惘然劫 下部

作者:康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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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子弟江湖老


      日升月落,流光易逝,悄无声息之间,樱桃红了两度,芭蕉绿了两次。
      养在深闺中的弱质娇女终于也长成了风姿绰约的美妇人。

      两人在前鸣锣开道,四名亲兵紧随其后,护着一顶八抬大轿,两个身着水蓝罗裙的绮龄丫环,手中捧着方巾香扇等物分侍左右。路人见了这等阵仗,知道又是哪家官夫人出游,纷纷回避,生怕冲撞了官威。
      行到林家客栈前,轿子落地,两名小丫环上前打开轿帘,扶出个云鬃花颜的美人来。在路人惊讶艳羡嫉妒的目光中,三个人袅袅婷婷地走了进去,向个伙计跑上来要招呼,那美人理也不理,直接向后面走去,伙计想拦又不敢。
      穿过厅堂,到了后进一个小小院落前,美人吩咐道:“你们两个,在外面候着。”
      “是,夫人!”两个小丫环微微弯腰,低眉顺眼地退后几步。
      绕过照壁,宽敞的院落被一条鹅卵石小径分成两半。左面,开辟为练武场,地面用磙石夯实,平整如镜,四下里立着兵器架子,刀枪剑戟,斧樾勾叉,森寒夺目。右面,却是一湾浅水塘。
      美人手帕掩口,细细地咳了两声,突然放开嗓子喊道:“姓林的,我来了。”
      “堂堂二品诰命夫人,这样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美人冷笑着,推开门走了进去,“你也知道体统,当年你把我像球一样扔来扔去时怎么想不到?”
      “事急从权。”桌后人冷冷抛过来四个字,整张脸隐藏在昏暗里,双目炯炯,仿佛一头豹,警觉灵活地潜伏着,伺机而动,“或者说,你宁愿被乱刀分尸?”
      美人气噎,牙根发痒,偏这个人皮粗肉厚,拿话刺他两下,他也是不痛不痒。无可奈何之下,择了张椅子坐了,大度地说:“算了,我来也不是和你斗嘴的。”
      林文伦看着她跷起二郎腿,皱眉道:“是不是女孩子一成亲,马上就变得不知羞涩为何物?你那个平西王的丈夫呢?”
      “他啊,”美人像赶蚊子一样挥挥手,“又和朋友出巡了,说什么治军,我看是花天酒地才是真的。”
      林文伦不做声,夫妻间的事,他这个闲人插不上嘴,也无意如此。只是心下总有些惋惜,当年的宜兰,最希望的是有朝一日能飞出金丝笼,饮酒仗剑江湖行,一提起这个来就兴致高昂,无限向往。可到后来到底挣不过,被丁家半卖半送地嫁入平西王府。成亲一年半,两人不过是认得出彼此的脸,名副其实的相敬如宾。官宦人家,这也就是爱了。
      反倒是宜兰,明白林文伦在想什么,嗤笑道:“你别一副死人脸,我都不难过你难过个什么劲。现在不也挺好,没事时办个诗社,约一班人听听戏,比比谁的首饰多谁的漂亮。我今天来是想问你有没有十三哥的消息?你可别说没有,我好容易出来一次。”
      “有。”林文伦微笑,递过一张纸,颇有几分与有荣焉,“大眼睛的名头这两年是越来越响了,人人都称赞丁十三医术神乎其技,为人谦和,倾心结纳的人前仆后继。”
      宜兰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似乎得到了某种满足,“谁会不喜欢十三哥,有本事又和气。如果我到江湖上去,不知道会怎么样?”
      “你?”林文伦象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凭你三脚猫的功夫闯荡江湖,不到两天就被人打回来了。”
      宜兰啐了一口,也忍不住笑了,“对了林大哥,你说,十三哥他什么时候会回京城?”
      “不知道,”林文伦支颐思虑,“他说要我给他时间,我给了时间,可这个时间是多久,却不是我能做得主的。”
      两人相对无言,思绪万千,心头浮起各式各样的影子,微笑的少言、悲伤的的少言、英气勃发的的少言、精明干练的的少言,不约而同叹口气,既是无奈,也是思念。
      “也真难为你,”宜兰注视着林文伦,语气中有几分不易察觉的悲悯,“这两年为他处处打点,怕他难过,怕他冷怕他饿,怕他急着赶路夜宿荒野,怕他被人觊觎。替他除去敌人,还不敢让他知道。”

