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蔷薇

　　从教室出來时，因为是最后一个，所以顺便带上门。零抱着一大堆书上楼梯，其实并不是好人想帮忙，只是睡醒起来时，自己桌面却多了一堆书和一张写着“请帮忙带去电脑室”的纸条。

　　记得是上电脑课，但是到了电脑室却只有一个人。

　　“换了电脑室。”站在电脑室门口的某个男生說。

　　“哦。那你站在这里？”

　　“没事，我是打算提醒你。因为看见你往上走。”

　　“谢谢。”零转过头，从电脑室的窗户看出去，的确能看到楼梯。其实想說对方是傻瓜，并不用他这样提醒，但是出于礼貌，还是说不出口，再说也跟对方不熟。

　　是插班生，昨天刚来的。进门时，男生左手紧拉着一个女生的手。班里的人议论跟起哄的声音很大，所以零根本听不清常规的自我介绍。听说是別的学校转来的，听说是因为在原来的学校过得不好，听说两人是私奔。一切只能是道听途说，根本没有得到核实，不过已经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不用去分辨它的准确性。

　　侧目打亮了男生一眼，应该有一米八六高的样子，头发类似箭猪般的竖起，校服穿得并不整齐，松垮垮的。

　　“不好意思，你叫什么？”男生似乎注意到零在看自己，有点不好意思的挠了一下头，尴尬的笑着。

　　“印苍零。”零下意识的拉了拉短发。

　　“我叫单井瞬。”瞬拿过零怀里的书“我帮你派吧，我想认识下班里的人。”

　　“哦。”

　　“我明天自己坐车吧。”坐在自行车座位后边的茗羽说着。双手紧抱着瞬的腰，紧张得像是害怕坐单车的小孩般。

　　“今天在学校不错，你也认识多点人吧。”瞬单手握着自行车把手，另一只手握着茗羽伸过来的右手。

　　“我太高了，不适合坐自行车。”

　　“《早绿》的违约金我付清了，你不用回去拍杂志了。”

　　“瞬，我没事。”

　　说着自己没事的人，坐在单车后座的人，头埋在两手之间，眼泪顺着脸滑落。

　　上下班高峰的地铁里，有种令人眩晕的感觉。大概是密封的空间里，各种气味并不能及时排除的缘故，而现在竟然闻到了从某处传来的榴莲的味道。有点喘不过气来，孝斌表情有点痛苦。原以为把头低下会感觉会比较好，现在却发现并没有多大效果，气味似乎进了鼻子出不来，停留在鼻腔里，脑子里只想着那个气味的源头快离开。

　　“我说你感冒真好。”额头开始冒出冷汗，抬头看了看贴在车门上方的站牌，下个站那个源头不走，就应该是自己跑了。

　　“等下转车吧。”零从书包找了盒薄荷糕递了过去。其实并不全是因为感冒，对于喜欢吃榴莲的人来说，榴莲味并不难闻。

　　“零，听说新来的插班生拉着的那个女生是杂志的模特。”孝斌把薄荷糕拿在手里，碰在下巴上，终于感觉舒服了很多。并不是想聊八卦，只是想分下心。

　　“恩。《早绿》，好像是里面的御用模特，不过那都是之前的事情，一年前开始就不知道为什么很少拍了。”

　　“哦。”

　　“我说你要不要让爸来接我们？”零拉着孝斌的手臂，掂着脚，拿纸巾认真的擦着孝斌的汗。

　　“啊，到站了。”

　　体育课上的自由活动，女生们一堆堆的围着聊天。刚测完800米跑，议论的话题固然就围绕着抱怨跑步后明天的小腿抽筋一类。

　　茗羽发现自己在人群中高出一大截，便坐了下来。被问及怎么能跑那么快，还没回答，提出问题的人里便有人在感叹，还是高个子的缘故啊。

　　“听说高个子很难找到男朋友，你运气真好。”

　　“男朋友？”茗羽瞪大眼睛，有点被这个话题吓到的感觉。

　　“他不是你男朋友？拉着你进门的那个？”

　　“你没有听到我们的自我介绍？”

　　“啊……没有。”

