本不会让她上个学堂，认两个字什么，这两个字，是小麦教给她的。

　　乌鸦出去，首先不是先给豆包要吃的，而是问掌柜镇子里有没有那种家中富裕又没子嗣的人家。掌柜还记着那几块碎金子的好处，倒也不管这么个奇怪的人问这么个奇怪的问题想要做什么，殷切的给他数着镇东李家家底殷厚没孩子，那是因为大老婆凶猛，自己生不出来又不许别人生；再说西阁楼的谢家家财万贯也没子嗣，因为家里男人都死光了，就剩下几个寡妇，想生不能生；还有镇南的刘家，那是家里独苗一支年方七岁，还没到生娃的年纪……

　　掌柜的差不多把镇子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都说了个遍，乌鸦觉着也就是胭脂铺子的蔡家还算靠谱。小家生意，夫妻恩爱，暗地多求良方，仍旧后继无人。

　　人就应该被人养大。乌鸦吩咐掌柜往房里送点吃的上去，径自去了趟蔡家。

　　彼时蔡氏正在胭脂铺子里卖胭脂，被乌鸦这么个迥异的人找上门，还一口不问胭脂水粉直勾勾的问她既然膝下无子，要不要个无家可归的女娃子，吓得蔡氏直发愣。

　　蔡氏是个妇道人家，养个别人家的孩子这可是大事情，她想要，又不好决断，找来当家的一起商议。原本这夫妻俩怀疑乌鸦是专门拐别人家孩子的，生怕亲生的爹娘会找上门，后来听他的解释，他捡的这个女娃倒是个被洪水毁了家、大概没亲人的，方才放了放心。

　　“我四海为家，带着个小姑娘不方便，若是你们想要个女儿，不如让她跟着你们，好过跟我受苦。”乌鸦心说这回总算可以把豆包脱手了吧。

　　蔡氏夫妻想想，决定——要。

　　乌鸦回到客栈，桌上摆着两荤两素的菜，看上去没动过几口，一碟三个馒头，只吃了半个。豆包抱着小金杯，乖乖的缩着睡觉，小小的只占了床里头的一小条。乌鸦站在床边，看着弱弱小小、身子因为呼吸而微弱的一起一伏的小豆包，他慢条斯理的脱掉斗篷，脱掉鞋子，仰到在给他空着的那一大半上。

　　小豆包不知道做了什么梦，萌的一伸脚，“砰”的一声，膝盖结结实实磕在墙壁上。她觉得疼了，迷迷糊糊的摸摸膝盖，翻个身，对着乌鸦继续睡。

　　乌鸦自打听见声音，就一直侧头瞅着她，觉得很好笑，好笑到伸出手去想戳她的小笨脑袋。手伸到半路，顿住了，乌鸦板着脸把手收回来抱在胸前，瞪着半空发呆。

　　豆包大概是露宿野外睡得很不好，一挨到床上便睡得跟死猪似的，除了中途打了小喷嚏之外，无波无澜的一觉睡到第二日。期间乌鸦听见她那个小小的喷嚏，扯过被子把她整个埋起来。

　　小豆包起床，乌鸦随便给她喂了两口吃的，便领着她给蔡家送过去。小豆包怀里宝贝的揣着那个小金杯，弄的肚子上奇怪的鼓出个小包。乌鸦难以忍受的在路上给她掏出来六七遍，都被她坚定的抢回去、揣回去。

　　于是乎，装扮奇异的乌鸦，领着个肚子上鼓个包的小豆包跨进蔡家胭脂铺后院。蔡氏两口，盯着小豆包鼓得奇怪的肚子，面面相觑。乌鸦恼火的甩手假装看不到。

　　小豆包模样乖乖的，可怜兮兮的，蔡氏一入眼就喜欢她，就是奇怪她肚子是怎么回事。她拉过小豆包细细打量，顺手一摸她的肚子，硬硬的，圆底的，像是个……倒扣的茶杯。

　　蔡氏和自家男人对视一眼，意思是这小姑娘她想要。姓蔡的觉得既然生不出来，养一个就养一个吧，便跟乌鸦言明他们要了。

　　豆包不懂他们说什么，被蔡氏搂着，看着乌鸦转身就走，看着他没走两步又折回来，俯身食指一戳她怀里的小金杯，说着她不明白的话。

　　他说：“这算是个纪念，但愿……”乌鸦顿在这里，直起腰杆再次离开。

　　豆包不明白他说了什么，更不明白为什么一个陌生的妇人会抱着她不撒手，但是，感觉上很像是……山神大人把她扔掉了。她，又被扔掉了吗？

　　豆包心里酸溜溜的扭着疼，奋力挣脱开母性大发的蔡氏，扑向乌鸦，抱住他的腿一口咬下去。乌鸦被咬到肉，吃痛推开她。豆包泪流满面，怨恨的仰面望着他。乌鸦头疼的“啧”一声，想把她推回蔡氏身边，他的手刚伸过去，就被豆包抓住又是一口咬下去。

　　蔡氏忙冲上去把豆包拉开。

　　豆包在蔡氏怀里手脚乱腾，这回蔡氏长了心眼，用力气抱紧，豆包就是挣脱不开，够不着乌鸦。乌鸦叹了口气，盘算着他是不是应该趁此逃了比较好。

　　豆包怀里的小金杯硌着她的肚皮，她被蔡氏拦的急了，掏出小金杯，对着乌鸦狠狠的掷过去。

　　乌鸦没有躲，小金杯结结实实砸在他的额头。豆包愣了一下，捂着脸嚎啕大哭。乌鸦走过去，从蔡氏怀里抱过小豆包：“抱歉，我不送人了。”

　　说罢，将豆包托在臂弯上就这么抱走了。

　　蔡氏夫妇呆了，转瞬反应过来，冲出家门追着乌鸦大喊：“来人啊，快来人啊，抢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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