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洲记

　　眼前之景，诡异之极。
　　姚儇被人揽在怀中，披在身上的衣衫掉落一半，覆在地上。那人背对周华容坐着，身姿高大沉稳，一只手抚着姚儇的长发，低下头去闻了一闻，低声道：“好香。”
　　那人低头之际，露出怀中人潮红的脸。少女神色有些涣散，见周华容在看她，媚惑一笑，平日里总是戏谑的眼，露出那样勾魂的水光，竟让周华容心中一荡，身体也有些发热。
　　那人察觉，一手托起姚儇脸庞，俯身吻了上去，一番唇齿相依，才放开那嫣红唇瓣，说道：“这药叫做藏欢，乃药师华绪所制，药力类似江湖中的情蛊。你百毒不侵，却只能御毒药，不能御……这种药。”
　　“段霖风……”姚儇身体已敏感之极，勉强说道：“我的秘密……你……怎会知道………”
　　段霖风笑道：“你忘记了么，那次在树林中，是谁为我吸去臂上蛇毒，自己却毫无影响？你后来虽然拿了一瓶解毒药，却偷偷扔到了太清池里。那个时候，我就在你的身后。”
　　姚儇面上闪过一丝痛苦，不知是因为藏欢的药力太强，无法克制，还是因为男子嘲弄的眼神。她向来自诩聪明，一旦陷入情爱，也会愚笨得毫无防备之心，任人窥探。
　　“瑶瑶，时至今日，你还喜欢着我。”
　　段霖风语气亲昵，像一个温柔的丈夫般看着她：“待你我有了夫妻之实，我便向圣上请旨求婚，瑶瑶，你说好不好？”
　　段霖风一口一个“瑶瑶”，偏又叫得那样无限柔情，姚儇面色愈发红润，一股热气在她身体中蔓延开来，男子手掌的触碰感受变得格外清晰，呻吟不由出口，诱得段霖风不断去吻那露出的白皙肌肤。
　　周华容眼睁睁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知滋味。
　　段霖风动作之际，仿佛才注意到地上的人，一手揽了姚儇放于榻上，就要去拿放在一旁的银枪。
　　“不要杀他。”
　　床上的少女低声说道。
　　毕竟是旧日情人，看到他伸向银枪的手，姚儇就知道他是要将周华容杀人灭口。段霖风想杀的人，都是死在他那柄银枪之下。
　　其余二人都有些惊讶。段霖风是惊讶于姚儇忽然的慈悲，这位长公主的心并没有那么软。周华容大约也是这样的想法，姚儇本就是要杀他的，这时却为何阻止？假他人之手，不是更方便么。
　　“你既然求情，我便留他一条性命。反正中了迷香，也快撑不住了。”段霖风走向床榻，俯身压了上去。
　　周华容得免一死，却不欣喜。
　　姚儇是一直想除去他的，他知道。恐怕早在皇子学苑，他二人整日相对时，她就有了这个念头。他不知自己如何得罪了这位尊贵公主，对于她那些行事手段，也不赞成。生作皇家子孙，已是步履艰难，处处需小心谨慎，姚儇却变本加厉，将少年时代的欢愉天真，都付与了尔虞我诈。朝堂失仪，他被贬去晋地，心里并不十分难受，能离那些阴谋诡计远一些，也是好的。
　　他昏昏沉沉想着往事，眼睛酸涩，不知是药力发作的缘故，还是暗自悲戚，终于默默地闭起了双眼。耳边传来一阵刺耳的衣料撕扯声，他紧闭双眼，恨不得立时双耳失聪，也好过承受这样的折磨与煎熬。

