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华烟萝之君若相惜

　　记不清到底在这个迷宫般没有尽头的结界内行走了多久，沐风跟着玄霄的脚步一直前行，在这个未知的地域内，她唯一信任依赖的便只有他了。

　　玄霄走得并不快，有时只走出几步便即折回，沐风知道他是在以心目探查，便不再开口，只静静跟在他身后。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时间久得甚至连她也有些心生失望时，玄霄突然停住。

　　沐风惊讶地抬起头，便看到前方不远处的那块青石祭台，浓烈的黑暗混合着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上面摆放的正是那柄漆黑如墨弯如新月的短刀，刀身上隐隐密布着繁复的云纹状咒文。

　　两人走上前对望一眼，目中都有欣喜之意：这样沉重而浓烈的压迫感，只有死镰狂刀才会具有。

　　玄霄望定石案上的弯刀沉吟不语，似在思索什么。沐风却未在意，将死镰狂刀拿起，刚要细看。

　　“别碰！”玄霄一惊，急声。

　　可是已经晚了，他话音未落，沐风已经拿起了死镰，与此同时，整个空间里似乎有了某种微妙的变化，隐约起了一丝奇异的颤栗。这种颤栗一开始便不再停止，而且越来越剧烈，很快演变成了急剧的震动。

　　“不好！这个结界要爆裂了，快走！”玄霄来不及多说，一把拉起惊呆的沐风飞身离去。

　　脚下踏着的实地都震动了起来，隆隆的闷响中由结界最上面的顶端处裂开一线缝隙，那道缝隙渐渐延展，越裂越长。爆裂声响中两道人影飞一般急掠而出，就在二人掠出的刹那，裂痕覆盖上整个结界，虚幻的空间瞬间爆裂开来，这一刹那所释放的力量是异常可怖的，巨大的爆炸卷起无数碎裂的砂石向四面八方激射而出。

　　“小心！”低呼声中沐风疾冲到玄霄身后，竭尽全力将他用力推出，自己也被巨大的冲击力卷了出去，重重撞到玄霄背上。

　　玄霄不及回头，反手拉住她手臂，借着这股力道向外疾冲而出。

　　顷刻之间无数死灵汹涌着迎头扑来，它们都被巨响惊起，呼啸着纷纷躲避着结界瞬间撕裂时的可怖力量，忽然嗅到生人气息，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张口便噬。

　　玄霄右手探出，羲和剑身上顿时腾起无形的火焰，交织成一片细密的网，挡者披靡，死灵叫嚣着呼啸退却。

　　“你怎么样？受伤没有？”好不容易寻到一个空挡，玄霄一剑逼退死灵，回首问道，旋即又忙着掉转过头，在尖利啸声中将迎面咬来的一只死灵斩成两截。

　　不动声色地咽下几乎要脱口喷出的鲜血，沐风摇了摇头，“我没事。”

　　玄霄凝起炎阳诀，急掠出万鬼之门，外面死灵的呼啸依旧不绝于耳，奇怪的是不再有死灵对他缠绕不休。

　　沐风目中闪过一丝奇异光芒，似在竭力隐忍着什么，忽然抬眸，温柔地望向男子侧脸，轻轻地靠上他的肩头。

　　玄霄无暇旁顾，抬头看一眼上面越发明朗的波光，知道此处距水面已是不远，当下提一口真气，拉起沐风纵身跃起。

　　“哗啦”一声，水波四散中两人已跃上岸边，直至此时方松了口气。

　　“幸好……我不曾失手。”将一直牢牢抓住的死镰狂刀递到他面前，沐风苍白的脸上终于浮出一丝微笑，恍若水面上漂起的透明气泡。

　　“多谢！”玄霄伸手接过，心头感慨：虽然饱经磨难，但最终还是拿到了手。当年他曾以此物脱身东海，今日便要因它得与风铃重逢！

　　沐风没有说话，只在一旁静静地望着他，脸上带着奇异的微笑。玄霄却没看她，他此刻的心思都在死镰狂刀上，沐风轻轻叹了口气：“从这里一路循着桃枝走便可出去……以你的修为，前面已没什么能拦得住你了……就这样吧——我也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一丝殷红的鲜血顺着嘴角流淌下来，她的身形已如风中的花瓣摇摇欲坠。