　　给了对方一个白眼后，茗羽站起身来，习惯性的拍了拍短裤的灰尘，向瞬走去。不想解释什么，又或许觉得被人误解更好。

　　拿过瞬怀里的蜜桃汁，习惯性的挽着瞬的手臂。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一切习惯成为了令人误解的源头。咬着吸管走向篮球场，茗羽看着一直保持微笑的瞬。真的长得不像吗？很多地方明明都是一样得，脸型、眼睛……为什么小时候被人围着问是不是双胞胎的两人，现在却被人误认为是情侣。

　　“你应该穿回女装。”

　　“啊？”

　　茗羽丢下一句话后，独自走向刚才的一群。只剩下瞬愣愣的站在原地，帮忙从小卖部买回来的饮料，滑落在草地上。

　　女装吗？记得小时候，为了让母亲喜欢茗羽，天真的瞬穿上了女装，以为只要和茗羽相同了，母亲就会不讨厌茗羽了吧。

　　仅此而已的想法。

　　夏天又碰上快是期末，天气热得令人有种喘不过气的感觉。高二的最后一个学期，还有半个月便要期末考了，但是偏偏在这个时候才转校插班，多少会令人疑惑。在教务处时教导主任说：要不是校长开口允许，你们也进不来这里读书，这里可不是一般的私立学校……这样的长篇大论的目的只是想让听了的人觉得自己能够进来真实幸运或自己来得不是时候。但为了茗羽，瞬只能忍耐着，并且脸上一直保持着微笑。

　　茗羽趴在沙发上，不停的按着电话留言的重播键，一次又一次的听着那些像是哄小孩的话。

　　“吃饭吧。”瞬端着菜从厨房出来，顺手把电话的电源拔掉后，转身又走进厨房拿电饭锅。 “你是不是还想着我下午说的话？”茗羽对着厨房大吼。

　　“爸妈不会回来的，你就算了吧。”瞬从厨房出来，把电饭锅放在桌子旁边。离开了原来居住的城市，搬到了这里只是上个星期开始的事。一切都是新的，家具包括这个家。

　　茗羽顺着沙发滑坐在地毯上，矮小的茶几上放着瞬做的晚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瞬开始照顾自己，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开始依赖瞬。

　　“哥。”端着碗，嘴里咬着木筷子发出轻声，并不是想让瞬听到，只是很久没这样喊了。

　　瞬坐在茗羽身旁，左手摸着茗羽的头发，右手拿起手机删除了名为单的号码 —保存下来的唯一用于联系父母的号码。

　　早上第一节课，没来得及吃早餐的人用书本挡着狼吞虎咽，也有的人肆无忌惮摆着悠闲的姿势慢咽细嚼。教英语的是一个戴着瓶底盖般厚度眼镜的老头，传说其实老头的近视并不深，只是为了表现出老师的那种严肃而特意去配了可能使他眩晕的眼镜。

　　从过道那边抛过来的纸条，砸中眼镜盒后掉在孝斌的手边。正准备拿起来察看，手指刚碰触到纸条，就突然从旁边迅速的插过来一双筷子头，紧压着纸条。孝斌嘴角僵硬的抽搐了一下，用奇怪的表情看着身旁的茗羽。

　　“矮子，別偷看我的纸条。”茗羽放下筷子，把纸条打开认真的看着。

　　“我说我一米八零哪里矮了？”从小到大第一次被人起这样的外号，孝斌突然有点怀疑自己的身高。

　　“我一米八一。”

　　无话可说，要说对方骗人的话，那么上次体检就会变成谎言。不是小气，只是有点不服气，原本叫自己矮子的人，只有自己那个教幼儿园美术班的老爸，除此之外听到最多的就是“你家都是什么基因？怎么高个子都在你们家……”之类的话。

　　“帮我传回去。”

　　“给谁？”孝斌用力捏着纸条，握紧的拳头有点像想要把纸条捏烂的感觉。

　　“就坐在你斜对面一直对你笑的那个傻子。”

　　抬头把视线从手里的纸条移到斜对面坐着的瞬身上。手抛出的纸条形成抛物线在碰到瞬的耳钉后掉在了瞬的手上。明明瞬的动作是微笑着点头后转身坐正，孝斌却感觉瞬的笑容像是带着面具，一副小丑般的面具，但并不丑陋。