　　暧昧之声越发张扬，周华容昏沉之中，只听到段霖风忽然低喊道：“瑶瑶！”语声嘶哑，却不似情动，而是咬牙切齿、无尽愤恨。
　　此变故一出，周华容暗自打起精神，几番挣扎，几乎把舌尖咬破，才终于睁开双眼。
　　血腥味道淡淡地在房中弥漫开来，先前的旖旎之气烟消云散。
　　段霖风手捂着血流不止的腹部，脸色难看之极。而那被他一掌打下床榻的少女，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手中把玩着一把精致短刀：“这可是晟皇弟送我防身用的，我一直随身带着。看来他对你不是那么信任啊，连这么重要的事都不提醒你。”
　　“你……”段霖风想说什么，腹部一阵剧痛，“刀上，有毒？”
　　姚儇得意一笑：“自然。”面上眸光流转，露出一个娇媚的笑容。
　　“当日你与我在一起，究竟是假意，还是……真心？”
　　“你知道我喜欢演戏，时间久了，连我自己也分不清哪些是真心，哪些是假意了。所以你要我怎么回答你呢，我的霖风。”
　　你是我的霖风，只我一人。曾经有人靠在他怀里，很是霸道地向他宣布，要独占他的人，他的心，他都当作风中笑谈，此刻却来质问真假，岂不好笑？
　　“那么，你既没有中藏欢，方才也一直在演戏。”段霖风盯着她的眼睛。
　　“我的演技，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境界，是不是？”
　　“是啊，我敬佩你。”段霖风不再捂着伤处，站起身来，一手握住了他的银枪。
　　在战场混迹多年的将军，怎会因为这点伤就寸步难行？何况再锋利的利器，只凭姚儇的微弱劲道，就先钝了三分，这样的伤害，他段霖风还是承受得住的。
　　情势隐隐又变。一人悄无声息进来，身材窈窕，面纱之下一双妙目，因为充满嫉恨而失去了诱人的神采。她一进来，就制住了姚儇，手里握起一枚薄如蝉翼的杨柳刀，向段霖风说道：“段大人，你计划失败，人就要给我处置。”
　　段霖风犹豫片刻，把头转向一边，道：“我既承诺了你，你要怎样做，我已无权过问。”
　　女子不再多言，手起刀动，刀刀精准，几乎都刺在要害之处。她未点住姚儇哑穴，是以房中只有姚儇抑制之下的呻吟之声，轻轻地回荡着。女子的动作很快结束，姚儇重重摔在地上，浑身鲜血，却还余下一口气。
　　“你敢抢我的心上人，我就让你尝一尝这活活痛死的滋味。”
　　姚儇虚弱地一笑：“你看上的，是李丹青那小子吧？他虽然混帐一点，喜欢他的傻女人却多得很。”
　　女子干脆点了她的哑穴：“不许说他的坏话！”
　　姚儇无声地继续笑着，嘴唇动了动，让女子看清她的嘴型：“可惜他就是喜欢我，不喜欢你。”
　　女子的杨柳刀从袖中又滑出来，到了手里。
　　“我们走吧，让她痛死，不是你的本意么。”段霖风转过头，冷漠地说道。
　　“我看你还是心疼了……”女子有些不满，却被那寒冷目光一惊，改口道：“那便走吧，反正任务也完成了。”

　　那两人不知使了什么身法，眨眼之间就消失不见。
　　“你中的迷香，还要一会儿药力才会完。”姚儇努力把脸转到周华容那边，用口型说道。
　　周华容忽然激动起来：“你就一点也不担心么，你要死了！”
　　“你担心我？”姚儇失血过多，痛得嘴唇都在发颤。
　　周华容见她那种模样，一直不惧神佛、不畏死亡的人，此刻竟有些恐惧：“如果你……”他说不下去了，因为他忽然发觉自己又有了力气，那种无能为力的瘫软感觉消失了。
　　“你真的想死么，居然骗我。”周华容眼里有泪水，却克制地停在眼角。

　　从我知道你是为束缚我而存在的棋子，你在我心里就是一具随时可诛杀的尸体了。周华容，我不想欠你的人情，可惜如今看来，这份人情是非欠不可了。
　　姚儇微微一笑，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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