　　“沐风？！”玄霄扶住她，这才发现她身上遍布着无数处伤痕，衣襟上早已血迹斑斑，有些被死灵咬伤的地方深可见骨，但最严重的创伤还是后背，她的后背……那整个背部的肌肤都支离破碎，好几处露出了森森白骨。

　　两人在奔出结界时，沐风挡在后面，已经在爆炸时巨大的冲击力下身受重伤，后来他们逃出万鬼之门，沿途不断有死灵循着鲜血噬咬她的血肉。她也真能忍得，为了不让玄霄分心，尽快撤离到安全地带，硬是死撑着没出一声。

　　玄霄此时检查她的伤势，越看越是惊心。这样的伤口，有些已经牵连到全身筋脉，甚至连每迈出一步都艰难万分，这样的痛苦早已超出了承受的极限，而沐风……她究竟是怎样支撑到现在的？

　　他急忙运起归元真诀，沐风却拉住他，指着自己心口，“不用麻烦了……这里面已经全部……”话音未完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大股的鲜血立时从嘴角涌出，夹杂着无数散碎的内脏碎片。她喘息良久，方道：“别无他法……如果没有鲜血和生命献祭，根本无法真正破开这个结界……那个死镰之主，其实早就知道。她是故意的……她就是要、要你来这里送死……”浑身上下的剧痛令她几欲昏厥，声音也已经微弱，“别管我，你快走吧……”

　　“……”玄霄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声音从所未有过的虚弱无力：“既然早就知道，你何必冒险前来？你本来可以回天界去……”

　　一直以来，他都背负着“逆天者”的罪名，没有亲人也没有朋友，一直以来仿佛是命中注定就要被天地万物通通背弃的，然而为什么她还愿意跟在他身边呢？又是什么力量，使她默默遭受着万鬼噬身之痛也不吭一声？

　　玄霄忽然发现自己其实一点也不了解沐风，他一直以为她不过是个温和安静的司花仙子，和天界中无数的天女、仙子没有任何区别，却不曾料到她柔弱外表下，竟隐藏着这般震撼人心的情意和勇气。

　　丝毫不以仍在流血的伤口为意，沐风只是抬眸，催促：“迟恐生变……快、快走吧。”

　　“沐风……”一声叹息，玄霄忽然俯身抱紧了她，痛苦地闭上眼眸，“对不起……”

　　这是他第一次拥抱她，在此之前，他们之间最深的接触也只不过是在云梦山畔说几句话而已。

　　他从来也不知道，她是怎样一个寂寞而深情的女子。用尽百年的时光，只为等他一次不经意间的回眸，然而，他却从未将温柔眼神、深深眷恋给予她半分，更从未读懂过她半点心声。而她就那样固执地沉默着，百年，又百年……在漫长的时光岁月里，将自己的心生生化为灰烬。

　　沐风失去血色的面颊上浮出淡淡的笑容，泪水无声地滑落——终于有这样一刻，他是紧紧拥住她的！

　　“不必说抱歉。”靠在他怀里，用尽所有力气，低声说：“你……可以不爱我，但……请不要……忘记我。”

　　在替玄霄挡开结界爆裂的一刹那，她已经心底里微笑了。因为她知道，以后他无论在哪里，无论与谁在一起，他都不会忘记，曾经有一个女子，为他付出生命！

　　在玄霄心中，不管是痛惜还是愧疚，都永远有了她的影子。如此，便足矣。

　　“沐风！”他抱着她，轻轻叹息，“沐风……”

　　可惜，凤凰花已经落了。

　　他再也闻不到，那清雅氤氲的香气经久不散，再也看不到，如霞似锦的绯红花朵，热情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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