　　距离期末考还有1个星期，班里却有人提出不如在暑假的时候搞个旅行之类的活动。为此而展开的讨论在班会课进行。一节课四十五分钟，前三十分钟像是在吵架，七嘴八舌根本听不清说的是什么，站在讲坛上的班长有些无力的扶着站在身旁作为文娱委员的孝斌。

　　“你们如果统一不到意见，不如让我们班最高的女生来决定吧。”孝斌微笑着拿过班长手上的麦克风。

　　茗羽站起身，随着全班三十七个人的目光从教室最后一排的座位走上讲坛。与孝斌站在一起其实并不能明显的看出身高的差距，毕竟之间的差距连一根手指的长度都没有。接过孝斌递过来的话筒，茗羽看着讲坛下的瞬，瞬却没有说话，嘴巴紧闭着，没有保持一贯的微笑，表情冷漠得有点陌生。

　　“海岛。”

　　话音刚落，台下便传出‘早就说去那里了’的话。

　　“我还怕你不出声呢。”音量很低，嘴唇在耳朵旁发出的声音，轻得只有茗羽和说话的孝斌自己听到。

　　一切似乎是一个计划，瞬的冷漠，孝斌的话。

　　令茗羽感觉，自己是掉进了一个洞里，喊不到任何人过来帮忙。

　　期末考试结束。

　　从考场陆陆续续有人走出。考室的黑板上写着‘考试结束后请回教室’的话，其实广播也有说，在黑板上再写一次只是以防万一，但就是看不到的人也不少，提前交卷走出校门，保安没敢拦，结果演变成‘不是说要回教室？’的问句和‘不用’的回答。

　　孝斌回到教室发现只有十来个人，加上自己中途逮住的几个，只有一半。在黑板上把班主任给的纸条内容直接抄写在黑板上后，便转身离开。

　　其实是比较赶时间，不想在校门口看到父亲等候在那的身影。孝斌拉着零的手臂快步向校门口走去，尽管零因为手臂被拉得很痛而不断喊着孝斌的名字，当事人却像听不见般的继续前行。

　　“你没听到零在喊你吗？她手臂很痛好不好？”快踏出校门口时，却被快步赶上来的茗羽拦住。

　　“不用你管。”孝斌举起手想推开茗羽。

　　“霍孝斌！”从茗羽身后传来的声音。一个男人从黑色轿车上下来后，捉住孝斌举起的手。

　　“爸。”

　　“零，手臂没事吧？”男人对零微笑着问道。甩开孝斌的手，男人扶了扶眼镜转过身面对着茗羽“这位小姐，我叫霍枣慎。请问我有这个荣幸请您今晚到我家吃顿晚餐吗？”

　　“恩。”

　　茗羽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每天回到教室都能看到孝斌趴在桌上熟睡，为什么每次瞬去买早餐时，孝斌总会拜托他买多2份。看着窗外的风景，不知是路途遥远还是別的原因，茗羽有点瞌睡的感觉，头低一下抬一下的，最终连眼睛也不知趣的闭合了。睡梦中，脸似乎被某个人抚摸着，很温暖的感觉，有点感觉到舒服，使茗羽露出微笑，但那只手慢慢滑下去，滑落到衬衫的第一颗扣子处时，茗羽立刻清醒。

　　“霍孝斌！”瞪大眼镜，原本应该是本能的一巴掌，但在看到眼前却是一个披着黑色大卷发的女生是，茗羽停下手。看外貌看不出年龄，像是16岁。

　　“小斌跑了。”女生把头靠在打开的车门上“进屋吧。”

　　郊外的房子。由于是晚上，还能听到附近池塘□□的叫声。园子在停下刚才的黑轿车后，再没有过多活动的空间。孝斌的家，是那种并不大，却布置得很华丽的房子，女生打开门时，第一次走进来的茗羽有这种感觉。站在门口的玄关换拖鞋，身后传来了优雅的钢琴声。茗羽转过身，孝斌坐在客厅角落的小型三角钢琴旁弹奏着。其实只是平常穿着校服的孝斌，但茗羽突然有种很莫名的感觉，觉得坐在钢琴旁弹着她不知名的曲子的孝斌，有种温柔的意味。