      杭州城内

      收起银针,移除艾蒿,少言对立在床边的中年人道:“我已用曲针打通了老夫人的经脉,休养几天便无大碍,注意忌口。还有,暴伤脾郁伤肝,这些要特别小心,切勿大喜大悲。”
      中年人连连应是,叫来家丁,“快带丁公子到客房好好休息,不得怠慢。”
      少言先一步制止了他,“李老爷不必,我惯于清静,因此寄宿于城东铁槛寺,离此不过半个时辰的脚程。李老爷这番美意恕丁某无法领受。”
      旁边一个二十来岁的年青人双眉一竖,喝道:“让你住李家是看得起你,别不识抬举。”李老爷也是面带不豫之色。
      世家子弟,难免傲气凌人,少言也不以为意,依然一派平和,“不敢,李老爷是前辈,在下岂有不敬之心。只是丁某不善应对,这才离群索居。况且,随身所带各种药材器具尚留在寺内,还请恕罪。”
      李老爷见实在勉强不得,只得将少言送了出去,“丁公子,三日后,请再来府上一趟为家母复诊。”
      “应当的。”
      李家是地方大族,钱多地多,难免有倚势凌人之时,虽无大恶,也算不上积善之家,少言雅不愿居住于此。向李老爷抱拳告辞,扬长而去。

      前脚回到铁槛寺,后脚就有李家的人流水般送来谢礼,绫罗绸缎各色美食,堆了半屋子,另附五百两诊金。少言拈起来大致看了几眼,微微一笑。其实李母的病不过是从年轻一点暗伤上来的,只要有略懂功夫的大夫,两三付药、几次针灸下去也就痊愈了,亏得李家巴巴地把他从岭南请回来。不过也难怪,富豪人家,总是娇贵一点,自己却是被盛名所累,千里奔波。留下五十两放入行囊,出门唤了两个脚夫,将另外的诊金及谢礼送到城中济慈堂去了。
      办完这一切,又与寺中的住持相谈半晌,打了几次机锋,这才回到房中。净了面,和衣躺在床上,一时睡不着,索性又起了身,坐在窗下盯外面两棵松柏出神。
      这两年来,东观日出,西登华山,南眺黄河,北踏大漠,整个神州大地被他游了十之八九。
      可无论走到哪里,一颗心却总是不能平静,有些东西一直梗在胸口,再优美的风景,在眼里都带了一点遗憾。是什么,他隐隐知道,却不愿去细想。午夜梦回,其实不只是文人笔下的形容,那种滋味真的是尝怕了。
      虽然已经决定忘记,可是也明白有些事说起来不过几个字,要做到却是千难万难。或许,如果能轻易就能忘记,只是因为还不够深。
      忽忽间过去三数日,李母的病已经好了十分之九。少言闲来无事,便在杭州城内各处游玩。一年前他也曾在这里驻足半月,见识过南屏晚钟、曲院风荷。如今故地重游,见景色依旧,游人却已不同,倒有几分“年年岁岁花相似”的感叹。

      清晨,正是做早课的时光,铁槛寺内,梵呗之声隐隐交作,不时传来几声疏钟,数响清磐,越显清幽,佛地庄严,令人意远。
      少言盘腿坐于蒲团之上,闭目凝思,物我两忘。
      待做早课的僧人散去后,少言立起身来,走到住持身前施了一礼,低声问道:“十丈红尘,大师可曾真的超脱?”
      住持缓缓睁开眼睛,苍老的面容上一片慈和,反问道:“何谓超脱?”
      少言语塞,想了想又问:“如何能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心,还望大师指点迷津。”
      住持谓叹道:“丁施主,老纳与你相交半月,交浅言深几句,你想找的,不在这里,不在佛门。”少言口中喃喃地说道:“那要如何?”
      “向来时。”
      少言一震。

      收拾了包裹,步出寺门,心中一阵迷惘,他该向何处去,天下已经走遍,难道就这样再走一遍?忽然三下幽幽的笛声传入耳中,少言又惊又喜,向林中喊道:“霍兄,好久不见!”
      林中传来一声朗笑,“不错,好久不见。”随着话音,从林中步出一个人来,剑眉入鬃,月白长衫手持横笛,神采飞扬潇洒出尘,正是霍浮香。

      PS:这章少了点,还好没成为3K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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