　　“迷上了？”女生靠在茗羽身旁。仔细一看，那女生只到茗羽的手臂。女生注意到茗羽低着头看着自己，不好意思的退了几步。

　　“啊！我没那个意思，我不是想说你……”茗羽挠了挠头，自己的性格一直都很直接，现在看到女生用这种可怜的眼神看着自己，反而有点忍耐。

　　“没事。”女生吸了吸鼻子，坐在身旁的沙发上“小斌弹的曲子是Yanni的《Until the Last moment》，是他妈妈最喜欢的曲子。”

　　“他妈妈？你是他姐姐？”

　　“啊？不是。”女生惊讶的看着茗羽，笑了笑后换了个表情，有点回忆温暖事情的感觉，微笑着看着孝斌“我是小斌的后妈。钢琴不是有个位置用来放琴谱吗？”茗羽顺着孝斌的后妈手指的方向看去，原本应该用来放琴谱的地方，却放着一张照片。虽然茗羽是第一次看到照片，却有种在哪里看到过的感觉。

　　“一模一样！”突然惊奇的发现了，照片中的女人，无论发型还是脸，都跟孝斌的后妈一模一样。

　　“恩。她是孝斌的亲生妈妈。对了，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子桑由衣。”由衣站起身，拉着茗羽的手走到饭桌旁 “不过我还真想我就是素真。”

　　“吃饭了。”枣端着菜从厨房出来，其实一直站在厨房门口，不知道为什么有种无法动的感觉，像突然被地里爬出来的花腾缠绕着一般。

　　吃完饭才想起要给瞬打电话。手在书包里翻找着，书太多，找了很久还是未果。

　　“我送你回去吧。”由衣拿着车钥匙“小斌，你陪下我。”

　　“哦。”

　　预料之外的事，霍孝斌竟然肯送自己回家。其实只是在副驾驶位上坐着，一声不吭的笔直的坐着。

　　“小斌不喜欢枣。”由衣看了看孝斌，确定他已经睡着后，对茗羽说。并没有注意到，上车后不久就睡着着了，茗羽从后面看一直误以为坐得笔直的孝斌在认真的听着。

　　“其实他还挺愛他的家人的。”考虑到自己其实并不了解别人的家事，茗羽便又想改口，但嘴唇张合了几下，并没有发出声音。

　　“他为了他妈妈才弹钢琴的。说真的，他很有天赋，不过，他不喜欢把钢琴作为职业，不然他也不会去璎珞职中读电子商务。对了，你有听过杂志《早绿》吧？就是很多学生看的那本。有一年他们办的春装发布会想请小斌弹钢琴，就是上一年吧，听说……”

　　左手手指掐着右手的手腕，皮肤被掐得发白，想抑制住不去回想那时候发生的事情，眼泪却还是不听话的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开车的人并没有注意到后排座位上的动静，依旧滔滔不绝的说着，直到副驾座上的孝斌不知什么时候醒来说‘到了’才得以抑制住。茗羽低着头迫不及待的打开车门，走出车抬头看见熟悉的身影，慢步走过去有点站不稳的样子，被身后从车窗伸出来的手推了一下后，茗羽听到了几乎合在一起的声音‘没事吧’和‘没事的’

　　璎珞私立职业中学电子商务班。

　　父母通过熟人联系到的学校，又拜托熟人看看哪个专业还有空缺。茗羽感觉自己像个红酒塞子，不顾一切的被人硬生生的塞进去。孝斌不喜欢枣，茗羽自己也并不是喜欢父母。印象中的母亲是个重男轻女观念很强的人，并不是瞬所说的爱着茗羽的人。

　　“你别忘了，你只是个连带品，是厚着脸皮拉着你哥的手跑出来的，我压根儿就没打算生你。你爱怎样就怎样，别给我死了就好，我可不想别人以为我把你杀了。”这句话很长，但是对于只有3岁的茗羽来说，比起那些朗朗上口的唐诗，这句话反而更能倒背如流。包括父母移民去加拿大准备登机的那天，母亲在机场打了茗羽3个耳光，说的那些难听的话，长篇得可以写成一本小册子，茗羽也记在心里。当时的茗羽只有8岁，为了照顾她而留下来的瞬，紧紧的握住茗羽的手。

　　从那时起，直到进入“早绿”的前一天，茗羽都骄傲的觉得自己很幸福。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